現世,張世正在與於啟猛、尹文念等道人分享自己所創的感悟法訣。


    他並非無私獻出,但在散去一些私念後也沒有要求許多。這一舉動讓在坐的道人們不由得高看了這位砣方出身的老道一眼。易地而處,他們中的大多數做不到這點,加之尹文念確認,對方的法訣的確有加快感悟天地之氣的用處,眾人也未顯得矯情,紛紛許下諾言,與眼前這位法敬道人承下人情。


    堂中,其樂融融,氛圍輕鬆。


    通過眾人交談,張世才曉得半月來山上變化眾多。同時明了為何出關後院子裏的旁人都僅僅張望兩眼便收回目光,不甚在意的模樣。


    “法敬道友閉關十六日,卻不知淮明子十日前已經放鼎成丹。”


    於啟猛如是說,解釋道,“老道不清晰丹鼎法中故事,隻聽對方提起那一爐中煉出五枚丹丸,粒粒皆成中品。”


    旁側,一位修持丹鼎的道人接過話。


    “丹鼎諸法中,有事、始、元、法四種丹丸,其中元丹由尋常草藥煉製,煉法偏於古時,重火候把控。又被喚作散丹。”


    見眾人往過來,目中多是好奇,於是那道人也不藏私,再者這些本就是丹鼎法派較為粗淺的內容。隻聽他頓了頓後繼續說,“另三種,驅邪避惡、定風化水、祛疾求神這一類喚為事丹,多是前輩道人從山符法中演化而來,甚至在一些道人看來近幾十年興起的所謂符錄,也勉強算是一種事丹。”


    短短幾句,道人們了解到丹鼎法中的一些情況,他們多是真武、正元兩地出身的道人,修持淨明與合煞兩法,縱然真武山內同樣少有二十八山的門人會清楚靈丹峰的事,此刻聽來都覺新奇。


    於啟猛和尹文念等幾位道學精深的卻是熟知四大法派與道脈,不過這一刻也沒有阻止,任由對方徐徐道來。


    而張世則知道他們之前開爐煉製一爐據說可以短時內令人心思通透、神魂都仿佛清澈的丹丸,屬於法丹一流。


    “各種丹丸中,法丹是公認的難煉。”


    那道人說到這,連連搖頭,同時對一爐就功成的淮明子十分推崇。


    “淮明子道兄的丹道乃貧道所見所識中屈指可數的了,何況丹成中品,品相也是不差,難能可貴。”


    但凡鼎爐煉丹皆有品相,或染了雜質昏黑汙濁,或是色澤黯淡,亦或者丹氣熏人,令人望而卻步。


    這些便是品相不佳,丹藥說到底還是得服食入腹,故而如同做菜一般,色香味須得俱全,才是上上品的好丹。


    “正是淮明子的丹藥,讓山上能感悟到天地之氣的人短短幾日便增多了數倍。”


    於啟猛感歎,法敬道人閉關前,山上感悟天地之氣的包括玄誠道人尹文念在內隻寥寥兩三人,而截止對方出關前一日時則暴漲至二十餘位!


    可惜,他雖然也感知到了眾人口中的天地之氣,卻沒能引氣入體。


    這裏麵緣由複雜,不過還是自己覺得貪多嚼不爛,之前幾日於啟猛鑽研體內那股遊離的力量並非沒有收獲,以之為氣從而駕馭的想法也存在可行性。


    老人家精力有限,沒法兼顧兩頭,幸而有尹文念在,兩人時常論證,倒也不會被拋下太遠,一直關注這條修行之路的情況發展。


    “二十多人了啊……”


    難怪,張世長歎,原道如此,該說自己為何明悟天地之氣卻無多少轟動,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


    這時,於啟猛又說起另一件事,那便是之前存積的靈藥在兩日前全數耗盡。一部分供給眾人研究,一部分則是在默然中枯竭,化作晦暗的幹草。


    靈藥耗空,他們原本還再愁思該如何繼續深挖其中關鍵,如何繞開靈藥去感悟天地之氣。


    現在倒是正好,張世出關,帶來了一份無需靈藥鋪墊、無需感氣之人從旁洞悉輔佐就能感悟天地之氣的法訣。


    雖然按照張世所言,這門法訣尚未完全功成,一些地方還存在缺漏,不過開了頭總是好的,大家在山上這幾月也非白白虛度,多少對天地之氣、對靈藥在理論方麵有了些發現和收獲。


    齊心協力下想來將之補全不難。


    “那麽,大家便試一試吧。”


    於啟猛環顧,在座的多是四旬往上年歲的道人,且在明悟氣感的二十餘人中除去淮明子趕在靈藥徹底失效前再度開爐煉丹,如今尚未結束,其餘人都在此。


    這時,尹文念也開口:“天地之氣到底是何種情況,我等的了解尚淺薄,想必明悟的各位也多有體會,那便是天地之氣運轉時過於悄無聲息,很難捕捉。”


    “所以這次先以法敬道友的法訣作引,試著共鳴天地,匯聚一處,將其間變化烘托得更加明顯些才好辨識。”


    眾人齊齊應是。


    一份法訣早早被張世寫出,現在擺放在各自麵前,有道人詢問其中語句,他一一作答解釋,又有道人請教體悟時的細微感觸,張世均做了分享。


    眾人看向覺他的視線愈發和善。


    事實上張世的收獲也不小,在場不少都是一派之主,或多年精修道經之人,加之又感悟了天地之氣,對法訣中一些地方不時會提出自己的見解。


    堂中,宛若一口無形的熔爐,將諸多想法融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將法訣完善、乃至於推陳出新到了另一個層次。


    轉眼,足足四日過去。


    這期間眾人不斷嚐試,放棄了靈藥後僅憑自己對天地之氣的感應,運轉法訣去體會那無垠世界。


    失敗者眾多,然而也並非沒有成功之人——尹文念便是其一。


    “可惜,雖然‘看見’了許多氣,卻無一給我最初遇見玉元之氣時的悸動。”


    他心中生出明悟,這些氣不適合他。


    然而正是這想法令道人驚訝,難不成氣還有適配之說?雖並不意外,可之前少有人注意這點。


    另一邊的於啟猛則不同,他來到這方朦朧白淨的世界,隻覺身處溫陽中,四肢被烘托得暖洋洋,莫名的吸引自體內發出來,那是手臂位置,一縷細微氣息在不斷流轉,從不可知的地方引下一縷縷靈光。


    然後,被粉碎,排斥。


    於啟猛打了個激靈,從那種昏昏然中跌落清醒。


    這時候他發覺自己眼前似乎光亮了許多,座椅、道人們,眾多事物都褪去塵沙一樣變得清晰。


    為何?


    道人中,最有話語權的兩人此刻皆沉思起來,久久不言。


    還不等旁人反應,另一股變化猛然發生——有兩人與張世一同感悟,按照之前的經驗,嚐試集合眾人之力撬動那片堅厚的天地之氣。


    然後,就覺被醍醐灌頂一樣,意識被流光包裹,起先他們和於啟猛一樣都感覺一股股暖流衝蕩,那是難以言喻的舒暢。


    然而很快,變故突發。


    莫名的壓抑從四周湧來,靈性視覺中幾人驚慌不安,仿佛一葉孤舟,迎麵撞上了排空濁浪!


    ……


    咦?


    天外天,陳嶼看著那意識星辰搖搖欲墜,正要從旁幫扶一下,畢竟是難得一見的自我覺醒者。


    不過未及出手,就見意識體潰散,卻非正常那般泯滅不見,而是化作三團有大有小的意識體。


    星辰碎裂,三者卻保留了部分躍升後的性質狀態,在他眼中,便是三團意識體各自拽著一枚星辰碎片逃之夭夭,毫不停留。


    想了想,他還是走上前,來到最大那一塊碎片的持有者麵前。


    羸弱的意識體漂浮身前,陳嶼試探著飛出一抹纖細光暈,青紫光色繚繞在對方周圍,仿佛敲門般,盡量輕柔的叩開了‘門戶’。


    ……


    啊啊啊啊!


    現世,元陽峰。


    宛若直麵天傾,張世的意識在朦朧中被一股沛然巨力蠻橫撕扯,那是絕對的差距,他無法洞悉到底遭遇了什麽,隻曉得自己本來還好好感悟著天地,似乎直覺提醒有危機,於是正要撤回。


    然後,就發生了這一幕。


    無量光自天盡頭灑下,天河決堤似的咆哮而來,他的意識簡直脆弱的如同一張薄紙,瞬間被衝垮。


    短短百分之一個刹那,剛剛躍升到一半的神思便開始潰散,自我飛速消彌。


    慘叫聲極為駭人。


    張世的意識已經瀕臨寂滅,這是身軀的本能被驚動,在自救,四肢瘋癲似的不受控,白泡從口鼻溢出,一縷縷鮮血滲透皮下!


    窒息的最後,死亡已經來到身畔。


    但就在這時,一股不知何處來的生機灌注入體,破裂的腦域被修複,凹凸起如魚目的眼珠漸漸散去彤紅血絲。


    張世還在慘叫,噗嗤一口猩紅血漿噴吐而出,然後直愣愣倒栽地上。


    昏迷了過去。


    “法敬道友!”


    “道兄!”


    “這……這是?”


    嘩啦啦,座椅被掀開,眾道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還是於啟猛未曾體感天地,及時注意到對方的不對,在其他人還愣神之際,一個箭步衝出來到張世的身邊。


    眾人這才回過神,趕忙上前。


    然而,與他們預料的不同,此刻的張世雖然外表看著血淋淋、亂糟糟,身體還時不時抽搐,但麵色紅潤,脈搏有力,體內並無暗傷、體外亦沒有傷口。


    “如何?”


    尹文念問到,對醫術有些了解的於啟猛簡單看了看,滿是疑惑。


    “這……法敬道友的身體,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安康。”


    幾人合計,不放心,又找來一位精通岐黃之術的醫家,結論和於啟猛的看法基本一致。


    就這樣,眾人還在商量到底遇見了什麽情況,詢問另外兩位一同練習法訣的道人當時的境遇。


    張世的弟子被喚來在身旁照料。


    不到半個時辰,對方就幽幽轉醒。


    “法敬道友,發生了何事?”


    “剛才可是嚇壞了我等。”


    “為何突然吐血?行功出了岔子?”


    眾人圍攏過來,一句句問出,不料張世本人也不清楚,甚至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與兩位同道一齊行功的時候。


    “身體?身體很輕鬆,力氣十足。”


    站起身來,張世在於啟猛等人的引導下打了兩套拳法,結果令人瞠目。


    看著麵前平平無奇、與半個時辰前別無二樣的雙臂。


    張世麵色古怪。


    “困擾老道十幾年的龍虎關……就這麽過了??”


    ……


    直到最後,大家也沒能搞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麽,不過能確定的是,在多位道人一起運轉法訣時,天地之氣匯聚會撬動某些東西,從而引來危機。


    “那是一團好似黑霧的東西,或許隻是某種形象,實際底細並不清楚,總之直覺上很是危險。”


    當時的三人都對此心有餘悸,不過張世對之後發生的事知之不多,反而是他的弟子以及一眾道友們,每每回想就心驚膽戰,讓得那套法訣一連三日都少有人再去修習。


    不過三日後,大家再次聚集,這一回多了個淮明子,聽得上次發生的事情口對張世多看了幾眼,滿是好奇的打量。


    “實在離奇,要不,法敬道兄,不若留下一份血液,貧道去丹房看看能否煉出些什麽?”


    張世自個兒不覺異樣,於是爽快的給了一份,結果沒能出奇效,與尋常血液一樣,遇火沸騰蒸發。


    眾人再度研究法訣,畢竟沒有靈藥的他們短期內能依靠的就是這個了,況且之前的嚐試已經證明這法訣有效。


    “再完善些,另外,各位還是先不要一起去匯聚。”


    見過張世的淒慘模樣,實在不想經曆一回的尹文念放棄了集眾人之力一起探究天地之氣的想法。


    至少在搞清楚到底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之前,他不打算冒險。


    ……


    天外天。


    陳嶼又一次來到這裏。


    這段時日身軀的養護基本痊愈,有靈液靈石不斷供養,各種靈植補充,加上每日餐食靈霞,小半月下來怎麽也該養好。


    他到了天外,先去尋覓了一圈,發現並無上次遇見的那獨特的意識體。


    “看來新法力對意識體而言還是過於無法承受,最微弱的一絲靠近前去,對方就險些崩潰掉。”


    回想起當時的情況,陳嶼搖頭不語。


    若非他及時撤回力量,還掏出天石以及小白出產的瓊漿,兩者加持下令對方回補及時,恐怕意識體就已經碎裂了。


    早前還能憑借三巨頭們的意識星辰穿梭往來,雖然耗費大了些,還會有幹擾自我的隱患,但不似現在,根本進不去。


    一縷青紫氤氳,他揮手間,周圍的意識體紛紛逃散,膽小得與黑霧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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