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裴琅這人生性不羈,嘴皮子又利索,好些人都拿他沒有辦法,也算是一個叫人頭疼的人物。


    但這世上,偏有一物降一物,裴輕舟好似生來就是替大夥兒向裴琅報仇來的,叫他整日哭笑不得。


    從前裴輕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裴琅對她勸說無果,隻能提著個心,吊著個膽,囑咐莊子裏的人多留心,別讓她給自己傷著。


    現在裴輕舟老實了,不鬧了,悶在自己院子裏不出來,裴琅這心裏又開始不是滋味,生怕這個閨女是受了什麽刺激才轉了心性,遂念起以往吵鬧的日子來。


    尤其是前幾日,裴琅端了一壺消暑的酸梅湯,剛一踏入裴輕舟住處,便被嚇了一跳。隻見他那寶貝閨女坐在林蔭下,手裏抓著毛筆,專注地在紙上寫寫畫畫,桌上、地上扔著許多書本,顯然已被人翻過一遍。


    “閨女,你怎麽了?”裴琅從來沒見過裴輕舟認真讀書的樣子,心裏慌得很,趕緊放下茶壺去瞧。


    裴輕舟正在心無旁騖地思考,聽見動靜,一轉頭便見到裴琅的臉,不悅道:“爹,你幹嘛?你沒看見我在寫字嗎?”


    要說這個年紀的女兒煩爹再正常不過,隻不過裴輕舟語氣中的嫌棄也忒明顯了一些。


    裴琅見裴輕舟在紙上畫著許多不同姿勢的人物,心道原來閨女是在琢磨以劍破招,心裏又喜又憂,“勤奮是好事,隻不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年紀還小,不必如此爭強......”


    “爹,你怎麽淨會說些我不愛聽的話,”裴輕舟擱下筆,豎眉道,“山外有山,我就再翻過那山外山,人外有人,我便勝過那人外人。從前我隻練功不讀書,你嘮嘮叨叨,如今我潛心研究研究,你還來說我!”


    ......


    幾天沒敢來招惹裴輕舟,裴琅心裏略有擔憂,走到院門口,步子有些遲疑。


    誰料還沒等他邁進院子,隻一道劍光嗖地劃過,劍鋒衝向胸口,停在一寸之間。


    果不其然,劍那頭是裴輕舟寒著的一張清麗麵龐。裴輕舟見是裴琅,利落地挽了個劍花,收回劍去,冷道:“爹,你又來說教?”


    裴琅訕笑道:“我知道閨女最有誌氣,想看看你的劍練得怎麽樣了。是吧,裴剛?我剛才還在誇舟兒敏而好學,將來一定是名滿天下的俠女。”


    裴剛愣了一愣,見裴琅瞪他,趕緊點頭稱是。


    裴輕舟皺起的眉眼化開了一些,閃身讓裴琅和裴剛進了院子,自顧自地舞起劍來。


    經過了一場曆練,劍式中稚氣已脫,?如羿射。


    “你這套劍法,學得不錯。”裴琅揣著手看了一會兒,忽道,“這是青城山的正統劍法,以風雨霜雪為意象,擬氣象之態,與天地合一,若是悟出其自然之規律,則奧妙無窮。”


    裴輕舟收勢,幾顆晶瑩汗珠從她的額角滴落,整張小臉像一朵怒放的花兒一樣。她用袖子擦了擦臉,望著裴琅不作聲。


    裴琅繼續說道:“我見你‘急雨’一招使得尤其出色,大有白雨跳珠之勢。以劍氣做煙雲,以劍鋒做雨幕,讓人看不清,避不去,打在身上疼得緊。”


    裴琅的劍法師承青城山的清訣道長,也正是有此交情,才送了裴輕舟上青城山學藝。


    人隻道裴琅是裴家莊的莊主,估摸著他的毒功和醫術了得,卻鮮少有人知道他在劍術上的造詣,這青城一套劍招,他當然看得明白。


    裴輕舟有點兒不明所以,不知道為什麽裴琅突然誇起她來,隻道:“在青城山上時,清訣師尊要我靜坐觀雨,我在山中坐了兩天,見雨中青山雲霧蒸騰,渾身都淋透了,才悟出此招來。”


    “你在觀雨時,除了雨還見到了什麽?”


    “除了雨?”


    裴琅見裴輕舟疑惑,招手將她喚來坐在自己身旁。


    裴輕舟一見裴琅有心指點,便立刻把脾氣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一雙杏眼裏滿是崇拜和渴求。


    “‘急雨’求快,加上你身法本就靈巧,是很適合你。不過,這一招雖能打人個措手不及,但若對方有所防備,便難以突破,爹說的對不對?”終於找到了跟女兒溝通的法門,裴琅心下鬆了口氣。


    裴輕舟想起跟雞鳴幫打鬥時的場景,虛心點頭道:“確是如此。爹有何建議?”


    裴琅晏晏一笑,從裴輕舟手中接過劍來,手腕翻轉,一道劍光化為無數青影,似急雨而更勝急雨。


    劍隨著變招忽快忽慢,在急雨之上似見雨打落紅般慘豔,轉而似見雨中春筍般蓬勃,倏忽一下又仿佛山麓上的行人在雨中斷魂。


    一座青山都籠罩在‘急雨’中,劍勢如雨,又不止如雨。


    待裴琅收劍入鞘,裴輕舟已經跳起來拉住他的衣袖,歡快道:“爹,快教我!你這是什麽劍法!”


    “這是......‘無名’劍法,”裴琅說出這個名字,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轉頭見裴輕舟眼中快要噴火,趕緊止住笑容,“舟兒別氣,爹可沒糊弄你啊,這是我在青城劍法的基礎上自己創出來的,確實沒有個正式名字。”


    “算了,厲害就行!”裴輕舟也不糾結劍法名稱,隻拍手讚道,“我好像懂了一點兒,爹的劍法以森羅萬象為意象,變化極快,瀟灑寫意,舟兒也要練練這個!”


    裴琅心情大好。他這半輩子很少有飄然的情緒,在莊子裏發號施令感覺不到得意,在江湖上挫敗敵手也沒有驕傲到哪裏去,現下在寶貝女兒麵前露了一手,心裏倒是悅然得很。


    暗忖道:“我這個當爹的總算有個當爹樣子。”


    “咳咳。”裴家父女二人之間忽插入一聲刻意的咳嗽,原來是裴剛見父女間已其樂融融,便提醒裴琅此趟來的目的。


    “對了,舟兒,落桃山莊的少莊主給你來了封信。”裴琅恍然,不情願地從袖中摸出陸誠的來信,遞到裴輕舟手裏,一麵看著她拆封,一麵試探道,“你覺得陸誠少爺人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槍耍得挺好,人也夠義氣,就是嘴碎得慌。”裴輕舟眼也不抬地回道。


    裴琅啞然失笑,也不知道這個女兒什麽時候才能開竅。


    看著裴輕舟讀信,忍不住追問道:“他給你寫了什麽?”


    “我看看,”裴輕舟看了幾行,便皺起了眉,“他說,托了他的福,以後裴家莊每半年可多得毛利一千兩,問我,他夠不夠意思。”


    裴琅吸了口氣。在一個老父親眼裏,這實屬無事獻殷勤。


    “這關我何事,這不是陸誠答應堂哥的生意嗎。”裴輕舟嘟囔道,“怎麽絮絮叨叨的,嘮了一整頁的家常。啊!”


    裴琅聽裴輕舟驚呼一聲,兩隻眼睛趕緊往信上瞟。


    裴輕舟也不遮掩,把信紙和兩張邀請函展給裴琅看,“爹,陸誠邀請我跟子夜去落桃山莊參加紫微大會!”


    紫微大會是由落桃山莊舉辦的,每三年一次的切磋會,沒有門檻,也不設排名。由於不爭名頭,點到為止,江湖上的前輩們多半不上台,把機會留給一些江湖新秀。


    “爹,我想去!”還不等裴琅詢問,裴輕舟便雀躍地說道,“這是個交流武藝的好機會,正好也可以會一會同輩人。不知道子夜想不想去......”


    想到自己還未跟萬子夜道歉,裴輕舟的臉上露出些許黯然,也不知道那日突然逃走,他會不會覺得她好沒道理。


    裴琅當然不知這倆孩子之間發生了何事,隻想著,反正方家之事一時半會也沒個結果,還不如放萬子夜去散散心,便說:“你要去,子夜怎麽可能不去。”


    裴輕舟懨懨道:“那爹給子夜安排的任務,他完成了沒有。”


    裴琅也是誠心反省,“這次是我考慮不周,委屈著了子夜。為了這個任務,他已經幾天沒回來了。不過,子夜盡了全力,剩下的事隻能等天賜機緣,這次他回來,應是不會再走。”


    裴輕舟一聽,原來萬子夜隻是有事耽擱,才不回莊子,心裏頓時明快許多,“那正好!紫微會在兩月後,待我修習無名劍法,到時候跟子夜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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