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後有清風吹來。


    插在墳墓前的三角令旗在風中徐徐展開,經清水洗過,依稀可辯得“楓林”二字,是被埋葬在墳墓下的上官越,在鏡中花、水中月中才被認可過的名號。


    笑楓子拎了壺酒,將半壺澆在地上,“師弟啊,沒想到,我們半生的恩怨,竟這樣就結束了。”


    語氣中,不乏寂寞。


    笑楓子將剩下半壺酒飲盡,悵然道:“師弟,也不知你因何而死,若你含冤含恨,不如給我托個夢說道說道,你我師兄弟一場,我也不是不能考慮給你做個主。”


    說罷,自顧自笑了起來,似是泯了往昔的恩仇,“當然了,若是你因作惡多端,才遭此死劫,師兄我隻能送你一句‘活該’。哈哈。”


    笑聲漸漸地隨風散了。


    裴輕舟盯著那搖動的令旗發了會兒呆,直到陸誠的五指伸到眼前,才猛地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木然問道:“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我正說到,方才憑借我的聰明才智,才從不識公子手裏救你一命,這麽重要的話題你不聽,發的是什麽呆?”


    “啊,嗯。多謝你。”裴輕舟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應付道。


    她這一言謝,陸誠反倒麵兒上一紅,桃花眼一飛,不好意思起來,“哎呀,其實呢,我也隻是對臨陽城熟悉一點,才大概知道你們跑到什麽地方去了。要說功勞嘛,還是這位笑前輩的,在前街就聽見你們的打鬥之聲,這才及時趕到。”


    說著,又拽了一把萬子夜,將他拽到裴輕舟跟前來,“還有萬子夜!你沒見著他發出斷魂釘時候的表情,鐵青鐵青的,可怕極了,像鬼麵羅刹似的。”


    裴輕舟無意識地捏了一把萬子夜的俊臉,“鬼麵,羅刹?”似乎頗有異議。


    “陸誠,不要誇大其詞。”萬子夜無奈笑笑,見裴輕舟精神恍惚,關切問道,“阿舟,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我想回上官越的楓林堂看看。”裴輕舟終於理清了思緒,遲疑道,“以我們現有的信息,沈從雲是從上官越處得到的《神蠱遺術》,而此秘籍又是屬於不識公子,那麽問題是,上官越是如何將秘籍奪來,或者是偷來?”


    裴輕舟凝視著令旗,手指輕點著臉頰。那令旗搖搖晃晃,如上官越生前瘋癲的身影。


    “所以我在想,上官越定是與不識公子的關聯頗深,或許沈從雲和上官越二人都是魔教的成員......”


    “沈從雲,糊塗!好好的跟不識公子那種人扯什麽關係。”陸誠痛心疾首,跳起腳來,“走,我們回楓林堂看看,一定要抓住不識公子那個禍害。”


    ......


    幾人回到楓林堂。鋪子門口已經徹底沒了人,獨獨斷成兩節的招牌躺在地上,顯得十分淒涼。


    跨入堂中,才短短幾個時辰過去,竟已教人覺出了物是人非。


    楓林堂裏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鋪子。


    壁架上擺放著簡陋的三清像,雕工十分潦草。三個貢盤中有幾個長了蛀蟲的蘋果,和幾塊硬如石頭的糕點。香爐裏的幾柱長香早已燃到了盡頭,隻餘下一盅香灰。


    陸誠在香灰中扒了半天,除了弄髒雙手,毫無其他收獲,抱怨道:“笑前輩,你這個師弟,他到底會不會相術?怎麽陳設如此草率,看不見對祖師爺的丁點兒尊重。”


    “他不會。”笑楓子幹脆答道。


    他在書架中翻找,隻找出幾本尋常的八卦周易,泄氣地塞了回去,“師父見他資質不行,悟性也差,沒將我們楓林派的奧秘傳授給他。誰能想到,他竟偏執至此等境地,清醒時,不肯接受,瘋癲時,也陷在楓林傳人的幻想當中。”


    正說著,楓林堂中走進一人。


    這人約莫四十幾歲,是個臉色不佳的漢子,腳步虛浮,每走幾步便不住地咳嗽,讓人聽了,不禁擔心他會將心肺一並咳出。


    漢子左顧右盼,小心地開口,仿佛怕衝撞了神仙似的,“請問,楓林神算大仙可在?”


    “你找我?”笑楓子疑惑地打量了一番漢子,“你是哪位?”


    漢子一愣,搖了搖頭,“小孩子不要亂開玩笑,我找的是位大仙,他的身上有一麵令旗,說是可以招神附體。”


    原來這人是找上官越。笑楓子曬然,腹誹道:上官越怎麽這樣敢吹,若是瘋癲之語也就罷了,倘若神誌清明時說出此話,也不怕被同行笑掉大牙。


    轉念一想,這些百姓又是怎麽敢信,真是願打願挨的買賣。


    笑楓子向來看不上這種營生,於是冷著臉不去理漢子。


    裴輕舟在堂中已經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有用的東西,此時見漢子進來,權當是多個機會了解上官越,便對笑楓子眨了眨眼,然後拿出十分熱情迎了上去,對漢子道:


    “您找楓林神算是吧?今兒不巧了,他剛出門,一時半會回不來的。但這位,您看他手裏的幡,專業的!這位是楓林神算的師兄,神神算,同樣神通廣大,要不您先跟他聊聊?”


    漢子心下仍有猶疑,“這小孩兒?”


    笑楓子的臉色更加不悅。


    “是,神仙都不見老,您說是不是?我們這神神算還不好請呢。”裴輕舟趕忙賠著笑臉,將笑楓子拉到一旁,附耳求道,“笑前輩,委屈你了,幫幫晚輩。”


    笑楓子一瞧,裴輕舟那雙鹿兒似的眼睛,都快要眨出星星來,憐愛還來不及,哪裏還生得了氣,當場眼睛一翻,演起戲來。


    隻見他一振竹竿,“砰”地一聲,先給那漢子震住,隨即掐了個複雜的指訣,給那漢子晃得眼花繚亂。


    最後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我見信士闕中隱隱灰暗,定是患有惡疾,若不早做打算,恐有生命之憂。”


    這一套做得行雲流水,純屬打假打得多了,深諳唬人之道。


    果然,漢子一聽,忙不迭地點頭,“對對,楓林大仙也是這樣說的,上次他對我講了破解之法,我未能立即答應,回去之後,感覺身體越發不適,趕緊再來瞧瞧。”


    裴輕舟趁機做了個“請”,“您往屏風後頭坐吧。”


    漢子走進屏風坐下。


    笑楓子原本不大情願,隻勉強幫忙,這時候忽然想出個捉弄人的好招,頓時眼睛一亮,橫起竹竿,兜住裴輕舟,高聲道:“信士稍等片刻,本仙作法,需得有兩位小仙左右護法才行。”


    裴輕舟嘴角一抽,已知吃癟。


    杏眼圓瞪,映著笑楓子得逞的笑容。她實在拿這老頑童沒有辦法,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一個小仙搞定,還差一個。


    幹這種沒譜的事,裴輕舟第一個想到陸誠,用目光去尋,那精明少爺早就掩袖退避一丈,反把萬子夜往前一推,低聲道:“喏,前輩,給你用這個小仙。”


    笑楓子得意一笑。


    裴輕舟和萬子夜無奈對視,彼此在對方的臉上捕捉到一絲決然。


    漢子還坐在屏風後頭,兩人不敢跟笑楓子爭辯,隻得緊閉著眼,任他用朱砂摻著香灰,在臉上畫出些不知所謂的麵紋來。


    等睜開眼睛,隻見陸誠緊緊地咬住下唇,憋笑憋得渾身打顫。


    還不忘悄悄地豎起大拇指,做出口型,“真像樣子。”


    裴輕舟懷疑他說的是“真瞎眼了”,威脅地盯住陸誠,雙目微闔,從懷中哢嚓亮出短劍。


    陸誠趕緊背過身去不看,雙肩依舊微微顫抖,看來還是沒有笑夠。


    笑楓子又添了幾筆,故意畫得滑稽,給這兩張俊俏的臉畫得不成人樣,這才滿意地拍了拍手,吟唱道:“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大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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