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北城深夜, 一道道警車鳴笛響徹城市各處。


    所有的交通要道都已經封鎖,機場臨時調派的警務人員加班加點清查監控視頻。


    上頭一道命令, 連錄口供這種小事都是由局長親自出馬。


    從歲歲失蹤被發現到現在,北城鬧得天翻地覆。為了避免最壞的情況,媒體消息全都封鎖, 但圈子裏稍微有點門道的人都知道, 資臨的小姑娘不見了。


    弄出這麽大陣仗來找個人,近年來還是頭一回。當年顧家如日中天的時候, 也曾鬧過這麽一回, 隻不過當時很快就找到了, 沒這麽折騰。


    堡壘內, 氣氛緊張, 忙前忙後的傭人們格外小心翼翼。


    沈樹白在外麵打完電話, 回來一看,沙發上沒人。傭人指了指樓上, 小聲說:“剛上去了。”


    沈樹白走向玻璃電梯, 揉揉頭發, 滿臉倦怠。


    最先是資臨察覺不對勁, 從八點等到十點, 人還沒回來,跟隨歲歲的工作人員電話全都打不通,當機立斷找人查去查,查到保姆車在郊外的一條公路上。


    全車人都處於昏迷中,貴重的財物都在, 唯獨少了一個人。


    臥室門沒關,沈樹白悄悄推開門,屋內沒開燈,從門斜側走進去幾步,落地窗旁的藤編大搖椅上坐著個人,低著腦袋,肩頭佝僂,一隻胳膊無力地垂下,像是割腕自殺的病人,抽著最後一支煙。


    窗外是猙獰黑夜,屋內是青白煙霧。


    沈樹白不小心動了門把手,幾不可聞的動靜聲在近乎死寂的房間內無限放大,椅子裏的人猛地回過頭。


    目光觸及來人高大身影的一瞬間,無盡的期盼重歸頹敗的絕望。


    不是歲歲,不是她回來了。


    資臨後背塌下去,撣了撣煙灰,仰頭往椅背一擱。


    隔著沉靜的黑暗,沈樹白腳步闌珊,走近了,看清資臨膝蓋上躺著的東西。


    一隻彼得兔,女孩子喜歡的毛絨玩具。


    沈樹白歎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嘴巴張合半天,最後擠出一句:“也許明天就能找到。”


    話拋出來,沒什麽底氣。


    已經翻了個底朝天,一點線索都沒有。做這事的人,反偵察能力絕頂。


    要是為錢,事情還有餘地,就怕不是為錢。


    沈樹白從藤椅後麵繞過去,皮鞋底踩到煙頭,低下眼睨,語氣不敢太重,淡淡問:“阿臨,你多久沒睡覺了?”


    資臨沒有回應,安靜地抽煙,雙臂交叉,一口口吞雲吐霧。硬朗的眉骨下,一雙半闔的眼,空洞,無神,布滿紅血絲。


    沈樹白走到牆邊,啪地一下摁下開關。


    白茫茫的光線炸開,籠罩每一個角落。


    開了燈,看清楚資臨身上穿的淺灰色外套,仍是歲歲失蹤那一夜時穿的西裝。沒換過。不眠不休,隻怕連半小時都沒歇過。


    沈樹白一愣,憋不住,勸道:“阿臨,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得先休息下。”


    資臨微攏眉頭,扔了手裏的煙,搖搖晃晃往外走。


    沈樹白攔住。


    “讓開。”


    “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隻能等消息,你別為難自己。”


    “讓開。”


    沈樹白緊皺雙眉,“就算我讓開了,你又能做什麽,你知道該去哪裏找她嗎?”


    資臨身形一僵。


    沈樹白狠狠心,故意說:“你現在要是猝死在這,也許就能見到她了。”


    資臨一拳揮過去。


    沈樹白倒在地上,頭昏腦漲,鼻血汩汩而流。


    資臨喘著氣。


    這一拳,用盡全力。被悲痛情緒僵化的身體緩緩恢複知覺,麻痹多日的神智逐漸清醒,緊緊攥成拳頭的手指關節開始隱隱作疼。


    先是聞到辛澀濃重的煙味,有些慌張。


    她不喜歡他抽煙,很久之前聽她提過一句,他決心要戒掉,有時候應酬客人,客人抽煙,煙味沾染到自己身上,怕她嗅到嫌棄,回家之前,會重新換一套新西裝,噴上她喜歡的古龍水,才敢近她的身。


    資臨腳步踉蹌,走回去抽幾張紙巾,彎腰將地板上的煙頭拾起,脫掉外套,一同丟進垃圾桶,窗戶全都打上去,白色的窗簾在風裏呼呼作響。


    毛絨彼得兔全是煙味,拿在手間盯著看,沒辦法扔,怕她回來找他算賬,胡亂抓起一瓶香水,噴了又噴。


    甜膩的玫瑰味充斥整個房間,沈樹白嗆得咳起來,喊:“阿臨,別噴了。”


    資臨胸膛呼吸起伏,轉過身,冷漠地看過去。


    沈樹白坐在地上,鼻青臉腫,對上他的視線,揚起嘴角笑。


    資臨慢慢走上前,伸出手。


    沈樹白就著他的白色襯衫,擦了擦鼻血。


    “對不起,是我一時衝動。”


    聽到資臨的道歉,沈樹白有些出神。他認識資臨的時間比許諾短,但是他知道資臨的事情比許諾多。


    資臨不是個柔軟的人,又或者說,正常人該有的情緒與感知,在他這裏,通通不存在。一個沒有共情能力的人,一個不將人當人,甚至不將自己當人的人,他的世界裏,隻存在一種顏色。


    嗜血的紅色,是童年被虐待時從身體裏流出的顏色,是母親臨終前將刀片切入動脈時的顏色。很久很久以前,沈樹白時刻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就聽到連環殺人案的消息,還好他的這位病人,足夠自製。


    沈樹白從沒能成功糾正過資臨內心的錯位,心理上的絕症,比肉體上的病症更令人絕望。


    時刻活在水深火熱中的煎熬,所有力氣都用來偽裝和克製。還好,出現了一個朝歲歲。他不介意用醫學奇跡這四個字去稱呼她。現在她失蹤了,對資臨的打擊有多大,沒人比他更清楚。


    沈樹白苦澀笑了笑,“打我一拳,心情好點沒?”


    資臨不說話,坐下去。


    兩個大男人坐在地板上,寂靜的房間隻有風聲肆虐。一聲又一聲的風,蓋住空氣中輕閃而過的呼吸聲。


    “你說,她現在在做什麽?”資臨哽咽,雙目緊閉,語氣稍顯激動,聲線低沉,終於肯向人傾訴:“樹白,我一閉上眼,腦海中就全是她哭腫眼呼喊求救的樣子。”


    沈樹白拍拍他的肩,嚼著索然無味的話:“說不定她現在正睡得香,你的小姑娘漂亮聰明,懂得審時度勢,絕不會讓自己吃虧受傷。”


    資臨顫抖起來,壓抑的情緒全都湧出來,再也沒法假裝若無其事,低吼:“她怎麽會好,她被人綁走了,我卻連她的線索都沒有!”


    沈樹白唇線緊抿,剛要開口,視線觸及對麵人的臉龐。


    冷峻的五官近乎扭曲,漆黑的雙眸,盛滿戾氣,自責,以及,眼淚。


    沈樹白詫異。


    資臨在哭。


    眼淚從他眼裏流出來,他卻渾然不覺,一味地打下絕望而愧疚的烙印:“都是我的錯,我弄丟了她。”


    沈樹白不忍再看,撇開視線。


    窗外黑黝黝的天際,隱隱泛起一道青白的光縫,緩慢地在雲層間飄搖渲染,不多時,這道光就將破繭而出,大口大口侵吞所有的噩夢與美夢。


    緊隨黑暗而來的火光,要麽是燃燒希望的罪念之火,要麽是驅散冷寒的治愈之光。而當治愈之光轉變成罪念之火,一切都將無可挽回。


    南城。


    歲歲從床上坐起來,微微喘氣,身體有些發軟,腦子裏跟裝了漿糊似的,意識不太清明。


    往枕頭邊一摸,沒有摸到手機。


    她強撐著站起來,打量眼前的一切,目光所到之處,無一不是她熟悉的擺設。


    這是她的房間。


    隋穗的房間。


    記憶中最後一件事,是連夏生抱她,在她耳邊說了很多話,她記不太清了,隻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至於睡了多久,她不知道。


    歲歲環視周圍,試圖找到手機或電腦,但似乎一切能與外界聯係的方式都被斷掉。


    最後隻能打開電視機,調到新聞頻道,日期映入眼簾。


    三天。


    從她被綁架那天起,竟然已經過了三天。


    歲歲想到什麽,瘋狂地調台。


    沒有。


    什麽都沒有。沒有人找她。


    門邊傳來動靜,連夏生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個魔鬼。


    謝謝以下小仙女的打賞,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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