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拜入七界山時,如今威震八方凶名能讓小兒止啼的妖界七聖尚未結拜,都還是些初入修行界乳臭未幹的運財童子。


    不過七人的恩怨糾葛也是自入山起便相愛相殺到了半截朽木快入土的如今也依舊不消停。


    老人不明說,聰明過人的江元也能從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幽怨眼神中看出一二,因此對於這位不修邊幅的邋遢師叔才算真正心懷敬意。不過,孫寰沒有告訴徒弟他才升起的對於危石院中糟老頭子的敬意,這位所謂的莫桑居士卻是被逼出來的。


    與那蓬發如出一轍,因為某個賭約做了神農嚐百草的荒唐事,最後幹脆著書立說結果反而成了流傳山中的孤本笑話,算是神算無漏不可多得的黑曆史。


    記起師父的叮囑,江元越發好奇,師父那一輩人與靈山的恩怨糾葛究竟到了什麽地步,雖說目前他僅知師父被靈山算計於幽州封魔山被鎮壓了五百年之久,看師父對道禪院咬牙切齒與無比想要落井下石的決心便知道所謂布道宣法的道禪院實則埋著一顆舍利呈黑的禍心。


    那麽他這次下山是否會遇到諸如無量河中淨緣一般道貌岸然的禿頭剪徑賊就兩說了。


    師父說此次下山不必在意暴露身份,本事不足下山遭人欺辱那便是做師父的不地道,可若是七界山的名頭還鎮不住一兩個冒頭的江湖宵小那便怎麽也說不過去了。


    聽聞此話,令本就覺得師父不怎麽靠譜地道的江元越發擔憂此行的安危。


    好在石師叔也讓他寬心,不必理會師父的廢話,此去劍閣隻管潛心修煉,天塌了有高個頂著,說著若有若無的示意江元瞥了瞥一旁正襟危坐故作高手姿態的孫寰。


    江元看了一眼師父後隻是沉默。


    江元獨自下山,踩著山間在落日餘暉映照下色澤不一的莫桑磐石,看著手中石卜師叔送他的一枚黑色棋子陷入沉思。


    ……


    邋遢老頭看著江元消失在落日餘暉下的身影對著孫寰調侃道:“他雖然能避開天機感應,但並不意味著就能避開靈山因果佛的耳目,入山一年不到卻接連出山,不似入世勝似入世,你真就不擔心你那徒弟萬一……”


    “呸呸呸,盡說什麽大實話!”孫寰啐了一口趕忙打斷了石卜。


    望著消失在山間的身影,孫寰莫明一歎,目光移開,盯著院外的石匾怔怔出神,“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況且不是還有師弟嗎。”孫寰灑然笑道。


    “我?”石卜自嘲一笑,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看著站在危石院中的有些可憎的孫寰背影笑聲更甚。


    “打個賭?”孫寰突然轉身,笑眯眯的看著石卜道。


    銀杏樹下執黑白棋的石卜心中莫明一跳,笑容一斂,眉頭微蹙。修大道算法卻跟師兄們打賭從沒贏過的卜算子思忖片刻後,故作鎮定的撫須道:“賭什麽?”


    “劍塚中的那柄燕赤該有百年未曾現世了吧?”


    “老家夥的徒弟都拔不出姑蘇白的佩劍,對你徒弟就如此自信?”會意後的石卜挖苦了一聲,卻沒有倉促否認江元拔不出來。


    “三顆黑棋。”孫寰目光奕奕,看著石卜等他答複。


    “勞心勞力的事都是老子一人去做,真要有一天老子撒手翹辮子嗝屁了,看你們怎麽辦?!”石卜沒有反對,顯然是默認了賭局,不過嘴上依舊罵罵咧咧,刀子嘴豆腐心說的便是邋遢老頭這類人。


    孫寰輕笑一聲,不置可否,調笑兩句後在石卜怒目之下朝著山下而去。行至山外“巍山嵬立”的石碑前思緒飄飛,似乎陷入了有趣的回憶之中,嘴角浮現一抹淡淡笑意。


    “你哪裏舍得……”目光飄到天邊餘暉的孫寰以僅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喃喃囈語。


    ……


    危石院外杏葉婆娑的石桌旁,翹著二郎腿抖擻破爛草鞋的石卜凝望西南,目光沒有焦距,仿佛遊神空靈,那個靈山所在的方向,隔著若隱若現的界壁,一聲短促清脆聲響,卻是他手中一枚黑子落於縱橫線上。


    ……


    妖洲邊境,臨近幽州將軍府界門,兩洲接壤之地一片荒蕪,寸草不生,隻有滾滾黃沙與曾經強渡界門慘遭斬殺被隨手丟棄荒野的半掩枯骨。


    城外雖說因橫七豎八不計其數的枯骨而略顯肅殺,不過妖洲與聖洲經過無數年潛移默化的磨合如今人妖兩族早已不再如當初那般仇恨對方,以武為尊的世界中,大家隻認更硬的拳頭。所以那具具屍骨看似駭人卻不過隻是百年前用以震懾宵小的陳舊手段的產物罷了。


    如今隻要不是歪魔邪道,不是緝捕欄上張貼的在捕逃犯,處於蜜月期的兩族便皆可於各自所屬門戶報備通行。


    荒漠之中沙塵起伏,一隻犰狳四腳蛇從一顆枯骨頭顱中竄出並迅速消失融入黃沙之中。


    半響之後,幾裏地外幹燥的空氣被腥血濕潤,卻是那隻犰狳四腳蛇不知為何已斷成兩節,傷口平滑如鏡麵。犰狳四腳蛇茫然抽搐,被起伏的黃沙漸掩漸埋,隻餘微不可查卻淩厲異常的淡淡劍意。


    若果說城外枯槁的白骨是肅殺荒漠中一道靚麗的風景線,那麽一望無際的荒漠深處,百裏之地內的肆虐劍意便是修道者們趨之若鶩的朝聖聖地。


    無他,劍氣肆虐的中心正是那個曾一劍捅破整個修行界的準劍聖沙濁仁,或者說那個聞者皆懼,禁忌般的名字,人屠。


    十年前,殺懼了整個修行界的人屠突然來到幽州將軍府外兩洲接壤之地築廬磨劍,十年後,隨著以磨劍廬為中心向外輻射的百裏之地逐漸被冰冷徹骨的肆虐劍氣彌漫。


    肅殺之地更肅殺,蒼茫之氣更蒼茫。


    有“人屠”盛名在前,便有欲一睹準劍聖風姿的初生牛犢仰慕而來,且不說這位傳說中的人物是否真如坊間傳聞般那樣嗜血好殺,但凡是想在修行界冒頭出名的人物,無一不選擇百裏劍域為出道的舞台。


    久而久之,每隔一段時間界門外的荒漠深處便熱鬧紛繁,成為了與靈山道禪院五十年一屆的禪會,雲州十年一遇的驚蟄登樓會,劍閣洗劍池百年開啟一次的負劍行並稱的修行界四大盛會之一。


    除了名門望族中的膏粱子弟來此嘩眾取寵,自然也有真材實料的苦行修士跋涉至此隻為進入劍域洗煉道心。


    都說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自然就免不了世俗。因每年連綿不絕的人流,被見微知著的富甲商販敏銳嗅到商機,於是便打著所謂攀劍樓的噱頭在百裏劍域之外,荒郊野嶺黃沙漫漫的荒漠之中建起了客棧酒肆以供真人仙師門打坐休憩,直至如今儼然一副小城鎮的模樣。


    好事者稱之傍劍城,所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


    靈山歸途中的紅袍僧人手執念珠風塵仆仆,飄飄灑灑終於來到了磨劍廬附近,去時羊腸小道一人三影,回時通衢大道兩人雙袍。


    一路上明黃樸素僧袍的年輕俊逸僧人一邊講述著此行的感悟見聞,一邊時不時對著同門不同院的紅衣師叔請教佛法與布施。一位道禪院“被”不得誌的布道僧人,一位金剛院偽伏魔塔被毀的後起之秀,相談甚歡,旁若無人。


    直到離劍域之外的那座麻雀城不過十裏,被師叔提點解惑陷入沉思中的淨緣並未注意到身前停下來的師叔,直到一頭撞進了那身業火般妖嬈飄浮的紅色僧袍之中,這才滿臉疑惑不解的撤開步子,以詢問的目光望向淨衍。


    卻至隻見師雙手合十,將包漿圓潤色澤上佳的念珠夾在掌中,舉頭望向十裏之外的那座麻雀城某處,麵色凝重,思忖的眼神中帶著些許不解。


    “師叔?”


    “無妨。”


    仿佛打著禪機,兩道聲音過後,淨緣自覺的退到十丈之外,於荒漠之中盤腿而坐,眼神飄忽於師叔背影與那遠處蒸汽婆娑海市蜃樓般的傍劍城之間。


    被一股陌生氣機鎖定的淨衍口誦《妙法蓮華經》,如臨大敵,那股氣機連綿不絕,冗長幽深,找不出破綻的淨衍正欲大喝避免繼續落入下風,一口長氣尚未提起,百丈之外突兀的冒出一道身影。


    眉頭緊鎖的淨衍臉上不動聲色,中心卻早已萬馬奔騰,好快的身法速度,好精妙的斂氣法門!


    來者是個一身青衣道袍,相貌端正卻並不在俊俏之列的青年,青年頭上挽了一個普遍的道士發髻,發髻之上插著一隻枯木素簪,隨意至極,若不是臉上吊兒郎當的表情和嘴裏叼著的一根早已枯黃的狗尾草,興許還真有一絲道教真人的氣魄姿態。


    “我來震佛。”那青年似乎趕時間一般,直言不諱看著淨衍咧了咧嘴,笑眯眯直截了當的道明來意。


    一旁盤坐的淨緣心中冷哼,好大的口氣,望向師叔卻見他臉上不動聲色,來者氣機內斂,修為不顯,或許在不確定對方底細之前,師叔並不打算惱怒於青年狂妄自大的言辭,可惜接下來的一句話饒是淨緣再心平氣和也依舊忍不住犯了嗔戒。


    青年嘴裏的狗尾草一陣輕顫,他故意含糊不清的道:“靈山倒真的是羨煞旁人,難怪師父總說日落香殘,去凡心一點。火盡爐寒,來意馬牢栓。”


    率先回過味來的淨緣犯了嗔戒,後知後覺的淨衍揚起了紅袍,殺機湧現。


    拐彎抹角的罵人禿驢不是慈悲為懷的僧人動怒的原因,青年身上淡淡飄溢的熟悉罡氣才是令一忍再忍的淨衍金剛怒目的導火索。


    ……


    城外麓戰酣鬥者不計其數,對此行人早已見怪不怪,更有嗜好這一口的散修、江湖武人早早買了一衣兜南味瓜子或是爆炒的黑沙板栗跟酒肆老板借來一條長凳,看得津津有味。


    不過切磋歸切磋,如此顯露殺機不遺餘力倒是除了幾年前幾個愣頭蟊賊壯著膽子專門挑著閂門閉戶的冷清時節來傍劍城碰運氣,結果被一位江湖武人憑著一身俠氣硬生生斬盡,反而成就了武人銖累寸積的江湖名聲中又一小撮的威名。


    看客們識趣的不再去看城外雲湧的殺機,畢竟一個個皆怕殃及魚池的底層武人最是惜命。


    天高雲淡風沙起,劍氣肆虐白骨現。


    七界山中,有邋遢老頭七星落子,傍劍城外,有青衣道士敲山震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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