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坪山巔,滿目蒼痍的青石山坪內,碎裂的山石化作流星向四麵八方激射開來。


    包裹山坪方圓幾裏之內,兩股截然不同,洶湧異常的天地之勢如不受控製的潮汐巨浪將山野林海撞得東倒西歪。


    虛空之中,踏虛而立的青白身影單手舉劍,周身熊熊燃燒狀若真火的劍氣將陳乾的身影映襯得越發深不可測。


    大成的匹練劍意悠悠颯颯,從那柄幽光逐漸黯淡的雙魚劍中抽絲剝繭,緩緩消弭。


    看著虛空之中被自己大成劍意加持下的一線天斬開,逐漸蕩漾消散,在烈日陽光照射下,已變成普通雨雲的烏龍,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之情。


    方才氣勢攀升至巔峰時,偶然間觸碰到天人合一門檻的陳乾,靈識變得無比敏銳,仿佛周遭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尚來不及為此感到高興的陳乾,在靈識變得加倍敏銳之下,瞧見了山外的震動。


    所以,本該收鞘的雙魚劍,在陳乾逐漸明亮的眼眸之中再次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但是先前巨大的消耗已經令得他生出了些許脫力之感,因此他朝著九方掠去的速度便已不及巔峰時的一半。


    而與陳乾錯換了位置,此刻於山坪那處被陳乾的劍意開鑿而出,煙塵尚未散開的深坑之中,平複氣息的九方,自然也察覺到了場間的一絲不同尋常。


    不管是從陳乾臉上那抹並未表露於外的憤怒,還是山下不遠處那道肉眼可見的震動。


    所以,自覺被人利用的九方,絕美的臉上眉頭輕蹙。


    而待煙塵緩緩蕩開,一把略顯黯淡卻依然鋒利的劍便已然橫在了九方的身前。


    “我需要一個解釋。”


    陳乾雖然不緊不慢,卻再沒有了往日的謙和與淡然。


    “我並不知情,有人利用了你我的道戰。”


    體內猶有餘力,卻沉寂沒有一絲反應,任由陳乾將劍架在自己肩頭,並不善言語的九方罕見的做出了解釋。


    “不要騙我。”


    話音落下,雙魚劍便果斷的從他的肩頭移開,似乎是從九方的臉上看出了些什麽的陳乾直接禦劍而起,朝著山下某處極速掠去。


    不染塵埃的白袍略微有些淩亂,神色頗耐尋味的搖了搖頭,已將陳乾視為知己的九方並未怪他懷疑自己。


    “我還是不要再去添亂了。”


    將黑色的木劍收負於背,畢竟師門的目的已經達到,在心中幽幽補充了一句的九方,有些遺憾的看了看陳乾消失的方向,旋即朝著反方向默默離開。


    ……


    “怎麽回事?”尚未過足眼癮的蘇禮有些訝異的看著山坪上虎頭蛇尾,倉促落幕的道戰,臉上滿是疑惑與不解。


    “似乎是山外出了什麽變故。”


    關佃皺著眉頭看著山外的樹林裏。


    “我們隻是來觀戰的,不要多管閑事,該走了。”


    深知師弟唯恐天下不亂秉性的關佃,及時封住了蘇禮的嘴,沒有給他留下開口的機會。


    “……”


    雖然在門中唯我獨尊,但從不敢在師兄麵前擺譜的蘇禮乖乖的點了點頭。


    隨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扭頭,卻並未在身旁看到那抹令他又喜又懼的倩影,臉上不免有些失望。


    “她早離開了。”


    像是在為他解惑的關佃,提醒了一句。


    “若是真的喜歡,便直接出手,晚了可後悔不來。”


    本就七竅玲瓏心的關佃,難得的關心了他一句。


    不過在蘇禮看來,卻更像是在調侃,於是臉色微微漲紅,瞬間轉過頭,有些羞怒的道:“誰……誰說我在看那火山,我是看看那小白臉走了沒有!”


    “嗯,走吧。”


    看出他窘迫卻並未拆穿的關佃遞出了台階。


    “……”


    ……


    陳乾直接來到了那片彌四被燒成灰燼的地方,方才他極盡一劍之時,偶然觸摸到天人合一門檻後,雖然隻是短短的一瞬之間,到底還是讓他注意到了這裏的那絲不尋常的氣息。


    有人在此地下過禁製,即便所有痕跡都被抹除得幹幹淨淨,但陳乾還是從空氣裏紊亂的氣流之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是道火?”


    陳乾凝重的目光打量著四周平淡無奇的土石草木。


    上境修士要殺人,要掩蓋痕跡,縱使陳乾的劍意再強,也無法從中察覺到一絲一毫的端倪,若不是他偶然碰到了天人合一的門檻,此刻他最先去的,便該是江元所在之地了。


    一隻黃鸝不知各處飛來,張望著靈動的小頭顱,卻在一根樹梢上停駐,小黃鸝的瞳子裏閃爍著頗具人性化的光彩。


    化作一片枯葉,天人合一直直看著陳乾青白劍袍的鬼車王,此刻可瞧不見他那張滑稽的麵具。


    “不急,六師兄說過,要趕著道禪院禪會開始之前收點利息,雖然苦了江師侄,不過效果似乎格外拔群。


    中境的老鼠還是第一隻。”


    言語之間頗為得意的鬼車王對著那隻黃鸝傳音道。


    “老夫可不記得與你們的約定之中還得搭上我劍閣一位執事!”


    黃鸝口吐人言傳音入密,語氣頗為惱怒。


    “山裏的瘋子想做什麽老夫管不著,也不想管,你們要我配合,老夫配合了,但前提是不威及我劍閣之人,不是老夫退縮,隻是還不到時候!


    石老頭不是算無遺漏嗎?怎麽,這就打臉了?”


    小黃鸝語氣微嘲,狠狠的瞪著眼睛,似乎努力想把鬼車王化作的那截樹枝用眼神掰斷。


    “這是個意外,誰會料到這次咬餌的魚如此謹慎,還格外用心的把江師侄去過的地方特意跑了個遍,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些什麽……”


    搜過彌四魂的鬼車王語氣莫明。


    “況且……大師兄失蹤以後,他的眼睛便早已比不了當年了。”


    他盯著黃鸝那雙憤怒的鳥眸,平靜的道。


    鬼車王同樣沒有料到石師兄也會有失誤的時候,但比起劍閣可忽略不計的損失,他更在意石卜的情況。


    鬼車王的後半句令小黃鸝沉默了片刻,隨即神色有些複雜的它錯開了目光,道:“下不為例。”


    兩根輕柔羽毛飄散落下,一根隨即化作流光無聲散開,黃鸝鳥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樹上枝頭依舊安安靜靜。


    另一根洋洋灑灑,飄落到了陳乾攤開的手掌之中……


    劍閣負劍峰,孤峰野畔間,搖椅裏養神的老劍聖緩緩睜開了眼睛,年過不知幾甲子身子骨依然健朗的老者平躺著翻了個身,目光便從天空那些刺眼的陽光中移開,來到了身旁的那株長勢喜人的梅樹上。


    稀稀拉拉星星點點的梅花依舊不怎麽好看,不過老劍聖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


    江元滿臉警惕的看著麵前癱倒的那名吐氣已比咽氣多的劍閣執事。


    自己臨陣突破的反戈一擊,雖然是有些強橫,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就能夠讓一位中境的執事失去行動能及。


    劍閣的執事皆在中境及以上,每個境界之間都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跨境挑戰不是說成就能成的。


    同境之下江元尚且還有一絲信心,但要做到跨越一個大境界對敵,卻依舊有些不夠。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看到了自己初雲三劍在那執事身上留下的三個黑漆漆窟窿,而窟窿之中並無一滴血水。


    “……嗬……”


    破罐子漏風般的聲響從金羽客的喉嚨裏傳出,尚留有最後一絲意識的金羽客早已感知不到身體上傷口的疼痛,隻是本能的艱難維持著那如風中燭火般的清明。


    彌四死後,脫離控製但早已是強弩之末的金羽客猶記得自己還有話要說,有個消息要傳達進山裏。


    皺了皺眉頭,猶豫片刻,並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是劍閣執事的江元卻依然艱難的做出了決定,於是上前一步,準備貼耳傾聽他最後的遺言。


    “江公子,你這是做什麽?”


    一道略微急切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從聽到山外那個熟悉的響動以及感知到那股熟悉的氣息時,衡芊墨便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從場間的打鬥痕跡看出端倪的衡芊墨還是出聲準備製止江元的魯莽行徑。


    這次道戰年輕一輩中來了許多厲害人物,衡芊墨會來,江元並不意外,不過她出現在這裏倒是讓他頗為意外。


    不過他的決斷並未改變,隻是對她點了點頭,然後情緒莫明的道:“他快斷氣了。”


    耳朵貼到了金羽客的嘴邊,但除了“蓄謀”兩個字,他便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吐出最後一口氣後,胸腔緩緩塌陷的金羽客,肌肉已經開始逐漸僵硬,所以江元也無法從他難以辨別的口型之中看出些什麽額外的線索。


    終究隻是一股執念支撐下的回光返照,作為劍閣的執事,他雖然沒能阻止那神秘人的潛入,甚至根本來不及護住自己的性命,但是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依舊以自己的方式捍衛著身為劍閣執事的尊嚴。


    江元起身,這才開始調息的他,麵無表情的看著金羽客的屍身,伸手合上了他那雙已經無神的眼睛,道:“死了。”


    “你沒事吧?”


    衡芊墨看著他有些擔心的問道,雖然她一直在找還人情的機會,不過除了無量河中的一麵後,他們便再沒見過一次麵。


    “我沒事,多謝玄女關心。”迅速調息的江元心頭微暖,對著衡芊墨感謝道。


    樹林外,一前一後兩道氣勢不弱的氣息飛速掠來。


    “看來是你師兄們來了,既然你無礙,那我就先告辭了,後會有期。”衡芊墨對著江元微微欠身,輕輕的來,又輕輕的離開。


    江元拱了拱手,目送她離開。


    ……


    “江師弟,你沒事吧?”


    衡芊墨的身影剛剛消失,姍姍來遲的劍癡便一步跨來,打量著江元周身,緊張的問道。


    “吳師兄,我並無大礙。不過……”說著,江元目光望向那具早已冰冷的屍體。


    “是外門掛牌的執事,負責青坪山之事的元妙散人。”


    一眼便認出那老者身份的吳生表情微僵,而從吳生口中得知此人身份後的江元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來到屍體旁邊,查看傷口的吳生臉色逐漸冷冽下來,“他被人抽幹了精血,生生煉成了活傀。”


    雖然吳生話裏並無多大的情緒波動,不過江元卻依然仿佛看到了一片正在醞釀的雷雲。


    “操控元妙散人的凶手應該已經伏誅。”


    天空之中傳來一道略顯疲憊的聲音,禦劍而來的陳乾一躍而下來到江元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對著吳生開口道。


    眉頭卻鎖得更緊的劍癡轉首望向陳乾,他知道,方才結束道戰的大師兄不可能還有餘力殺死一位處心積慮的殺手。


    “不是我殺的,北邊一裏外的林子裏,不知哪位前輩高人困住了那人,屍骨無存。”


    “屍骨無存?這麽說也查不清那人的身份了?到底是屍骨無存還是毀屍滅跡?”


    吳生眉頭一挑,語氣僵硬,從未有人膽敢殺劍閣中人,如果他不怕劍閣的血煞令的話。


    不過陳乾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吳生冷靜了許多。


    “這件事師父會處理。”


    陳乾來到吳生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直接將金羽客的屍身收入了乾坤袋中。


    隨即,對著杵在一旁猶豫不決,已經猜出了答案卻張口欲言的江元道:“回去再說。”


    ……


    兩位地榜之上最為年輕的風雲人物於青坪山上的一戰,在過不久或許便會令年輕一輩盡皆汗顏。


    虛空之中,一襲黑袍裹身的聽雨樓執事,收好了密冊,猶在那兩人不輸一般上境初期的威勢震撼之中。


    隨即,又拍了拍腦袋,拿出另一張紙,並未深究那位顯然被人控製,出手偷襲劍閣親傳弟子的執事,而是從江元那三劍之中看出一些東西的聽雨樓執事,眼神狂熱的奮筆疾書:“未及弱冠,劍意初成,又一位劍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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