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群山不知深裏,通向劍閣的雲霧大陣混雜著群山外圍的毒瘴。


    毒瘴隻對尋常凡人有用,修士大多能夠長時間的封閉六識,境界高到一定程度以後,甚至能夠百毒不侵。


    此刻的群山不知深外圍,一名一身幹淨簡練的劍閣外門弟子服飾的中年男人撞開了重重雲霧毒瘴。


    通執亭裏莫名其妙突破了境界的外門弟子宋岩,這個原本打算終身不下山的男人,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


    日前莫名其妙的驟然合道,一番對江元的推心置腹,徹底的解開了他心中隱藏的自卑與結鬱。


    縱使如此,身為劍閣通執亭守山人的他在出山之後的第一反應,不是生出將要逍遙遊的暢快情緒。


    而是下意識的戒備著山外的動靜,正如在負劍峰通執亭內的那些無數過往歲月一般。


    宋岩看著空蕩蕩的山外,先是一怔,隨後苦笑。


    ……


    沒有禦劍而行,乃是自負劍峰以腳力走出山的宋岩,看著直通山下的一塊塊奇正青石台階。


    衣衫鼓脹一蕩,除去一身風塵晨露,宋岩向山下輕巧的邁了一步,山間響起的卻是一道沉悶厚重的腳步聲。


    他看著蜿蜒曲折如大蟒盤踞的石階下方,表情凝重,如臨大敵。


    就像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腳步一樣,凝滯的空氣像根萬鈞纖擔橫插在他的兩個肩頭。


    腰間掛著的那把極品靈劍布幽,鞘口處篩爍不止,汗毛倒豎的宋岩知道,這是因為他被境界遠超自己的氣機鎖定的緣故。


    他先是有些莫明的驚奇,不明白這個修行界裏難道還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當然,這裏的太歲指的自然是身後的那座劍閣。


    隨後,他便有些惆悵的歎息,自己當真時運不濟,才剛決定下山遊曆,尚未走出劍閣的範圍去,便又遇見了來敲山門的人。


    六識一蕩,劍袍簌簌作響,那股將他包裹的氣機似乎並不像是針對他而來。


    方圓百裏之內,一切風吹草動皆隨山下之人一呼一吸間波動漣漪。


    發現這個事實的宋岩,臉上沒有因為那股目中無人而又異常強大的氣機,而露出任何後悔與怯意。


    就像他此刻握住的那把名叫布幽的極品飛劍一樣,合道的氣勢勉強的壓製著那股“溫和”的氣機,釋放氣息後,腳步卻更加沉重的宋岩,看著空無一人的山下石階。


    就而在他釋放氣息之後,四處漫無目的彌散的溫和氣機仿佛驟然鎖定了獵物的野獸,鋪天蓋地的朝他倒灌而來。


    宋岩眼神堅定,猶如二十年前拜入劍閣之時一樣,他一手掐訣,一手撫上了腰間的飛劍。


    ……


    山下之人好似找到了一個有趣的玩具,並未著急發難,隻是以境界壓迫著他。


    紋絲不動的宋岩耳中傳出一陣宛如嚼碎黃豆般的清脆聲響。


    這是他在山下那人假借天地之威的壓迫下,一身骨骼不受控製的扭曲擠壓所發出的聲音。


    ……


    始終保持一個度的天地威勢,既未讓他狼狽的失去行動能力,也不曾釋放實質殺意,反而像是長輩在檢閱晚輩的修行。


    輕描淡寫,漫不經心。


    宋岩眉頭一皺,布幽不顧折斷之險,強行出鞘一寸。


    山下的氣機泛起一陣漣漪,就像一位溫婉女子掩嘴輕笑。


    於是,宋岩的雙腳一沉。


    布幽凝滯不前,進退兩難。


    宋岩諸身竅穴鼓動,劍元飛速流轉消磨抵禦著體外漸長的氣機。


    雖然已至合道,氣機深沉如淵,發一線可至千裏,不過山下之人反而越發輕描淡寫且摧枯拉朽。


    終究存在境界之差,互相抵消磨散,氣機源頭尚有餘力,仿佛大海深不可測,台階上的宋岩卻無法再消磨下去。


    越是如此,宋岩臉上卻反而越發平靜,眼中甚至在這進退兩難之境中露出一抹莫明的笑意。


    本來勉強的合道境界,如今在山下之人的壓迫下,心境卻越發貼合境界。


    不再隻是堪堪受了老劍聖一道機緣以後的表麵功夫。


    真正有了合道凝神之相。


    ……


    於是天地有生氣,青山起驚雷,山畔的泥土裏滾起一尾尾中規中矩的青魚劍氣。


    他腰間的飛劍出鞘一尺三寸,然後便如泰山壓頂,再難寸進一步。


    起於青山的青魚劍氣沒有依托,自然也就無法送到山下那人的身邊。


    於是青山上,氣氛微凝,宋岩氣機堵塞,青魚自行折損,原本周身的漫天青魚十不存一。


    宋岩悶哼一聲,雙腳再沉,布幽倒鞘六寸,那隻握著劍柄的手臂之上,青筋兀勒,布滿厚繭的手掌溢出一絲血跡。


    一鼓作氣,不給宋岩絲毫殘喘餘機,驟然發難的倒灌氣機,殺意湧現。


    石階下,一手油綠樹葉慢慢悠悠的朝著山頂飄來。


    劍袍一蕩,宋岩所在石階之上一滴血水無聲落下,鼓脹的手臂肌肉之中,劍元飛速流轉,以速度抵強度的宋岩用出了衍劍峰劍癡吳生的快劍。


    聲勢內斂,威力不減。


    布幽劍鞘連連敲擊他身前三尺之地,快得早已看不見虛實的布幽生生以劍氣抗住了悠閑“飄來”的樹葉。


    趁著得之不易的間隙換了口氣,油綠的樹葉便欺身而上,一片對上了“十不存一”的青魚劍氣,一片撞上了重起波瀾的新出劍氣……


    宋岩握劍的右手一轉,提柄拔鞘,強行扯出九寸劍刃,帶著劍鞘倒砸了出去。


    石階上,一手上山的飛葉盡數折在山外。


    氣血倒逆,宋岩眼神明亮的將嘴裏的腥甜吞回胃裏,同時早已幹涸的氣機趁機再轉,布幽森然入鞘,再帶著瀑布落川之勢,終於徹底出鞘。


    山外順勢響起一聲劍鳴,帶起一陣罡風,風中青魚無數。


    ……


    宋岩跌坐在青石台階之上,徹底脫力。


    山下的氣機不知為何驟然消散,他自知自己方才雖然聲勢浩大,可根本沒有傷到山下之人的一絲一毫。


    反倒是自己,連那人的麵都未曾見到,便已經徹徹底底的敗了。


    石階上的腳步聲姍姍來遲,幹脆盤腿調息的宋岩舉目望去,一臉的尷尬與無地自容。


    清白的道袍飄然而至,帶著一股淡淡的讓人忍不住饞涎欲滴的飄香。


    看著眼前風鬟霧鬢卻別有一番颯然仙姿的身影,心中苦笑的宋岩正要起身行禮,卻被一臉平和的女子伸手阻攔。


    “弟子見過岐瑤師叔,恭迎師叔回山。”


    宋岩掐訣行禮,恭敬無比。


    “我先前還在疑惑,山上之人是誰,竟能抵住我半麵青妝,本以為那手快劍是衍劍峰的木頭小子,沒想到……”


    岐瑤打量著坐在台階上調息的這位外門弟子。


    這位棄劍專研做菜的師叔,看著宋岩,看著印象裏默默無聞的負劍峰通執亭守山弟子,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畢竟宋岩的天賦資質,劍閣裏人盡皆知,況且他又是負劍峰上的守山人,想不讓人注意都不行。


    “幾日前弟子僥幸突破,今日決定入世修行,正巧遇上了師叔回山,能得師叔指點,弟子三生有幸。”


    宋岩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解,坦然解釋道。


    從不是一個拘謹之人的宋岩,相反,因為常年值守通執亭,他跟許多形形色色的弟子打過交道,所以比之劍閣之中任何個性十足的師弟師兄們都要世故圓滑。


    岐瑤輕笑一聲,對這位入門二十多年的弟子注意得並不多,要不是她熟悉在負劍峰做值守弟子的宋岩的氣息,方才在山下之時,或許就已經下死手了。


    雖然這個晚輩的資質平庸,但不妨礙她對他的欣賞,不管是接下自己試探的一招半式,還是麵對自己之時的不卑不亢。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石階上便隻剩盤腿而坐的宋岩一人。


    “不錯,路上小心。”


    岐瑤夾雜著讚賞的叮囑洋洋灑灑,就跟她漫不經心隨手丟出的“半麵青妝”一般,輕柔的飄到宋岩耳邊。


    不掩臉上喜悅的宋岩原本心中的那絲忐忑也隨之而去,就像童生第一次背出聖賢名篇得了先生誇獎時一樣。


    最仰慕大師兄陳乾的宋岩自己不倫不類的琢磨出的這手青魚劍氣,可能是因為大師兄手中那把名叫雙魚的飛劍。


    原本也想練出一手青白氣,仰仗劍氣長虹吞穹萬裏。


    宋岩搖了搖頭,師父氣急敗壞的訓斥恍如隔日,“沒有金剛鑽就不要攬那個瓷器活。”


    話糙理不糙,早已明白師父良苦用心的宋岩已盡過了像年輕弟子一樣盲目狂熱的年紀。


    起身,拍了拍劍袍,布幽劍仔細的掛好,調息完畢的宋岩轉頭看了看空蕩蕩的青山,眼眸裏倒影著不散的瘴氣,瘴氣中矗立著滿山林海……


    ……


    江元今日沒有在負劍峰外的石亭裏找到那位酒量並不怎麽行的狂熱崇拜大師兄的外門師兄。


    興致缺缺的江元便上了負劍峰主峰,罕見的看到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劍聖。


    “人下山了,今天走的。”


    老劍聖對著江元打了個啞迷。


    並不奇怪老劍聖知道自己常去拜訪那座石亭的江元有些失望,似乎是有些惋惜山中少了一個可以和自己談心喝酒的朋友。


    似乎是看透了江元的想法,老劍聖一邊漫不經心的逗弄那顆梅花樹上羽毛灰白但與之前又有些不同的,長相特異的靈雀,一邊道:


    “咳……咳,先前聽你師兄說過外麵的百濁釀風味獨特,百聞不如一見,可惜為師被山中的事宜纏身啊……”


    江元看了看欲言又止負手而立,故作感歎的老劍聖,默默的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壺酒來,放在藤椅旁的石桌上,嘀咕道:“酒一直就在膳食堂的廚房裏,師父既然饞,自己去拿不就好了。”


    三步做兩步的老劍聖來到江元麵前,對著江元嗬嗬笑了兩聲,拿起酒壺掀開封泥,對著壺口猛嗅一口,一臉滿足的扭頭看著江元,痛心疾首的道:


    “這不是你師姐總說什麽為師年紀大了,要少喝酒,少吃油膩之食,多吃流食,最好是藥膳,才能長命百歲。”


    猛灌一口酒下肚,老人一臉唏噓的感歎:“這是人說的話嗎?為師修道至今,三百餘年都過去了,什麽風浪不曾見過,不過一碗雜糧釀的莊稼酒,何至於此啊?”


    江元一副讚同模樣的點了點頭,心裏想著,如果不是鍾師姐此刻還在劍塚之中閉關,見識過鍾師姐脾氣的江元相信,隻怕這一句話就能讓老劍聖三天上不了桌,吃不了一口飯。


    看著逞了口舌之快,一副得意洋洋絲毫沒有半點高人風範的老劍聖,眼觀鼻鼻觀心的江元便準備打道回府了。


    ……


    “李浮白,給老娘滾出來!”


    走到“凹”字長亭口的江元硬生生被山下的一聲清嘯給震了回來。


    嘯聲清脆,氣息綿長,空穀回音,久久不散。


    是個高手!氣血翻湧,一臉凝重的江元回首看向師父李浮白。


    隻見,石桌旁那個叫李浮白的老者舉著酒壺的手僵在半空,片刻之後,神情微妙的老劍聖袖袍一揮,那顆梅樹便化作一道黑紅殘影,驟然消失無蹤。


    緊接著化作殘影的,便是那身仙姿渺渺的鶴白道袍,不過卻不是向著山外咄咄逼人的來者,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


    那一遁,切實的讓江元感受到了何為劍聖瀟灑風采。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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