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不知深,醜時,月光凝脂如玉,嫋嫋陰霧遊曳於山中古樸恢宏的五座氣象萬千的劍峰之間。


    天地此時至陰,群山不知深躋身夳玄天九大洞天福地之一,千年以降自有其非凡之處。


    每當醜時月正之際,充沛的月華受福地影響,凝結成世間最為純粹的罕見靈物,流螢宵燭。


    以裨益修士精魄脾肺著稱的宵燭即便是在號稱天下最大易物之所的聽雨樓迭寶閣,亦是有市無價,可遇而不可求。


    當下群山不知深中漫山宵燭,星星點點,忽閃忽爍,與夜空中滿布的星辰遙遙相襯,群山不知深以此為名勝,劍山之中不止劍池出名。


    此時此刻,世間的天地靈氣皆轉陽為陰,卻正是世間陰物出沒,鬼修煆體的絕佳時刻,不過劍閣於此伸展,森然劍氣冽冽,不提儒家的一腔浩然氣,便屬世間殺力最強的劍修三尺青鋒最是克製鬼修。


    況且身為一洲劍道起承之地的雲州,就像是個劍修如雲的馬蜂窩,除去一州劍道執牛鼻者的劍閣無人敢說閑話,有著劍修老巢之稱的雲州,大小劍門,不管師承得不得正,總之劍修多如牛毛,最不值錢。


    因此,這裏也是世間唯一沒有鬼修的地界。


    ……


    清風樓,堂廳,兩隻蒲團。


    “咚,咚咚,咚……”


    清脆宛如絲竹鍾鳴的聲響彌漫整個房間,樓內堂廳,房梁大柱被灼開一道拳頭大小的洞口,地板上散落幾簇灰黑的齏粉。


    整座清風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向上托起,這力量時強時弱,清風樓便如同墜入一則波浪飄搖的湖口中,似浮萍一般隨波而漾。


    “守住心神,有我為你護法,其他不用擔心,小師弟隻管放手施為。”


    一夜未眠,江元在大師兄陳乾的指點下,從那幾冊餘下的佛門典籍之中,以“金蟬脫殼”,開悟出一個解決體內仇師叔餘贈的方法。


    典籍非原本,乃是出自鍾離雪的簪花小楷,關鍵處密密麻麻整整齊齊以赤紅筆墨作注,筆字口吻簡練,字字珠璣,且神韻圓滿,想來是她落筆前便早已深諳其中玄妙,再下筆時不過是一氣嗬成,餘饋後人。


    此法雖然凶險,但對於江元來說卻值得一試,畢竟時間不等人,不管是與七界山便宜師父的那個約定,還是仇師叔所贈的那份之於懸壺山的機緣。


    不過縱使江元有所準備,依然還是低估了其中的凶險。


    所謂“脫殼”,自然便是要先把自己放空,類似於幼時江元在幽鎮偶然瞧見劉屠夫某次殺豬,第一步,先放血。


    “師兄……”一道細若遊蚊的傳音在陳乾腦海響起。


    陳乾盤腿而坐,不動如山,雖是倉促之間卻依舊不急不緩,一雙劍目卻從始至終古井不波,他仔細盯著此刻宛如一隻破碎沙漏的江元,抬起了手。


    陳乾右手掐訣,掐的是道決,在氣血不斷溢散,整個人被赤紅靄氣所包裹的江元體外放出一道劍氣。


    灼熱雄渾的氣血令得房間內部宛如一口高溫不斷的火窯,赤紅映照滿屋,屋裏就像升起了一輪太陽,赤紅被掬在兩個人的臉上,江元一身衣袍早已被汗水浸濕。


    朱紅似靄的氣血不斷流散江元體外,令得他忍不住眉梢巍顫,陳乾精純如實質的劍氣宛若世間打磨得最薄弱的玉皿,將他兜罩其中,使他體外氣血竟是一絲不漏,半點不曾離開他周身一丈之地。


    而這道劍氣之中毫無情緒,宛如白紙,柔順至極,恰似清風拂麵,楊柳依依,蜻蜓點水,波光粼粼。


    不過是有人抖袖,便如臂使指。


    陳乾的劍殺力極高,能開天破雲,劍氣自然鋒芒畢露,那位如今名動雲州的白衣劍仙想必深有體會,如今念頭微動,便斂盡鋒芒,抖擻這一道甘若柔水的劍氣,就像鍾離雪在案的負劍峰膳食堂,老劍聖眼觀鼻鼻觀心,隻吃菜,不喝酒。


    由此來看,不提陳乾其境界修為,隻論這一手操控真元的手法便已經能夠令世間大多數修士自愧弗如。


    山中個家對於劍閣首徒的修為高低早有猜測,沒人會低估這位下三境就敢明目張膽下山遊曆的劍聖親傳,要知道,雖說劍閣乃是正道之首,威名遠播足可以一閣之力護一州周全,但早前被劍閣驅劍止戈清洗的一州修士不在少數,為何陳乾遊曆這三年卻無一人敢動他?


    這些原本高高在上,享一方福地之恩澤的修士,被逼成為行事不忌的鄉野散修,不是忌憚劍閣錙銖必較的護短不講道理,隻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原因堵在心頭。


    境界高的看開了,境界低又想一雪前恥的,都死在了陳乾的劍下。


    ……


    看著劍幕之中被自身氣血映照通紅的江元,陳乾眼中流過一絲訝異。


    “見微知著”,是每個劍修於道有解以後,一種類似頓悟潛睡,思緒通透明達的能力,而這種能力因人而異,所以有高有低,陳乾乃是劍閣百年難出的劍道天才,因此他的劍目在同代人中,能比肩者屈指可數。


    因為自信,所以他現在眼中難以置信的驚疑便更甚,縱使他的境界高於江元,卻依然無法看透江元體內的異狀,並且看的越多,陳乾的困惑便也越多。


    不僅僅是因為那些看不透的疑雲,還有那些多數盡收眼底的光景,那是一位修士一路苦修至今的光陰點滴。


    比如,按照普通修士體魄,此刻的江元早該經脈寸斷,爆體而亡了,況且他還將體內氣血盡數逼出體外,此時恐怕是他修道至今最為孱弱的時刻。


    可即便他體內慘淡的可怕,終歸卻隻是在江元臉上,堪堪留下一抹與生死性命相提,不過是些皮肉之苦的微末情緒罷了,除此之外,他依舊生龍活虎。


    能夠將體魄淬煉得如此完美,或許有七界山那號稱世間最強煉體術的幫助,不過更令陳乾詫異,甚至是自愧不如的,是真將此法修煉到極致的人。


    而更妙的,是那人正好便是自己的小師弟,自此陳乾心中的擔憂盡數化作欣喜佩服,以及躍躍欲試。


    陳乾技癢難耐,忍不住感歎一聲:“這體魄……”


    同時心中突然想到一事,不禁覺得有趣,而今他能做之事,竟然隻是專心於體內劍元不要消耗太快。


    ……


    額頭上迭出的密汗不斷被江元體內蒸騰的氣血所蒸發,五道關鍵竅穴之中,原本叩門的劍氣如入無人之地。


    體內經脈竅穴被劍氣剮叩而過,難言的劇痛如浪潮般卷席,叩門的聲響持續不停,從蠻荒煉體訣煉化破開的五道關鍵竅穴,到如今再也壓製不住的體內所有八十一道人體經脈竅穴。


    無一例外,皆若劣童嬉戲空遊大街小巷,叩響人身小天地內所有門戶。


    從前,跟隨老和尚周遊大幽嶺,江元吃過不少苦頭,一路也有不少抱怨,如今回首往事,江元反而有些慶幸懷念那段時光。


    聯想至當下,江元不禁心生惆悵,從他踏入修行開始,安逸便離他而去。


    現在雖拜入了尚無法出世的七界山,如今更是成了劍聖親傳弟子,他的身份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可這一路走來,他吃的苦頭卻不比從前少,未來甚至還有許多跟頭在等待著他。


    修行之前,他隻想安安穩穩的好好活著,再不濟,也有三佛寺,有師兄,有老和尚頂著。


    現如今,不管是命運使然,還是靈山大能的推波助瀾,他依然隻想好好活著。


    唯一不同的,不過是心中多了一個選擇,手中多了一把三尺青鋒。


    誰要阻攔,便一劍砍了,一劍不死,便多砍幾劍。


    ……


    體內衝撞的劍氣可不管他作何感想,八十一道竅穴此刻盡數有劍氣過門。


    叮叮當當宛如擊缶鳴玉般的敲擊聲響徹他的五髒六腑經脈玄竅,江元悶哼一聲,不敢再胡思亂想,心中失痛難抑,忍不住感歎,這倒行蠻荒煉體訣之法竟然比鍾師姐磨礪道心的字帖還要難熬萬分。


    於他分神之際,一道精純霸道的劍氣忽的自他口隙間如瀑泄露而出。


    江元急忙遵循陳乾的提醒,抱守元一,鎮定心湖,一邊心中默念老和尚傳授的靜心咒,一邊緊緊扣住牙關,抿住嘴唇,以防劍氣再次“脫口而出”。


    “師兄……”


    江元再次急迫傳音,腦門上青筋兀起,體內諸竅緊緊閉合。


    一呼不應,便再無法傳音,趁著劍痕暫時被禁錮,江元心中發狠,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倒轉蠻荒煉體決,將一身氣血之力順著真元調息加速排出體外,須臾之間江元臉上血色盡去,虛弱之感卷席全身,仿佛再次回到帝塚之中,被血靈虎視眈眈。


    便是此時,異變橫生,一股虛無縹緲的氣息緩緩從江元體內蘇醒。


    他的心湖難平,心神再次搖搖欲墜,某些壓在心湖湖底的可怖事物便呼之欲出。


    陳乾看著眼前這位知根知底,卻又幾次變得陌生的小師弟,眼中浮現一抹疑惑惘然,手中卻未有絲毫懈怠,抓住時機左手輕蕩,將一道被真元包裹的劍氣打入江元體內,卻是方才那道自江元口中泄露的精純劍氣,被他施以小手段拘禁手中。


    劍氣入體,劍痕更加如魚得水,穿梭於江元空蕩蕩的經脈竅穴之中,疼痛喚醒了片刻失神的江元。


    於是那股幽深冥冥的氣息似有不甘,緩緩在江元體內沉寂消弭。


    ……


    ……


    月明星稀,劍山寥靜幽謐,隻是偶聞幾聲鳥獸飛蟲的叨絮,夜霧緩緩從黑夜深處侵襲,漸漸占據繚繞於那些高聳入雲的劍山,此刻的青山宛如藏於夜色中的高個女子,薄霧如紗,遮掩女子滿麵嬌羞。


    山間的“星光”不見了蹤影,消去的宵燭流螢比從前早了半個時辰。


    清風樓院外,某個身著雲紋道袍隱匿身形的清瘦老者,眉梢舒緩,以手撫須,明顯鬆了口氣。


    片刻之後,老者驀然轉首盯住清風樓外某處尋常地,隨著老者目光越發冷峻,一隻灰白麻雀驟然現身,罵罵咧咧地懸停在他肩頭。


    “這都不死,命真大!”


    “……”


    “……你一直這麽盯著本座幹嘛,你那乖徒弟都快嗝屁了,你不去看看?”


    “……”


    “今夜月色甚好,出來賞個月你也要管?”


    “……”


    “好吧,本座承認方才是想拍死他,我這不是沒出手嗎,是那小子自己壓不住一身劍氣,你瞪我做甚?行了行了,不看就不看,看著那臭小子就煩!”


    “……”


    “我今晚隻是過來確認他是不是真有那個能力,如果隻是你當初為了救他的一句托詞,一個下三境的弟子,死了也就死了,既然沒死成,那就準備準備本座破鏡的事宜吧,堂堂當世劍聖不至於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跟你家老祖宗鬧別扭吧?”


    “……”


    “你眼睛不幹嗎?”


    嘴上這麽說,不過劍閣道守看著眼前板著張臉的老者,心中依舊有些惴惴不安,還好先前忍住了沒有出手一巴掌拍死那個玩意兒,不然這會兒自己隻怕聚形都難。


    雲紋老者正是閣主李浮白,他將肩頭的道守青雀打量了許久,隨即麵無表情的說到:“事不過三。”


    ……


    ……


    “今夜多謝大師兄為我護法,不過方才傳音,其實……”


    陳乾閉目調息,身軀微顫,未曾挪動腳步,想來還是先前護法,體內真元消耗甚大,便幹脆順勢坐下。


    陳乾擺了擺手,說到:“小師弟不必言謝。”


    江元看著消耗不小的陳乾,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話吞進了肚子裏,他這會兒總不好再抱怨說,其實剛才傳音不過是自己實在疼得厲害,要不就先算了,反正慢慢煉化,終有一天再大的問題也不再是問題。


    陳乾盤腿內視丹田之中寥寥無幾的劍元,心中一陣苦笑,隨即一邊默默調息一邊感歎:“你我之間何必言謝,小師弟修煉勤勉,體魄淬煉已至極致,如若不然,今夜我就是想出手幫忙也是惘然,不過此法凶險異常,雖暫緩了你體內亂象,但隱患依舊不可估量,小師弟此後務必固守本心,萬不可亂了本心。”


    唇幹臉白,想起方才經曆依然心有餘悸的江元,打腫臉充胖子,有些艱難的開口道:“大師兄放心,若論道心鞏固,熬過了鍾師姐的打磨,便再沒有比那更能磨礪道心的了。”


    陳乾聞言心中卻憂心更甚,不過他並未提及方才眼中所見的變故,隻是突然之間想起了那位道心固若磐石的師妹,啞然失笑,不做他想,對著江元打趣道:“鍾師妹精烹之道確實獨一無二。”


    確定江元無事,陳乾與他指點一番修行上的疑缺,便不再打擾江元靜養,起身掩門離開了清風樓。


    如今江元體內亂象大體無礙,劍閣之中靜修數載,離著約定的日子越來越近,當下擱置的要做之事卻還有很多。


    劍塚之中,鍾師姐為了自己分心出關,大師兄陳乾更是幫著自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與大師兄所聊甚歡,清楚大師兄不是拘泥之人,今夜大概就是大師兄為他下山的踐別了,那麽於情於理自己都該再去劍塚一趟,算算時間,鍾師姐已經閉關兩年,平時沒少受她的照顧,自己今夜能夠險險“金蟬脫殼”成功,也得虧鍾師姐幫他打的好底子。


    ——————


    秋風百轉,荒郊野外略顯突兀的破舊老宅裏,院中輕輕晃動著紅繩秋千。


    日下山頭,山中回蕩著野鳩饑腸轆轆的空鳴,濃厚的山霧彌漫將庭院四處氤氳。


    蕭瑟秋風吹落幾片枯黃的脆葉,枯瘦的樹葉在半空打著旋兒跌入仿佛一層又一層密軋交織似蛛網般的山霧裏。


    九方定定地站在院子外的籬笆前,目光停在那座小院的雕花窗紙上,霧裏昏黃的燭光不斷跳動,宛如宣紙之上緩緩浸開的筆墨,讓窗紙上的幽暗倩影格外的撲朔迷離。


    不過九方的眼神清澈宛若一方明潭,在他的視線裏,沒有庭院,沒有秋千,沒有籬笆。


    有的,隻是遮掩不住宛若實質的滔天妖氣,和一頭不斷吐露妖息幻化迷惑凡人蜃樓幻象的大妖。


    先前一個照麵便能令得九方如臨大敵收斂心念思緒,沒有在第一時間便選擇出劍斬妖,自然是因為有些摸不準這個眉宇妖冶的婦人境界究竟如何。


    不過,一個照麵,兩次試探,雙方都明白了對方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美婦人因為某些隱晦的原因不方便立刻出手,便隻好引這位白衣劍仙來老宅子這邊。


    與沒有十足把握之人交手,那麽就講究點,求求天時找找地利謀謀人和,既然是能夠動腦子搞事的妖,那自然是會有點棘手,尋常修士攤上了,大多會謀定而後動,比如動用些個搖人的秘法,群起而攻之,不過很顯然,九方似乎不在此列。


    九方盯著這座老宅子瞧了半天,隨後淡然開口說到:“你讓我來,我便來了,講究地利?我便讓你先手。”


    “公子好魄力,我觀公子眼竅之中流光溢彩,顯然是門品秩不低的勘驗神通,能夠一眼便勘破妾身所在,想必隻要妾身稍有動作便會迎來當頭一劍?既然如此,難道公子就不奇怪?”


    婦人酥媚的聲音自窗內傳出,不過九方暫時無法確定聲音的確切來源,盡管他一直盯著那扇窗戶,盯著那團妖氣最盛的地方,但他知道,眼見不一定為實。


    ——————


    幽州邊界大瀆以東,某個身穿道袍,頭戴冠巾氣喘籲籲的老道人不停在樹尖跳躍挪移。


    某一刻,老道人一躍而起,跨過幾刻之前才將通過的那座木橋,再一次回到了幽州境內。


    老道人停步來到那座破碎佛碑前,扶著腰靠著碑一屁股坐了下來。


    回首向後看去,隻見緊跟在後的四五個山匪已然追至,此刻正罵罵咧咧喘著粗氣的站在橋的另一頭狠戾的打量著自己。


    “道……嗬……道長,你他娘的……嗬……怎麽不跑了?”


    老道人聞言向後瞅了一眼,開口說話卻因為一路追趕而累得破了音的正是那山匪小頭頭,一路聽他們心聲言語,似乎是那群山匪的三當家。


    老道人先前沒怎麽注意此人,這會兒看得仔細了,好家夥,手裏掄的一把比他自己還大的大鍘刀,追了自己十幾裏路還能放狠話,這是個狠角色啊!


    那邊的三當家瞅著這個老不死的就來氣。


    原本以為老家夥就是個江湖之中貼著狗皮膏藥掛旗算命的老騙子,不曾想這老家夥還傍有一身開宗立派的跑路本事,好在老家夥境界不高,一口真氣耗盡,此刻已是窮途末路。


    掄大刀之人正是道人漏財之後,那見財起意與那開兵器鋪子的年輕人交頭接耳的小頭頭。


    老道人沒搭理那人的嘲諷言語,揉了揉腿脖子,花白的眉毛擰成一股,似乎打算做最後的掙紮。


    年輕頭頭乃是這雲幽邊境荒山一帶最大山匪,石臼山烏龍寨的三當家,因其為人狠辣,行事無忌,寨中又排行老三,便得了個畜老三的諢號。


    畜老三眯了眯眼,見那老家夥似乎猶不死心,對著右手啐了一口,提著把環口大鍘刀便上了木橋,朝著石碑而來。


    老道人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年輕人不講武德,趕緊扶著石碑站起身來,開口道:“且慢!”


    畜老三腳步一頓,大鍘刀立在身前,將木橋砸得吱吱作響,兩個手肘靠在刀柄上,咧嘴露出一口黃牙,似笑非笑道:“怎麽,道長現在想開了?要放兩炮仗?”


    話音落下,畜老三身後傳來一陣哄笑聲。


    老道人尷尬的賠臉笑道:“三當家哪裏的話,貧道哪兒能啊,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


    老道人一邊賠笑,一邊朝懷裏的金葉子摸去,還沒等他摸出個所以然來,那畜老三似乎突然起了興致,揮手製止了他,開口說到:“等等,晚輩想了想,咱們一眾兄弟常在山中殺雞屠狗,見識淺薄,從沒見過您這麽牛氣哄哄的修道高人,如今機會難得,不然前輩您還是露一手吧。”


    “是啊是啊,老仙師身法如此出神入化,想必道法也硬是要得,不如就耍給我們看看。”


    畜老三身後幾人忍住笑,順著自家三當家的話頭附和道。


    “這……那多不好意啊。”


    老道人搖頭,表情微促,手還未從懷裏拿出來。


    畜老三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準備馬上動手,似笑非笑的看著表情難堪的老道人,對著他努了努嘴。


    老道人再次搖頭,神情一變,突然一步跨出,瞬息之間來到尚未反應過來的畜老三身前,笑嗬嗬的道:“既然是你執意要求,那老夫就卻之不恭了。”


    話音落下,畜老三臉上笑意未褪,眼中隻見一隻顫顫巍巍的枯瘦手掌拉著殘影一巴掌呼在他臉上。


    大瀆之中傳出一聲悶響,畜老三帶著他的環口大鍘刀化作一抹殘影,似乎連水花都反應不及,隻有木橋善解人意的晃悠了兩下。


    對岸一眾傻麅子瞪大眼珠,瞠目結舌,隨後後脊發涼,雙腿打顫。


    卻見橋上一副弱不禁風模樣的老道人負手而立,背後一邊不斷搓著微紅的手,一邊再次賠笑道:“放了個啞炮。”


    ……


    十裏地外,四匹棕馬正在悠閑的吃草,三位鏢師擺好架勢一動不動。


    對麵,合圍的四五十山匪同樣提著刀槍劍戟,滿臉惡色,卻無一人擅動,雙方就這樣瞪著對方,從那老道人離開開始,年輕的主事人始終沒有一聲令下,如此差不多快有大半個時辰,雙方卻始終沒有動手的跡象。


    片刻之後,陀伍從某處收回目光,有些遺憾的收刀入鞘,深深看了一眼那個騎在馬背上的柔弱女子,對著身後的眾人麵無表情的道:“走!”


    幾十號人表情茫然,不知大當家是要誰走。


    一位壯如小山的漢子皺了皺眉頭,來到陀伍身前,露出詢問的目光,等他微微點頭,漢子這才暗道一聲晦氣,黑著臉沉聲對那三個同樣一臉茫然的鏢師道:“希望你們下次還有這樣的好運氣。”


    說罷,便揮手一斥,帶著一眾人等快步離開。


    三位鏢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舊不明就裏。


    隻有馬背上的劉皖曦似乎想到了什麽,慶幸之餘對著某片林海遙遙一拜。


    ——————


    口袋山老宅外,九方不再盯著窗口看,他微微皺眉,右手把住背後劍柄。


    之前青坪山中與劍閣首徒論道,他不僅僅隻是想讓這個尚不熟悉的世界適應自己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借助這方世界裏,在不同的境界中達到最強的那一波人,作為自己砥礪道行的磨刀石,讓自己盡快的適應這方陌生的天道規則。


    所以,如今雖然表麵上的境界隻有合道,但是已經徹底適應此處天道規則的九方,終於能夠動用某些超出具體境界的手段來。


    費了如此長的時間才徹底融入這片天地,九方不得不承認,那位畫地為界,一劍衍化如此驚人小世界的人族前輩,手段確實匪夷所思,修為屬實深不可測。


    九方緩緩拔出木劍,並指撫過劍身,一層幽螢劍氣包裹木劍,奇怪?他當然不覺得奇怪,如今自己這份低微境界在一個上三境的大妖眼中確實微不足道。


    好在此處山坳似乎天然壓勝那大妖,山中的陣法又對她打壓頗多,倘若美婦人真以為引自己來此螺螄道場便是甕中捉鱉,可以隨意拿捏自己了,那麽不管她接下有何企圖,無非就是一場懸殊極大的暢意出劍問路。


    九方隨意的起劍在前,北起遙遙天幕,南至老宅雕窗,一道略顯黯淡的劍光將美婦人鎖定。


    這道突如其來的劍光印證了美婦人先前所言,眼前這個俊俏劍修確實有一門勘驗虛妄的玄妙神通。


    九方執劍而立,滿身劍氣使那疊嶂妖靄無法近身,下一刻,隻見他後退半步,開口說到:“先前心有所感,北邊那股令人厭惡的氣息便是你?”


    美婦人掩嘴咯咯笑道:“公子真會說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九方認真想了想,似乎確實不能將她如何,便再次認真問道:“你引我來此,究竟想幹什麽?”


    婦人戲謔笑道:“我家囡囡看上了公子,自然是想與公子結成一樁良緣。”


    九方皺了皺眉,想起了那個趴在婦人肩頭朝著自己吐舌頭的朝天辮小姑娘,一個能夠喚醒他仙劍熙礊劍靈的小姑娘自然沒那麽簡單。


    “如何從此處出去?”


    九方指了指這片山坳問到,之前進來不曾多想,如今再看卻怎麽也無法再找到出去的門路。


    “此處乃是一個隻能進不能出的死水泊澤,要想出去,自然是刨開一條河道,變死為活,自然就能出去了。”


    美婦人不知為何,沒有絲毫隱瞞,而是直言不諱的說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九方點點頭,麵無表情的道:“你們自裏麵出不去,而我一個“外人”其實並不受這處陣法的限製,那麽如何出去,這裏的“如何”自然是指你們如何從此處脫困?”


    陣中陣,類似一個境界高深的玄妙場域,以四座佛廟為陣,困住此地兩妖,看架勢,應該是千年之前逐妖之變金剛院伏魔僧人遺留的手筆。


    至於眼前婦人以自身場域為陣,困住自己,大概是此地陣法與她自身修為皆消磨頗多,如今隻缺一道外力打破兩者平衡方可脫困。


    至於那個從始至終都不曾現身的朝天辮小姑娘,九方無法確定她是避戰,還是那婦人的後手。


    算盤被挑破,美婦人並不惱,反而欣賞的笑著調侃道:“既然公子都猜到了,那麽妾身也就不用再遮掩什麽,隻要公子能助我們脫困,公子想要什麽,我都能滿足你。”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耐心聽完婦人的言語,九方再退一步,劍勢圓滿,開口說到:“說完了?”


    瞧他臉上神色,婦人明白了九方的選擇,挑眉微嘲道:“公子確定要這樣?”


    回答她的是一道淩厲的劍光。


    自天幕而降,恍如驚雷,劍氣橫衝直撞,將老宅分割炸開。


    美婦人冷哼一聲,伸手直接握住了斬來的劍光,握緊拳頭,捏碎了劍光。


    “臭小子,不自量力,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話音落下,一隻無形的巨爪驀然扣向九方頭頂,九方抬袖再抖袖,木劍撩起,巨爪被劈成兩半。


    婦人瞬間欺身而近,甫一照麵便是一腳狠辣的撩陰腿,九方皺眉,木劍下點,劍意激蕩,同樣是不要命的架勢。


    然而木劍並未點實,婦人身法近乎鬼魅,剛一收回秀腿,便再次纏身而上,一拳搗進九方心窩,拳眼在他心口一擰,隨即抓住九方領口掄起畫圓,隨手丟出,九方宛如一顆碎石,浮空再跌落,把地麵砸出一個三尺深坑。


    九方不言不語,默默從坑中爬起,一身白袍滿是泥土,揉了揉心口,心中忍不住罵了一聲:“臭婆娘,下手真狠!”


    婦人看著九方再次挑眉,瞬間從原地消失,一道淡漠的聲音在九方耳邊響起:“臭小子,還有心情罵人?”


    眼前一陣花白,等九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出現在了半空,片刻之後,臉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應該是先前被那婦人以極快一腿掃中了門麵。


    九方有些無奈,跨了幾個境界確實有些力不從心,這怎麽打?隻能挨打,被那妖婦活活打死。


    九方看了看手中木劍,木劍毫無反應。


    九方眉頭蹙成川字,無奈一歎,左手掐出劍訣,指尖撫過嘴角被那婦人打出的鮮血,嘴中輕嗬一聲,劍指於身前不斷舞動畫符,轉息之間金色陣光煌煌,乃是夳玄天某個失傳已久的劍陣。


    美婦人遙遙望著被自己打飛,此刻極速下墜的年輕劍修,心中莫明一恫,怎麽回事?這是什麽劍陣,為何自己會心生懼意?


    劍陣轉瞬便至,婦人瞬間被金光吞沒。


    九方再次跌落進先前的深坑裏,此刻杵著木劍爬將起來,劍勢再起,準備補刀。


    卻見劍陣之中突然傳出一陣唳嗬,“臭小子,老娘殺了你!”


    陣光被另一道更加強大的幽冷青焰覆蓋,婦人被迫現出本體,赤紅的眼眸之中是無法壓製的怒火,八根張揚的狐尾之上皆有一道青焰狐火閃耀。


    “我說過了,不要劃破了他的臉,你不聽話!”


    一道突兀的聲音出現在美婦人腦海,婦人驟然之間怒氣全無,眼中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驚恐。


    “我……”


    沒等她解釋,婦人突然露出痛苦神色,化作厲爪的手掌捂住胸口,不斷抓撓。


    九方驚疑不已,手中木劍卻突然一顫,腦海裏劍靈不屑的嘖了一聲,隨即脫手而出,化作一道黑色流光。


    天空之中雲層不安的翻滾沸騰,一股不該出現的古老劍意劃破了蒼穹,巨大的雷鳴聲驚起山中無數鳥獸,口袋山的上空驟然出現一座雪白劍幕。


    九方環顧山坳之中四座越發黯淡的佛廟,神識掃過,此處困陣早已支離破碎。


    婦人捂住心口,抬頭驚疑的看著眼前的這座劍幕,與此同時,九方腦海裏突兀響起某個略顯遺憾,稚嫩枯脆的聲音:“大哥哥,我們下次再見。”


    劍幕落下,婦人猶豫片刻,暗自咬牙,恨恨看了九方一眼,施展一門禁忌秘法,自斷一尾,身形緩緩消散。


    婦人所立山頭,瞬間被無數古老劍光掩蓋,一座青山轉瞬消失不見,口袋山破開了口袋。


    ……


    如此大的鬥法動靜自然引起了扮作老道人的百鬼監察使,白先生的注意,聖皇轄下,修士鬥法禁動山水根祉,老道人恚怒吹須道:“哎喲喂,當著貧道這個監察使的麵兒炸山?活膩歪啦?”


    話音落下,便見道人化作一道青風殘影,朝著那方妖氣橫生,劍氣揚灑的青山而去。


    待老道人聞風而來,卻見猖獗之地風波已去,徒留滿山殘遺,以及道人伸手拍之不盡的彌留劍氣。


    老道人站在劍氣之外,眯眼不已,從這處難以被人輕易發現的山坳之中看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痕跡。


    四座破碎佛廟,若有所無的佛門厭勝氣息。


    不遠處,就在道人眼睛邊兒上尚有一襲白衣背鞘而立,白衣劍修袖口盡碎,手握一柄黑褐木劍,目光如炬,神色凝重的環顧身前的四處破敗佛廟。


    扮作老道的白先生不知何故,第一眼見著眼前這個俊俏得不像話的後生先是覺得眼熟,隨後便覺得莫名親切,思來想去,頓時一拍腦門,從懷裏摸出一本卷了角的《小閣藏春》,拇指在舌尖上一抹,翻開如今那些個俏閨女人手一本的“花名冊子”。


    老道人仔細確認自己沒有認錯人後,心中大喜,白衣劍仙九方的這份翩然風采,屬實我見猶憐,同時暗啐荀家小子寫的什麽破爛玩意兒,簡直狗屁不通,既然相見是緣,自當物盡其用。


    老道人念頭轉過,便趕緊從懷裏摸索出一張符紙,對著虛空指指點點,頓時便有幾道符印化作流光映入符紙之中。


    道人所施之法承自道家符籙一脈,乃是一門拘押光影留形於符紙喚作山水符籙的小道術法,作用跟留影水晶差不多,不過呈像更清晰,保存更方便,且不占地方。


    如今,九方之名於女修士之中威名遠播,且有聽雨樓這麽個地方,老道人的山水符籙自然不愁找不到買家,滿意的拈了拈頜下的山羊須,捏著符紙的拇指與食指一撚,隻見那張山水符籙頓時以一化三。


    老道人笑眯眯的將符紙小心收好,心中暗自得意,幾個月的酒錢一下子就有了著落。


    想起雲州朝天市的燒刀子,幽州醉香坊的三步倒,京城瀟湘閣的桃花釀,自己的最愛百濁釀……老道人砸吧砸吧嘴,猶豫片刻,再從懷裏摸出一遝符紙,正要解決後半輩子的酒水錢,卻見那白袍身影行色匆匆,似乎正欲離開。


    老道人見狀趕緊收了符紙從袖子裏一陣摸索,換了一根鹿尾拂塵,腰在懷間,正了正頭頂的冠巾,一臉正色的迎了上去。


    “道友請留步!”


    ……


    白先生扮作老道士,自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九方本就不是夳玄天的原住民,自然也不會輕易顯露根腳。


    好在白先生常年與一匹瘦馬巡遊四方,很快便以一口流利的靈州方言讓九方對他的來曆深信不疑,以至於十分簡單的便從九方言語之中的細枝末節裏探到了他的根底。


    原來這位名動修行界的年輕劍修,居然也是靈州人士。


    不過因為自幼追隨師尊於山中結廬隱修,因此忘卻鄉音,隻會一口無礙交流的大官話。


    九方悟性確實了得,懷中的堪輿地理誌尚未捂熱乎,就有了他靈機一動的曲折身世,第二次撒謊,不管是眼神表情,還是言語邏輯都完美的無懈可擊,不可與第一次同日而語,可謂進步神速,一步便跨過了好幾個大境界。


    白先生身份特殊,身為百鬼監察使,時常需要為聖皇解決一些下麵解決不了的醃臢事,而像他這樣身份的人還有兩個,分別總領百業亭與百刀閣的事宜。


    對於九方的身份來曆,白先生大致有了一個猜想,也不拆穿,況且還要承他一個解決自己酒錢的人情,如果再不依不饒的試探隻怕會適得其反。


    隻要九方沒有觸及聖皇底線,與強破界壁一事兒無關,他自然懶得多管閑事,便掐斷了話頭,轉與九方聊起“家鄉”的故土人情。


    白先生突然皺了皺眉,捏著鼻子在麵前扇了扇,甕聲道:“剛才就想問了,小兄弟,你這是從哪兒惹的這一身騷味?”


    “方才在林間遇上了一隻狐妖。”


    九方不著痕跡的撫平嘴角的淤青,麵無表情,心無漣漪,仿佛先前凶險一戰微不足道。


    “嗯?嗯,懂了,看不出來啊?”老道人聞言一怔,目光向下瞟了瞟,隨即擠眉弄眼,一副盡皆了然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九方的肩膀。


    九方看著白先生那副妙不可言的眼神,被拍得一頭霧水,隻覺得老前輩應該是誤會了什麽,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白先生看著他的神色立馬會意,趕緊收斂了笑意,拍了拍胸口,小聲道:“放心,老頭子我口風甚緊,不會到處亂說的,不過狐妖恁大的味兒,你真下得去手?”


    九方此刻恍然大悟,原來前輩是看出了自己方才與那狐妖有過一戰,大概是心中好奇,故有此一問。


    應是調息未畢,自己氣息浮動,故而被老前輩看出了端倪,隨即也不再掩飾什麽,說到:“前輩好眼色,那狐妖的本命神通確實厲害,不過晚輩真正忌憚的卻是另外一隻修為同樣不低的兔妖,比較難對付。”


    白先生聞言揚了揚眉,圍著九方轉了一圈,嘖嘖稱奇不已,不止一隻母狐狸?隨即蕭瑟的拈了拈頜下的山羊須,露出一副後生可畏的表情,心中感歎,年輕人真會玩。


    九方絲毫沒有察覺出白先生眼中的古怪,隻當這位家鄉人是關心自己安危,當即對著正探尋自己有無受傷的白先生揚了揚手,示意自己沒事。


    卻見這位和藹親厚的前輩突然鄭重其事的對他說到:“什麽前輩不前輩的,多生分,原本隻以為是半個老鄉,不曾想你我居然還是同道中人,我不過虛長你幾歲,若不嫌棄,就叫我一聲白大哥,今日我與小兄弟你便結為忘年交,日後有機會,咱哥倆定要秉燭夜談切磋此間學問,咳……順便問一句,那狐妖生得幾尾?”


    九方聞言,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殺個妖也能切磋出個什麽學問來,況且自己不僅沒有留住那兩隻妖魅,還險些著了道,但還是恭敬的點了點頭。


    至於老前輩的問題,九方思忖片刻,算上被自己仙劍熙礊斬去的那一尾,那妖狐該是八尾,念及至此,難免覺得有些幸運,還好那座大陣消磨了她不少修為底蘊,不然僅憑自己一個合道境界,哪怕有仙劍熹礊,倘若沒有劍靈莫名其妙的突然蘇醒相助,也決計不是那婦人的對手。


    聽到九方說是那八尾妖狐,白先生滿臉的羨慕,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哈喇子,拱手微頓,說到:“達者為師,老哥我如今是境界匪淺,鞭長莫及了,今後若有閑暇,九方兄弟可來靈州霽雲觀尋我,到時候再與兄弟切磋學問。”


    九方雖然聽得糊塗,不過出於投緣,並未多想,謙虛笑道:“前……白大哥言重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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