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拖著江元,將他帶出了群山不知深,不得不說,通天之後,狸貓道守的天賦神通更加得心應手,行動確實更加方便,不展現全部境界的情況下,不用時刻提防天道的眼睛。


    其實還有一種更加徹底的方法,可以讓它人間自由無拘束。


    如今的小黑雖說打破了桎梏,但更像是占山為王,自立門戶,身份不被天道所承認。


    早年的一場逐妖之變既是人妖兩族的恩怨糾葛,同時也是一場極大造化。


    新舊勢力的洗牌,老一輩妖族上三境大能被清洗,意味著世間再次空懸許多位置,幾大山頭趁機登頂,天下氣運被蜂屯蟻聚,如今已無餘力撐起一位新的上三境修士。


    這種情況下,一位道守如果想要鋌而走險爭取天道的譜牒敕錄,最直接的辦法便是渡過十死無生的天劫,名副其實的躋身通天。


    但是,世間靈智不開的妖獸都知道消災避禍,何況是活了長久歲月的道守,真通天不可得,有江元幫著遮掩天機,一身偽境又如何,它可不想一直自囚幽潭,受人投喂。


    ……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小黑便帶著江元離開了群山不知深。


    脫離了劍閣的勢力範圍,小黑放下江元,從他肩頭跳落,興致不高的說到:“按照你的腳程,應該就到這兒了,那本座就不送了。”


    原本按照它的打算,此刻趁著青雀突破之際,喚醒妖劍灼璃,江元趁機進入劍塚,煉化那把屬於劍祖的飛劍——燕赤。


    之後自己回到七界山,孫寰贏下與石卜的對賭,自己取走那根五百年的紫竹,皆大歡喜,雙贏。


    可惜,小黑目光撇過江元,心中失望不已,失算了,劍塚之中根本感應不到那把劍的氣息,要麽是被李浮白那老小子藏起來了,那麽就是已經有人捷足先登,率先認主了飛劍。


    它做如此想,卻不是沒有原因的,劍閣之中好苗子遍地皆是。


    且不說它沒有看到的,李浮白那個人盡皆知的大弟子,是未來江元劍道登頂最大的對手,衍劍峰那個號稱劍癡的小輩,未來同樣不可小覷。


    此外,還有先前在劍塚驚鴻一瞥,隱藏極好的符劍雙修的女娃兒,也是個一等一的修道胚子,符籙紫氣盈貫滿日,劍氣劍勢硬是要得。


    這些人都有可能是燕赤的下任劍主,江元就差了些了,雖然先天道體,劍心通明,可惜燕赤劍靈古怪,隻要看對眼,哪怕對方是個普通農婦,也會甘願做根燒火棍,可如果看不上眼,即便是劍聖道主也會不屑一顧。


    小黑想起石卜隨口說過的一句話,天下大勢所趨,亂世將至,洪流革之窠臼,息壤發以春筍。


    不光劍閣,聽石卜遠眺天地山河有感而發,天下三宗人才輩出,劍閣幾個親傳弟子,如今小有名聲,重嶽門——唯一一個能夠在武道煉體上,與七界山妖修爭鋒的山門,當下更是有個煉體入境,下山入世修行的小家夥。


    紫紗坊曆代坊主皆風姿綽約,當代聖女更是近百年來,唯一一個精通三大絕技並熔鑄一爐的天才。


    曾經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兜率宮,也出了個修為不低,道法頗雜的聖子,聽聞是當下唯二身負佛門六通的天才人物,“唯一”乃是道禪院主持座下誦經的小沙彌,法號淨心,佛法造詣號稱已不在曆代主持之下。


    天下大勢福禍相依,滿月來潮,丈火薪燼,盛世之下是亂世。


    ……


    “走了,別送,自己小心,別又被靈山的和尚捉了鱉。”小黑伸展身體,傾前掌抖後腿,尾巴筆直撐起,略顯意興闌珊的說到。


    “等等!”


    江元突然抓住小黑的尾巴,阻止它離開。


    “是石師叔讓您來的,對吧?”江元問道。


    道守大人不明所以,看著他疑惑的點了點頭。


    江元心頭微動,開始見微知著。


    七界山的道守大人遠道而來,對於劍閣來說不是什麽好事,盡管兩座山頭同氣連枝,就差穿同一條褲衩。


    事實上,狸貓道守確實不是來劍閣做好事的。


    從群山不知深到懸壺洞天,直線距離將近有兩個三佛寺到七界山那麽遠,以修行者的速度來說,路途並不算遠。


    但是江元非常擔心,說到底還是怕死,一路上可能是閑情逸致,走馬觀花,也可能殺機四伏,萬劫不複。


    他現在缺個保鏢,而道守大人剛好就到了。


    說不定石師叔讓道守大人來劍閣的目的,本意並不在那把劍祖的佩劍,就是給自己送保鏢來了。


    小黑斜乜著眼看向江元,瞳孔呈威懾柳葉狀,沒有眼力見了不是,自己方才白傷春悲秋了,黯然離場的氛圍被江元一把把住。


    “……”


    江元神色罕見有些靦腆,石師叔讓道守大人來劍閣一趟,或許是有深意……


    對上道守大人極不耐煩的眼神,江元心中一凜,但他不太確定,道守大人樂不樂意看出其中深意。


    道守大人挑眉盯著江元,被人拿捏七寸,任誰也會不耐煩,修長的尾巴不斷在江元手中攪動。


    道守大人開始眯眼,態度隨和可不是放肆的理由,秘境之中,抱也抱了,摸了摸了,可一可二不可三。


    正想著給這個目無尊長的臭小子,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尾巴上卻遲來一陣莫名的舒爽。


    嘶!


    “我身上有些上好簧竹。”江元鬆開抓著道守尾巴的手,臉色鄭重,他雖說與道守大人關係匪淺,其實並不了解真正的它,不知它會不會吃自己這一套。


    小黑嘴角徹底咧開,眼中柳葉化黃豆,立馬不再計較江元的唐突,掩去心中的意猶未盡,笑嗬嗬的道:“算你小子有良心,不枉本座費盡心思為你送來機緣,拿出來本座償……看看。”


    機緣雖然落在了半路上,但是送禮看人,關鍵還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情分。


    江元愣了片刻,他看得出道守大人方才沒有絲毫猶豫,默默從乾坤袋中拿出書香味十足的簧竹。


    小黑眼前一亮,紫竹果腹,此竹的這份靈蘊卻能裨益修行,細看之下,卻是有宗師之相的符籙道韻,頓時看江元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它立馬眯眼咧嘴笑到:“不敬之罪便不與你計較了,小子上道,東西哪兒來的?莫不是李浮白那老小子竟還有一片吃符籙道韻生長的簧竹林?臭小子看不出來啊,竟能讓那老小子如此掏心掏肺!”


    “弟子這一路下山,路途遙遠,隻怕變數不小,還請道守大人為我護道一程,路雖遠,但是簧竹管夠。”


    江元此番下山,雖說天機遮掩,能夠蒙蔽有心人,但是看不見卻是最大的破綻,有道守陪同自然更加萬無一失。


    小黑先伸爪子拿過簧竹,這才後知後覺的背過身去解釋道:“我如今隻是一道身外化身,數量有限,境界有限,陪你走一趟自然不是問題,但是本座不能確保萬無一失,並且不到生死關頭,絕對不會出手。”


    難怪,江元想起劍塚之中那根破開大陣的毛發。


    隨即皺著眉頭,心思發散,道守大人說不敢確保萬無一失,那便是料定了自己這一路注定不會安穩。


    “成交。”江元想都沒想,便一口答應下來,隻要簧竹足夠,他不信道守大人端得住架子。


    “你別著急答應啊,我還有一個建議,你若答應,我便幫你出手一次,不用到生死攸關之際。”小黑眼中流露狡黠之色。


    “什麽要求?”雖然這麽問了,但是江元大概能夠猜到它想要說什麽。


    “竹林的位置。此竹對本座修為裨益極大,入竹林修行,可助我穩固境界。”小黑神情極為認真的說道。


    果然。


    “我並不知曉。”


    江元確實不知道簧竹來曆,寶竹不成林,本就是鍾師姐轉手送他參悟符籙之法的媒介。


    當然,主要是他看出了道守的神色有貓膩,道守大人似乎極不擅長掩飾自己的心思,相較起來,自己確實心思更深,他不禁有種一串糖葫蘆拐騙了稚童的錯覺。


    立下口頭約定,小黑便直接消失不見,卻是藏身於江元的人身小天地之中。


    聽它解釋,說是一門七界山不顯世的奇門遁術,可借諸竅中的五行氣牽線搭起一座千裏橋,五行之屬皆有相數,生於天地,壯於各中洞天福地,溝通對應相數諸如火氣,便能直達火屬洞天深處。


    唯一不足便是耗費極大,一次遠遁可能抽空竅門精氣,傷及根本,所以一般常用作溫養靈物法器。


    江元心思不再這門古怪的遁法上,而是有些好奇道守大人吃東西會不會吧唧嘴。


    如果會,自己聽不聽得見,別人聽不聽得見?


    ……


    ……


    白雲掩日,遠近忽聞蟬鳴起伏,群山漸消,回忘群山不知深,接天淺藏雲霧中,濃淡相宜江南水韻。


    江元披星戴月連夜趕路,出了群山便是一望無際的山丘平壤。


    “群山不知深外,有處村落。”


    道守大人的聲音突然在江元的腦子裏響起。


    江元並不意外,深山裏的村落他見過不少,從小長大的幽鎮四麵環山,建鎮不易,大小村落各聚山頭。


    但是能讓道守大人提一口的村落,應該不會簡單。


    “村子裏有修行者……”


    江元等了半天,道守大人吐出下半句,後麵是吧唧吧唧的咀嚼聲。


    “是朝廷的人?”江元問道。


    他在“家鄉”就見識過了無處不在的百業亭,胖子是屠夫,屠夫使殺豬刀,殺豬刀卻不一定殺豬。


    “朝廷撒餌眾多,聖京那個小皇帝這些年突然喜歡上了釣魚,屁大個人,總想著把一切握在手中,像誰呢?好像誰都不像,但坐上那個位置的人似乎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自負,過了千年,依然不見長進。”道守大人語氣微嘲,好像是在同江元講話,又像隻是在莫名其妙的拐著彎罵人。


    “道守大人知道原因嗎?”江元問的是那個撒餌的開頭。


    等來的是道守大人的一陣沉默,江元撇了撇嘴,看來是不知道了,也對,道守大人從幽潭脫困時間不長,知道才怪了。


    “……我知道。”


    “……我也沒說道守大人您不知道。”


    江元有些心虛,忘了在上三境所視之下,沒有秘密可言。


    “要變天了。”道守大人語氣有些凝重,並沒有解釋在江元心中挖下的坑,仿佛方才隻是心血來潮,隨口一提。


    如果不是緊接著的吧唧聲,江元大概會在凝重的氛圍裏沉默。


    “確實要下雨了。”江元抬頭看了看天色說到。


    夏日無烈陽,天上雲如寒冬雪,鎖住了白日裏的八九成悶頭燥熱。


    遊曳過一片長勢極好的稻鄉穀地,田間景色極美,放眼望去,如一片青綠汪洋,不禁讓江元想起了曾今被老和尚支配的歲月。


    春天幫著幽鎮春播,夏天幫著田間截水,秋天幫著老婦收割,就餘著個冬天可以抱著暖壺窩在寺裏偷閑。


    江元目光隨意掃過,在水田中瞧見了幾個深淺不一的蹄印,蹄印所過之處,莊稼稀疏歪扭,苗穗被啃食幹淨,似乎有饕餮一路俯首而行。


    江元假裝什麽也沒看見,隻要自己走得夠快,麻煩就撞不上來。


    “小皇帝有些咄咄逼人了。”但這並不妨礙人身小天地中的道守大人繼續故作深沉的挖坑。


    既然聽不懂道守大人雲裏霧裏說了什麽,那自己還是別問了,安心聽那吧唧聲就夠了。


    “……”


    道守大人果然不再說話,吧唧聲也消停了下來。


    路過一片田埂,田埂蜿蜒,溝渠交錯,麥隴風來翠浪斜,草根肥水噪新蛙。


    田間青穗伴隨腳步沙沙作響,主路上種著幾排桑樹,枝條尖頭餘著幾片桑葉,以下被什麽啃食幹淨,樹下零星散落幾枚被旱蟻包圍的烏黑桑葚。


    江元采了一兜青紅不一的桑葚,循著東缺一口,西少一片的桑樹而行,邊走邊丟起一粒,歪頭接住,動作愜意,心中卻因為道守大人的話陷入沉思。


    他不找麻煩,麻煩卻剪不斷,江元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田埂上,好像踩進了道守大人挖好的坑裏。


    ……


    路過一處土地廟,廟前有棵垂楊柳,枝條妖嬈遊曳,拖墜於廟前的一條灌田小河中,暖風習習,遠處的田野中蛙聲一片,廟外草叢裏夏蟲輕語。


    江元看了看天色,推開破敗廟門,廟門吱呀敞開,門軸蟻蝕嚴重,搖搖欲墜,江元目光掃過,軸木密密麻麻盡是被白蟻侵蝕的細小孔洞,門板下積落著一座灰暗小山丘,顯然是侵蝕已久。


    廟內蛛網密布,貢台無香火,神龕土地像皆布滿灰塵,江元四處張望,在角落找到一塊幹淨地,升起柴火,盤腿背靠廟牆席地坐下,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壺酒,揭開封泥,桑葚就酒,滋味獨特。


    一壺百濁釀,沒下幾口便要見底,門外倏聞驚雷。


    臉色微醺的江元揉了揉肚皮,借廟內破敗朱牆尋聲望去,夜空閃白,夏蟲不語,憶起更多。


    雨來了。


    淅淅瀝瀝的雨點聲,不久後響徹田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新泥清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大雨一時半會兒似乎停不下來。


    廟內,江元借著雨聲抱手酣眠,廟外大雨滂沱不消。


    電閃雷鳴間隙中,一聲格格不入的嘶鳴撞破了雨聲。


    ……


    兩道戴著蓑笠的身影站在雨幕中,兩人皆握一柄細長千牛刀。


    長刀在雨中叮叮作響,閃電給刀刃染上一層寒霜。


    雨中兩人,出自雲州黷鎮岐龍幫,江湖武夫,揭榜追殺一個劫馬出逃軍營的逃兵。


    年齡稍大,身材魁梧的男人叫張篤武,刀法出眾,江湖之中享有盛名,其刀法大開大合,有瘋三刀之稱。


    另一個年輕人名叫韋典,乃是魁梧男人張黷武新收的關門弟子,此番乃是跟隨師父江湖曆練。


    魁梧男人正了正頭頂蓑笠,給旁邊的徒弟打了個眼色。


    韋典立馬從腰間取下一隻酒壺,遞給自己師父。


    “這鬼天氣,說下雨就下雨,聽雨樓淘來的尋氣符完全不頂用了。”魁梧男人將手中濕噠噠的符紙扔進田裏,接過酒壺,仰頭狂砸一口烈酒罵罵咧咧的道。


    從黷鎮一直追到雲州邊鎮,張黷武心中暗罵,這小子硬是跑得。


    得虧那戰馬有靈,出身妖族,是千年前逐妖之變中,神駒一族後裔,百年之後,它的族人被百鬼監廢掉修為,淪為戰畜。


    那被劫走的神駒,被俘後聽說一直桀驁難馴,甚至絕食一月瘦成皮包骨,還敢趁著看守熟睡暴起發難,食其精血。


    隨後該是與那逃兵臭味相投,一個想著自由,另一個也想自由,索性一起逃出了兵營。


    一路上劫殺的揭榜者眾多,卻被那狠心的小子,憑著神駒腳力硬生生拖垮,隨後立馬殺一個回馬槍,讓那馬妖啖盡其血肉充饑,當下追殺的人隻剩岐龍幫師徒倆兒。


    魁梧男人緊了緊手中長刀,沉聲道:“四條人命,不愧是曾經日行萬裏的寶血神駒,真他媽能跑,再有十裏腳程都快跑出雲州了。”


    他們揭榜者攏共六人,三個門派,分兩路追殺,本以為這小子單槍匹馬殺出軍營已是力竭,早該是強弩之末,不曾想生生被他借著一頭畜生,反殺四人,不愧是雲州邊軍中的精銳。


    韋典看了看田間隱隱約約深淺不一略顯踉蹌的蹄印,躬身刨開折斷的稻穗說到:“師父,那馬奔襲了五天四夜,雖說補充了精血,但也早已疲倦,應該跑不遠,況且出了黷鎮地界便是那座劍閣的地盤,劍閣的劍仙們曆來與朝廷不對眼,要想活命,那小子應該不敢進去,原路返回隻會死得更快,當下隻怕就躲在這方圓幾裏的稻田裏。”


    “嗯,今夜的雨一時半會兒應該是停不下來了,咱們先找個地方避避雨,那小子已經被逼成了驚弓之鳥,先耗他一夜,淋過一夜雨,又要時刻警惕身後的無常鬼,一身精氣神也就該到頭了,天亮之後捉他回去交差。”


    韋典聞言點頭,抬頭正巧看到不遠處的一座破敗土地廟,眼神一亮,伸手指了指,說道:“師父,前麵有座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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