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人,您可算來了。”


    孫十年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吳全秀,積雪在他腿上也積了快半指厚,顯然也是早早就在院中坐下了。


    “你!你就是孫十年吧。”吳全秀沒有見過孫十年,但是從其年齡來看確是此人無疑。而他雖然大為震驚,但還是沒有喪失理智,謹慎地將短劍橫在胸前,打量著四周。院中似乎確實隻有孫十年一個人,連個服侍的仆人都沒有。吳全秀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那些監視的人給出的情報沒有出錯。


    “吳大人竟然記得我?不知吳大人登門有何事啊?”孫十年挪動椅子,正對著吳全秀,伸手隨意地將身上的積雪彈開,似乎眼前的吳全秀真的隻是一個登門拜訪的長輩。


    孫十年這般舉重若輕,輕描淡寫的態度讓吳全秀頓覺一陣詭異,原本他想的是趁著孫十年在熟睡之時直接將其劫走,即使宅院裏麵還有幾個侍奉的仆人也擋不住自己一個內息武者。可是現在剛剛踏入大院,便看見自己夢寐以求的目標端坐在院中,似乎等候多時了。


    尤其是對方這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儼然一副完全將自己看穿了的模樣,吳全秀在官場上也是摸爬滾打了十幾年,這樣的表情也隻有在那些極精人心的人精身上才看到過。而眼前之人無疑是個孩童而已,這種反差給了吳全秀極大的不安。


    現在已經是最後一步了,吳全秀可不想功敗垂成。


    “孫十年,十年啊...你為何在院中坐著。”吳全秀一邊小心地挪動身體,牆邊的空間太過狹小,若是動手的話施展不便,一邊出言試探這院中的虛實。


    “自然是在等吳大人前來咯。”聽見吳全秀這般問,孫十年好像聽了什麽笑話一般捂著嘴偷笑起來。“我倒是不知道吳大人為何在我的院中出現呢。”


    吳全秀卻是沉默著,沒有回答孫十年的話,眼睛不停轉動著,想找出這院中是否有埋伏的跡象。吳全秀透過窗戶看見了幾個房間裏麵的床都是隻有床板而無被褥,微微點頭,確認這裏應當隻有孫十年一人居住。不過他還是不放心,出言試探道:


    “十年啊,我既然來了,不管做什麽也是客吧,叫人搬把椅子來吧。”


    “哈哈哈,吳大人,你不用試探了,這裏確實隻有我一人。”孫十年大笑起來,竟然聽出了吳全秀此話是為了試探是否還有仆人在此。


    計謀被識破的吳全秀也不害臊,反而是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孫大海作為他的最頭疼的對手之一,對方的所有細節自己幾乎早都派人打探過,作為對方的親兒子的孫十年自然也不例外。不過,當時的探子給出的評價都說此人不過一個遊手好閑的富家公子而已,每日在青陽鎮隻知打聽何處適合玩樂,也從不關心錢莊裏的事務。


    可是,這樣的一個富家公子,在麵對自己時竟然完全從容不迫,波瀾不驚,言語之中盡是老成辛辣之詞,與自己印象之中的那個孫十年全然不一樣。


    這種反差感不斷折磨著吳全秀的思維,讓他懷疑自己現在是否正在做一場毫不真切的夢。


    “該死!隻能快刀斬亂麻了。”吳全秀心中暗罵一聲,也不與孫十年客套了,直接提起短劍一個箭步向孫十年衝去。


    “即使你再怎麽舌燦蓮花,終究不過是一個沒有習武的小兒,還是束手就擒吧!”吳全秀怒喝一聲,另一隻手握成爪狀,徑直向孫十年脖頸擒去。


    在高速移動中的吳全秀,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對方嘴角微微上揚,那種戲虐的表情在一瞬間讓吳全秀明白了很多東西,但是他已經來不及思考了。下一秒他便眼前一黑,隨後胸口頓感沉悶,竟然直接飛了出去。


    吳全秀的身體重重的砸在牆上,那鄉村的土牆直接泛起了一陣裂縫,似乎隨時要倒塌。吳全秀強撐著站起身,便覺喉嚨一甜,隨後強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從進院起就開始的不安是為什麽了。


    “你不是孫十年!你到底是誰?”


    “吳大人倒是忘性有些大啊,你三番五次地監視我們,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對麵的少年仍舊是戲虐地微笑著,緩緩踱步將吳全秀方才掉落的短劍撿起來,用手試了試鋒芒,“這倒是把好劍。”


    吳全秀麵目猙獰著,他現在當然知道這是誰,和孫十年一夥的,有這般武功的孩童除了易文還有誰?!


    “是從什麽時候?”吳全秀劇烈咳嗽著,每一聲都伴隨著一口鮮血吐出。


    “從你派來白楊村的人離開之後。”易文玩弄著手上的短劍,看向吳全秀的眼神已經如同看一具屍體沒有二樣。


    “你雖然派人無孔不入的監視我們,我們的行蹤都掌握在你的手裏。但是最關鍵的一點是,最後親自下手的一定是你自己,而你自己是沒有見過孫十年以及我的。”易文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將短劍緊握著,現在,是該將一切結束的時候了。“趙一虎的仇,由我來報。”


    “咳咳咳。”吳全秀仍然在咳血,但已經不再強撐著自己站立了,而是一屁股靠著牆邊坐下,仰麵望著無邊無際的天空與飛揚的雪花,慢慢閉上了雙眼。


    “我隻有兩個問題想問,問完後,你就可以送我上路了。”


    “說吧。”


    “若是你們在假裝分道揚鑣後,我還是派我的人去監視你們,那你們的計劃,咳咳咳,就失敗了吧。”


    易文搖搖頭,“你不會的,你太謹慎了,你隻會選擇派全是武者的追風鐵捕,以圖不讓我們發現監視。”


    “可你們還是發現了。”吳全秀笑了,笑得很慘烈。


    “不,我們沒有發現,但是我們知道一定有人監視。”


    “這樣啊...”吳全秀已經將雙眼完全閉上,呼吸也漸漸變得微弱。


    “第二個問題呢?說完早點上路吧。”易文提著短劍,緩緩向著吳全秀走去。


    “第二個問題啊...我想知道...你即使知道今夜我要來...”吳全秀說話已經開始斷斷續續了,聲音也漸漸微弱。


    “什麽?”易文看見吳全秀的嘴還在呢喃著什麽,但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你為什麽就一定有把握將我留下呢?”


    話音剛落,吳全秀眼中精光一閃,完全不複方才垂垂將死的模樣。手指猛地一彈,一銀色閃亮的細針直衝易文而去。


    “該死!”易文雖然一直防備著吳全秀的臨死反撲,但也沒想到暗器這一手。暗器的使用即使在江湖之中也屬於是旁門左道,少有人修習精通。易文猝不及防間,隻得用手中短劍一擋,那銀針雖然向側邊飛去了,卻還是擦破了易文的皮膚,滲出了一絲血液。


    吳全秀見狀心中大喜,那枚銀針上塗抹有秘製毒藥,若是普通人沾上了,頃刻之間就會全身無力,最後心跳停止而亡。即使是武者,被此毒侵入體內也會頓感虛脫。


    易文提劍正欲刺向吳全秀,卻突然感覺全身一陣無力,立馬明白了方才那枚銀針必有劇毒。


    “哼,今日算你走運,咳咳咳。”吳全秀提起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向門外跑去。方才他受傷的狀況可是實打實的,即使投擲出這枚銀針也是耗費了他不少氣力。現在即使易文已經中毒,自己也沒有十成的勝算,再加上此地不宜久留,於是連連逃竄出去。


    吳全秀奪門而逃,在雪地上亦步亦趨的朝村外走去,刺骨的寒風灌進了他的全身,更加刺激了他的咳嗽,每一聲咳嗽都帶出一片鮮血,潑灑在潔白的雪地之上。


    強撐著走到了村外的一片空地之上,吳全秀又一次回頭,發現易文果然沒有追來,長鬆了一口氣,他自己也已經到了極限的邊緣了。於是坐在雪地之上,開始運功療傷。


    可就在此時,在風雪之中,漸漸地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身影。他的腳步並不沉穩,在狂風的咆哮之下甚至站立不穩,可是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吳全秀吐出的血跡之上。他的身影慢慢靠近了,吳全秀這才發現那少年手中還提著一把長刀。


    “易文!?不!他不可能還有氣力追上來。”吳全秀的心裏隻剩下了恐懼,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後手。


    那少年的身影更近了,吳全秀這才能看清,那少年確實不是易文,他的身體比易文瘦弱多了,但是手上那把漆黑的長刀確是易文的黑隕無疑。


    “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才是孫十年啊。”吳全秀放肆地大笑著,但是笑聲剛剛傳出去就被洶湧的寒風吹散了。


    孫十年什麽也沒說,就這樣提著刀,一步一步,費力地向吳全秀走來。


    吳全秀也沉默了,笑聲戛然而止,靜靜等著孫十年走上前來。


    終於,孫十年艱難地走到吳全秀麵前五步遠,現在,吳全秀終於能夠看清孫十年到底長什麽樣了。


    什麽對白也沒有,孫十年揮起黑隕,奮力劈下。


    吳全秀的腦袋飛起數尺高,噴湧而出的鮮血將孫十年全身浸濕。


    孫十年本以為這一刻來臨之時,自己會歡呼,會怒吼,會嘶吼,但他現在什麽也沒做。


    他隻是一個凡人,在這般暴風雪之下已經幾乎全身凍僵了,甚至腦袋也出現了幻覺。


    他仿佛看見了趙一虎的背影,看見了那麽多年生活的點點滴滴,是如此的溫馨美好。


    可回過頭來,眼前隻有一片被血液褻瀆的雪地,就連他自己的雙眼,也被鮮血所染紅。


    孫十年已經支撐不住,在風雪之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不過,他的身影卻是始終站著的。


    和趙一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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