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半月,雲缺閉門不出。


    他的修為在培元丹的藥效與大量靈石的消耗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增長。


    這十多天來,天榜殿的學子們一直圍攏在三榜中的築基榜周圍,目光呆滯。


    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個空缺的名額從出現在一百位開始,一路飆升到第一位。


    僅僅用了半個月的時間。


    “這怎麽可能呢,哪有人修煉得這麽快?”


    “半月前還在百名開外的修為,半月後直接躋身第一?到底是什麽修煉天賦?”


    “你們說,這個人會不會是之前用了三天時間就在煉氣榜飆升到第一的家夥?”


    “還別說,真有這個可能!三天從煉氣榜殺到第一,半月從築基榜殺到第一,照這麽算下去,他在金丹榜殺到第一應該用不上一年半載。”


    “世上難道真有如此奇人?”


    “我不信!我用兩年時間才在築基榜提升了一位,從九十三位變成九十二位,這家夥居然用半個月就碾壓了所有築基高手!打死我也不信!”


    “可能是築基榜,也壞了……”


    詭異的空位,又一次懸在了榜首的位置。


    天榜殿的學子們不由得再一次懷疑起築基榜是否也出了毛病。


    這半月來,皇城大街小巷逐漸流傳起世子為不祥之人的傳聞。


    坍塌的皇陵,沒人去修繕,就那麽荒廢在城郊。


    皇陵裏石壁上的大字很多人親眼所見,每天都有好奇之人前去觀看。


    換做往常,別說坍塌了一半,即便皇陵四周的荒草多出幾根,皇帝都會立刻派遣人手清理。


    這次皇帝異於往常的不聞不問,甘願做一個不肖子孫。


    皇陵不修,石壁上的字跡便會一直存在。


    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看到。


    而這,正是皇帝的目的所在。


    隻要字跡存在一天,城裏的風言風語就會傳得更廣,對世子就越是不利。


    半月之後,城裏有很多人集結一處,宣稱劫難將至,打出了活祭世子、消災除厄的旗幟。


    這些人多為普通百姓,其中夾雜著一些修行者的身影。


    古往今來,百姓最容易被蠱惑。


    隻要有點火星兒,在旁邊一陣扇風,就有可能燃起燎原大火。


    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最後匯聚在天祈學宮門口,口口聲聲要學宮交出世子,平複劫難。


    天祈學宮是什麽地方?


    無數修行者的求學聖地!


    平日裏這些百姓別說集結於此,途徑門口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半點聲音驚擾了裏麵的莘莘學子。


    如今在有心人的蠱惑與皇陵石壁的神諭暗示下,原本膽小的百姓變得瘋狂起來,在學宮門口高聲呼喝,大聲喧嘩。


    人心這把刀子,被幕後之人用得爐火純青。


    後來仙丹殿的先生陳洲驊出麵,好言相勸,想要打發了這些無知的百姓。


    結果他越是勸說,對方越加蠻橫無理。


    不僅不聽勸,最後反而要衝進學宮去捉出世子,差點把他這位天祈先生踩在腳下。


    陳洲驊氣得老臉通紅。


    金丹大修士的威壓調動,匯聚的百姓終於被震懾,嚇得一哄而散。


    “愚昧!無知!”


    陳洲驊點指著四散的人群,氣得大罵。


    膽敢硬闖天祈學宮,這得多大的膽子。


    學宮裏不說上萬名學子,那幾十位金丹大修士難道是擺設麽。


    陳洲驊無奈的歎了口氣。


    世人愚昧,聽風是雨,著實可恨。


    可又不能直接打殺。


    殺掉這些普通百姓對金丹大修士來說實在簡單。


    揮手間即可血流成河,但那樣一來,天祈學宮將成為眾矢之的,從聖潔的學宮變成邪惡的魔窟。


    “皇陵裏怎麽會出現神諭?皇族近些年竟出些幺蛾子,又是國師又是八山妖修,大唐的基業早晚被敗光,哼。”


    陳洲驊拂袖而走,滿臉不悅。


    天祈先生隻管在學宮傳授法門,不受大唐的任何限製,也無需對大唐效忠。


    大唐國是改朝換代,還是國破家亡,與天祈先生們沒多少關聯。


    如陳洲驊這樣的天祈先生,其實大多不是大唐的人,而是來自其他國度或者宗門,至於大唐國李家皇朝的家事,他們這些外人不想管,也管不著。


    不久後,學宮門外來了一隊傳旨太監。


    聖旨是給世子的。


    很簡單,隻有一行字。


    ‘明日祈天,世子同往。’


    半月來,雲缺第一次走出住處,隨意的接了聖旨。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雲缺隨手將聖旨丟到一邊,自語道:“你們這陣邪風不能去別人那吹麽,非得吹我這個老實人,我還要修煉呢,哪有空總陪你們演戲。”


    為了給自己營造一個安靜的修煉環境,雲缺沒辦法之下,隻好同去祈天。


    不僅祈天,順便把大唐國的這方天,給好好的換上一換。


    當晚,有人敲門。


    開門一看,竟是鎮北王府的管家,李四。


    李四匆匆閃進來,小心的關好房門,仔細查看了外麵確認沒人之後,長長的噓出一口氣。


    “你怎麽來了?”


    “世子殿下,好消息!”李四難掩激動之色,道:“王爺金丹大成!”


    鎮北王破境成功的消息傳來,雲缺自然跟著高興。


    “真的?父王結成金丹了!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十天前,王爺如今穩固了境界,已然出關,特派我先行一步告知世子。”


    李四興奮的神采轉變為凝重,聲帶殺氣的道:“千機營已經開拔,揮師北上,不日即將抵達天祈,望世子早做準備,我們鎮北王府的反擊,終於開始了!”


    隱忍了多年,鎮北王府的所有人都在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


    天祈城的存在,對鎮北王府來說是一柄始終懸於頭頂的利刃。


    唯有兩種情況。


    劍落,或者劍毀。


    如今,鎮北王有了毀掉‘帝王’這柄利刃的實力。


    李四的情緒變得難以控製,從凝重又轉為悲傷,哽咽道:


    “世子孤身入天祈,肯定受了不少苦,王爺臨行前震碎了玉石屏風,指天發誓要讓欺負世子之人百倍償還!我們鎮北王府絕不再屈居人下!”


    在李四的眼裏,世子這些日子肯定過得謹小慎微,處處提防,惶惶不可終日。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換成任何人獨自來到天祈做質子也會如此模樣。


    然而他這位王府管事並不知道的是,麵前的世子與他想象中的處境正好截然相反。


    人家非但沒有謹小慎微處處提放,反而揚名天祈,凶名一時無兩,加上最近皇陵裏的神諭,提起雲缺兩個字,都快要讓滿城百姓人心惶惶了。


    “你今天剛進城嗎。”雲缺忽然問道。


    “正是,黃昏之際入的天祈城。”李四如實答道。


    “怪不得呢……不用擔心我,其實我在天祈城過得挺好的,不愁靈石不缺靈丹。”雲缺嘀咕了一句,又問:“父王何時入城,我好去迎接。”


    “具體時間我不清楚,估計最遲三天也該到了,也許世子明後天即可見到王爺。”


    李四道:“還有個消息要告知世子,木老也擁有了金丹之力,雖然是靠丹藥暫時維持在金丹程度,據木老所說,他應該能在金丹境保持將近一月的時間,也就是說,我們鎮北王府這次有了兩位金丹高手!”


    提及木老擁有了金丹之力,李四在高興之餘,情緒中透出一股悲愴。


    “靠丹藥成就金丹?莫非木老吃了血靈丹,凝出了一顆血丹。”雲缺猜測道。


    李四沉重的點點頭,道:“正是血靈丹,木老為了這次王府的反擊已經準備了多年,他連命都肯舍棄,也要助王爺一臂之力,奪得皇位!”


    “凝結了血丹,便終生金丹無望,木老真夠拚的。”雲缺感慨道。


    血靈丹,是一種特殊類的丹藥,價格昂貴,並且伴有巨大的風險。


    服下血靈丹後,會產生燃燒神魂的效果,築基境的修行者服下後有一定的機會匯聚出與金丹類似的血丹。


    其實說白了,就是借助血靈丹燃燒神魂所產生的內在力量,來強行破境。


    當然破境的時候不可能形成金丹,至多隻能凝聚出一顆由自身氣血匯聚而成的血丹,也被稱之為假丹。


    血丹的存在有著固定的時限,至多一月就會徹底消失。


    在血丹存在的時候,修行者可動用與金丹類似的力量與靈力,當血丹消失後,修行者的境界會立刻跌落回築基境,並且終生無望金丹,這輩子止步於築基。


    血靈丹最大的風險並非凝聚血丹,而是血丹尚未成型,神魂先被丹藥之力消耗一空,人成了行屍走肉。


    極少有人會以服用血靈丹的方式來凝聚血丹。


    因為代價太大。


    失敗了,人成了廢人。


    就算僥幸成功,也僅僅隻有一月的金丹之力,不堪大用。


    除非身懷血仇之人不顧一切的想要報仇雪恨,其次就是死士了。


    像木老這般寧可為鎮北王舍命死戰的決然之人,實在罕見。


    木老此舉,也證明了他對鎮北王的忠誠。


    士為知己者死。


    寧死也要助上一臂之力的過命之交。


    李四目光凝重,悲壯道:“木老已經決意陪同王爺死戰天祈,我們這些王府家丁也一樣心懷死誌,這一戰,不死不休!”


    雲缺看得出李四的忠誠。


    無論木老還是千機營,都對鎮北王死心塌地,從這一點便可看出李玄囂的馭人之道,絕非等閑。


    從李四的口中,雲缺得知了鎮北王這次起兵,隻帶著家丁與千機營等手下部將,四十萬鎮北軍一個沒帶,完全的輕裝上陣。


    此舉一來有奇襲之效。


    如果大軍北上,注定逃不過天祈城的耳目,到時候人家也會早有準備。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李玄囂不想將戰火燒到百姓身上。


    一旦大軍開戰,注定征戰連年,最後誰坐皇位暫且不說,這一路上的百姓必定被波及,死傷慘重。


    戰亂一起,其實最可憐的,是平民百姓。


    所以李玄囂早有打算,隻帶著千機營與一眾部下和家丁,闖天祈,爭皇位。


    勝成王,敗則死。


    一路痛快而來,痛快而去,這就是鎮北王的作風。


    “父王還是選了這條路,他不想傷及百姓,可人家卻拿百姓在大做文章啊。”


    雲缺感慨著皇陵神諭之事,鬼都猜得出石壁上的幾個字是誰寫的,必定與皇帝有關。


    說話間,眼罩邊緣的一條細線忽地動了一下。


    雲缺的右眼立刻微凝,掃了眼窗外空蕩蕩的院子。


    “既然父王快到了,那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父王最愛吃的紅燒鯉魚必須挑最肥的,明兒你陪我去城外釣一條,烤全羊的羊羔子也得最肥的,一塊挑了,還有醬豬耳朵,必須是最肥的那一隻,別人信不過,你明兒親自去豬場挑一隻。”


    李四聽得莫名其妙,怎麽說著說著,世子扯起了美食?


    別的都罷了,豬耳朵怎麽挑?


    那玩意不都一樣肥麽?


    忽然間李四明白了過來,渾身立刻緊繃,手中握住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他穩了穩心神,目光銳利的掃視四周,順著世子的話繼續說道:“鯉魚能釣到最肥的,羊羔子也能挑到最肥的,唯獨這豬耳朵,小人實在選不出最肥的一隻,還望世子賜教。”


    雲缺認真的傳授道:“簡單,你隻要站在豬場裏不斷的說話,然後觀察其他豬的耳朵就行,記住了,哪隻豬的耳朵不斷扇動,就選它,準沒錯,肯定是全場最肥的豬耳朵。”


    李四一直察覺不到危險的存在,他緊皺眉頭,下意識的順口說道:“為何不斷扇動耳朵的豬,耳朵反而最肥呢。”


    雲缺笑道:“因為那隻豬,始終在偷聽你說話啊。”


    李四尚未反應過來,他身後的房門忽然哐當一聲,被人從外麵踢開。


    一道人影不請而來。


    李四聽聞聲音,手裏的動用也不慢,反手將匕首刺了過去。


    他終於知道了危險的來源,竟有人在偷聽他與世子的談話!


    這件事非同小可。


    鎮北王即將奇襲而來,如果讓皇帝得知,早做準備的話,鎮北王就失去了先下手的大好良機。


    所以在李四看來,偷聽之人必須殺掉。


    但他沒想到的是,人家不僅偷聽,還敢明目張膽的闖進來,說明身手了得。


    李四的反手一刀,在距離對方還有半丈的時候就再也前進不了分毫。


    李四大驚之下,這才抬頭看去。


    麵前站著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清冷女人,一身黑色的華貴裙衣,姣好的麵目冷若寒霜,柳眉如刀,鋒利得刺人。


    這女人猶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渾身上下透著一種無形的鋒利。


    在女人身周,湧動著無形的氣息,形成堅固的禁製,令李四的匕首無法寸進。


    那是金丹大修士的護體靈力!


    “金丹!”


    李四看清對方的容貌後忽然愣住了,緊接著他猶豫了一下,收起匕首,單膝跪地,垂首道:“小人見過長公主!小人該死,衝撞了殿下,請殿下責罰。”


    破門而入的黑裙女人,正是皇帝與鎮北王的親妹妹,大唐的長公主,李子儀。


    這位長公主還有一個身份,天祈學宮刀劍殿的先生,傳授刀劍之法。


    據說長公主李子怡得到了先祖的劍道真傳,是當今大唐唯一一位繼承了先祖劍道絕學的強者。


    雲缺眨了眨眼,裝出一臉意外的神色,驚呼道:“呀!原來是姑姑駕到,姑姑怎麽不早說呢,我好出門迎接,順便切點豬耳朵給姑姑下酒。”


    雲缺在學宮裏見過一次李子怡。


    作為天祈先生,李子怡算是最難得一見的先生,刀劍殿的學子十天半月能看到她這位先生一次都算走運,大多時候李子怡的授課是論月算的,一月一次。


    李子怡冷眼盯著雲缺,一語不發,臉色冷冽。


    剛才雲缺提的偷聽的豬,指的正是她這位長公主。


    李四此時心裏叫苦不迭。


    早知是長公主在附近,他何必動刀子,打不過人家不說,根本沒必要動手。


    長公主的存在,對鎮北王來說並非威脅。


    李子怡是李玄囂的親妹子,在小的時候李子怡最粘的,便是她二哥,雖然一別多年不見,這份兄妹情始終還在。


    李子怡冷冷的道:“你出去。”


    李四看了世子,見雲缺點頭,他立刻退了出去,順手關好房門。


    等李四離開,李子怡冷聲說話。


    “不論我的兩位兄長最後鬥到何種程度,你作為晚輩,不可弑君。”


    李子怡此次前來的目的很簡單,禁止雲缺殺皇帝。


    四大家族鬥獸會的傳聞,或許百姓們一知半解,聽說過不同的版本,可作為李子怡這種金丹境界的天祈先生,自然知道了真相。


    能斬殺三頭瑞獸,並且連斬了三大高手的世子,在李子怡的眼裏已經擁有了弑君的能力。


    作為李家之人,她不會允許家中晚輩弑君。


    否則傳揚出去,皇族的名聲將一落千丈。


    “姑姑,站在哪一邊呢。”雲缺道。


    “誰也不站,皇位之爭,憑他們的本事。”李子怡冷聲道。


    “既然如此,答應姑姑也行,我不弑君可以,但是君要殺我,我總不能引頸待斃。”雲缺無奈的道:“明天的祈天之行,侄兒恐怕要遭毒手嘍。”


    李子怡盯著雲缺良久,冷漠道:“明日我會同往,有我在,自會護你周全。”


    說罷李子怡轉身而去,一身黑裙在月色下顯得更外冷冽。


    “多謝姑姑庇護,姑姑慢走,侄兒恭送。”


    雲缺目送對方消失在夜幕裏。


    這位長公主看著冷冰冰的,人好像還不錯。


    雲缺翹了翹嘴角,暗暗失笑。


    皇帝為自己做了這麽久的殺陣,也不知長公主扛不扛得住。


    望向夜幕裏的皇陵方向,雲缺站在門口未動。


    眼罩的八條細爪相繼漂浮起來,探向前方,緩慢擺動,猶如八根觸須,在感知著什麽。


    良久,細爪複原,恢複原狀。


    感受到琉璃傳來的感知,雲缺眉峰微動。


    “皇陵的方向有妖氣……古墓裏究竟是誰在裝神弄鬼呢。”


    沒有回屋,雲缺去了趟天榜殿,找到先生宋道理。


    以雲缺估計,皇陵妖氣也許與勾結了八山的淩家有關,而淩人誌正囚禁在天榜殿,由宋道理負責羈押。


    見到宋道理之後,雲缺大為意外。


    隻見天榜殿的先生此時正目光茫然,一身風塵,兩隻手裏各拎著一隻鞋,就像剛逃難而來的一樣,看著狼狽又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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