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陸輕鴻終於道:“婉兒,說說這件事原委。”


    她叫做施婉兒,本是慶野大家閨秀,後來父親落了難,漸漸家道中落。


    十歲左右,母親跟著去了,隻剩下胞妹相依為命。


    也算上天垂憐,妹妹被一高人看重,進了一座名為芙山的宗門。


    後來妹妹經常讓人托來仙珠,日子漸漸好轉,本可以深居簡出,安生過日子。可她閑不下來,想著以後嫁人,不至於被夫家嫌棄。


    就開始和一些生意人往來,做起了玉石生意,生意越做越大,卻遭到了一件百口莫辯的事。


    一隻狐妖,犯了大罪,不僅殺光了和他締結契約的齊家上下百多口,更貪墨了五千仙珠。


    施婉兒不因他妖族身份而疏遠,反而覺得他英俊不凡,為人處世更是圓滑順水,他們之間漸漸有了好感。


    就在這關頭,東窗事發。


    寅殺殿順藤摸瓜找到施婉兒,剛好又在她家中尋找出數百仙珠,一口咬定她和妖狐是同謀。給她服下毒藥,令她即日交出剩下的仙珠,不然死路一條。


    所以才有了求陸輕鴻畫像這一幕,她隻想給她唯一的妹妹留一點念想而已。


    陸輕鴻覺得不可理喻,疑惑道:“你為何不講令妹之事說出來?”


    “已經說了,可誰又信?”


    施婉兒並沒有太多複雜的情緒,隻是覺得自己冤枉。甚至不認為是寅殺殿的過錯,妖狐確實是自己一個朋友,而自己身邊剛好又有這麽許多仙珠。


    傻不傻啊!


    陸輕鴻聽完如何不知道寅殺殿是想貪墨這一筆橫財,五千仙珠,已經是大富之家全部家當。


    仙珠有靈,如果經常在妖狐身邊,必定妖氣彌漫。不可能分辨不出主人是誰。


    好狠的心。


    他皺眉道:“婉兒姑娘,一點不曾記恨他們?還有我之前……”


    “公子說笑了,這不是已經畫好了嗎?還有寅殺殿斬妖除魔,庇護慶野百姓,婉兒打心眼裏是佩服的。雖然之前很疼很疼,不過已經過來了,不是嗎?”


    她含冤而死,非但沒有一絲怨恨,反而還替寅殺殿解釋。其心性之純善如此,難怪沒有化作惡靈,以至於陸輕鴻不忍心戳破謊言。


    突然一聲蒼老的歎息響起。


    念晴最先反應過來,嚇得躬身一躍,擋在陸輕鴻身前,貓妖的靈活可見一斑。


    卻見神龕上那石像嘴唇龕合,念念有詞:“姑娘一心向善,老朽汗顏啦,你本該由我來庇護的。”


    陸輕鴻一愣,好奇道:“城隍爺?”


    忽而石像華光大作,一老者黑色錦衣皂靴出現在眾人眼前,遠處看起來還氣派。近了,卻見他衣衫上邊東一塊,西一塊補丁,堂堂城隍爺,竟然淪落到這般田地。


    “愧不敢當,如今隻是一百無一用的老家夥罷了。公子俠義,也讓老朽見到這位菩薩心腸的姑娘。”


    說罷,看著施婉兒,打量一番,嘖嘖稱奇:“不錯不錯,公子是否能夠讓她在我這逗留一段時間?”


    “怎麽說?”


    “身為城隍,總想知道個因為所以,更何況,當年我還見過施老爺子,她也算是我一個後輩。”


    陸輕鴻不疑有他:“看婉兒姑娘的意思,如果在外邊靈氣尚且能夠堅持一兩日,看看走走也好。如果現在想回去,輕鴻這就帶你離開。”


    兩日麽?


    施婉兒露出笑意,有些不好意思,陸輕鴻會心一笑:“不妨事的,到時候我來接你,再將畫卷轉交令妹,可好?”


    “婉兒謝過陸公子!”


    陸輕鴻知道了真相,便不可能作壁上觀。究竟有哪些人參與,計劃又是什麽,他不想濫殺無辜,更何況沒有絕對的把握,他不想貿然行事。


    等陸輕鴻一走,施婉兒好奇道:“城隍爺爺,你真的見過我爺爺?”


    城隍賜福,天官降財。


    已經是大梁數百年的傳統,爺爺和他有交集,也能理解。她頗為期待,或許城隍爺爺還能夠讓自己多撐上一段時間,到時候就能見到妹妹了。


    她如是想著。


    城隍目中流露出一絲憎惡,很快壓製下去,和藹道:“看著我的眼睛。”


    四目相對,施樓兒隻覺得腦袋疼痛,無數血與火在心中蔓延。


    父親母親的絕望,爺爺的無奈,那一場大火終結了所有。


    “他們都是寅殺殿的人。”


    “不,不可能,不要!”


    “看清楚,別再欺騙你自己了!”


    畫麵定格在那些人腰牌上,嗜血白虎,吞噬天地。難道真的是他們?


    “寅殺殿蛇鼠一窩,看看他們都做了什麽,你能放下麽?你能放下,你看見了你母親、父親他們絕望、痛苦的眼神麽!”


    “我……我……”


    “血債血償,看好了,記住了,一個都不要放過!”


    ……


    回到小院,直到圓月升起。


    陸輕鴻才讓念晴先去休息,獨自到了書房,攤開筆墨,劃破手指滴入幾滴鮮血。


    提筆而就,不多時一隻歡快的燕雀嘰嘰喳喳。


    知更鳥,一種極為常見的鳥類。把畫者血液融入其中,可以作為耳目,眼觀四方,明察秋毫。


    算是神鬼畫道最基礎的本事。


    寂靜的夜晚,星辰漫空。


    陸輕鴻進入一種奇異的狀態,似乎他現在就是那隻鳥兒,眼前漆黑一片,隻有宋府門前的殘燈在微風中搖曳,一燈如豆。


    直到看到院中情景,知更鳥發出一聲尖銳的悲鳴。


    庭院中間豎著兩根數丈長的竹竿。


    一頭上邊是一隻三尾狐狸,尾巴灰白,還未斷氣,顯然並不能撐多久。另一邊則是施婉兒,手腳都被捆綁,不著寸縷。


    可惡,這群混蛋,屍體也不放過!


    一邊小樓中,燈火通明。


    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屬下為堂主賀,此番不僅將三尾妖狐捉拿歸案,還一次弄到了這麽多仙珠,哈哈哈,痛快!”


    坐在正中的是位三十多歲的漢子,皮笑肉不笑,應付一聲,卻是心事重重。惱火道:“齊家被平,大快人心,又乘機將施家餘孽除掉一位。可她曾說她還有一個妹妹,別光顧著喝酒,我吩咐你們去查,查得怎麽樣了?”


    “堂主,確有其事,不過早年就消失不見,十多年未曾出現。我看啦,或許早就死了,就算真進了仙門,人我兩忘,誰還在乎這些個凡塵俗世?”


    宋連成猛地一拍桌,一群酒囊飯袋!


    眾人頓時噤聲。


    施家當年聯合城隍,堅決抵製女帝新令,不讓寅殺殿一手遮天。施長庚的號召力太大,隻有死路一條。


    這次借此機會斬草除根,不想他們連這點事都辦不好,若是讓她尋來,仙門加上施長庚孫女的號召力,慶野再不得安寧。


    他思量再三,終於還是按捺住:“罷了,去看看那妖狐可有話說。最好問問施婉兒和他提及過她妹妹沒有。”


    可就在這時,一聲鳥鳴,緊隨著是護衛的驚懼聲。


    陸輕鴻回過頭,那不是施婉兒嗎?


    她來這裏做什麽?而且隻有她一人,直到身影越來越近,陸輕鴻才赫然發現,她提劍而來,腳踏流星。


    不對,絕對不是施婉兒,這是凶靈,完全沒有自我,她眼中有的隻是無邊的殺意。


    “誰?”


    窗戶打開,陸輕鴻落荒而逃。


    宋連成盯了知更鳥一眼,眼色不善,這才又看向遠處大門方向。


    施婉兒?


    不對,是畫魂!


    明明是畫魂,剛剛誕生竟然凶氣滔天,陸輕鴻絕沒有可能畫出這樣的惡靈,可這偏偏就又他的手筆,和知更鳥一脈相承。


    不然,他又潛入這裏做甚?


    可,還在遲疑。


    那女子已經動了,到了院中,那三尾流露出狂喜之色:“婉兒,救我!”


    等著他的並不是搭救,而是一劍封喉。


    她目光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而他,已經含笑九泉。


    她似乎不一樣了,臨死時這是他唯一的想法,這樣似乎也不錯,殺吧,殺光所有,還這慶野一片朗朗乾坤。


    “何人闖我宋府!”


    護衛明知故問,一方麵是因為恐懼,另一方麵,她已經不是她。


    所以她並沒有回答,一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陸輕鴻飛過來,想要勸阻。


    她終於有了那麽片刻清明,呆呆望著那隻小小的雀鳥。隻是張嘴,看嘴型是三個字:對不起!


    下一刻,家中的陸輕鴻隻覺得腦中劇痛,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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