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醒獅實在無愧東陽第一富家子之名,他帶著風鈴與柳夏師姐弟三人,把東陽府裏好玩好吃、好聽好看的去處盡數逛了遍,直鬧到深夜方才回府。


    今日腳步無歇,饒是李醒獅天生愛玩,卻也早已乏累不堪。他往床上一癱,正要沉沉睡去,就見風鈴端著水盆走了進來,嬌聲道:“少爺,我打水來啦!”


    “我沒說麽,你今天也累得不輕,就不用管我了。”


    李醒獅翻了個身,嘟囔道:“快回去睡覺,明天起晚了可不行。”


    “人家不管你,你自己會洗嗎?”


    風鈴翻個白眼,先彎腰把盆子放下,然後捧住李醒獅一雙大腳,輕輕為他除去靴襪,“瞧你,衣服不脫、鞋也不脫,這樣怎麽能睡覺啊!”


    “你這丫頭,真煩人。”


    李醒獅強打精神坐起身子,把臭腳伸進木盆,風鈴則乖巧的蹲在一旁,雙手伸進盆裏,替他按摩起腳底板來。


    少女手掌柔軟無比,李醒獅雖然享受慣了,仍是舒服得哼唧出聲。他端詳著風鈴略顯柔美的臉蛋,突然感歎道:“明天,我老爹就五十歲了啊。”


    “是啊少爺,老爺可算不得年輕了。”


    風鈴騰出一隻胳膊、用手肘抹了抹額頭細汗,“我聽人說,老爺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才打拚下如今的家業,往後你可要好好孝順他才行。”


    “好啊,先前還說你是個小丫頭,如今倒教訓起少爺來了,不可小覷嘍!”


    李醒獅調侃道:“對了風鈴,你可還記得負責當鋪生意的周掌櫃?他曾托賀永年跟我說,想聘你給他二兒子當老婆來著。”


    “什麽?!”


    風鈴聞言,手上動作頓時停了下來,顫聲道:“少爺,你……你沒有答應周掌櫃吧?”


    “啐,答應他?你當少爺失心瘋了麽?雖說周掌櫃是跟隨我家多年的老人、於經營上也挑不出毛病,可是啊……”


    李醒獅笑著掐了掐風鈴臉頰,“可是他長得太醜了,他那兒子我也見過,與周掌櫃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如何能配得上我家風鈴。”


    “那就好,那就好。”


    風鈴長出口氣,正要取毛巾為李醒獅擦腳,就聽他又道:“其實不光是周掌櫃,還有糧油鋪的趙掌櫃、珠寶行的陳掌櫃、礦場的李掌櫃,也都曾明裏暗裏的提過這般意思,可惜都被我拒絕了。風鈴,你會怪我麽?”


    我的傻少爺笨少爺,我……我能怪你什麽?風鈴一邊仔細為他擦腳,一邊心想,你若真把我許了出去,那我才會大大的怪你呢!


    李醒獅見她悶不吭聲,於是冷冷一笑,自顧自道:“其實也沒什麽好可惜的,他們一個個言辭鑿鑿,卻也不見得誠心討你當媳婦,不過是瞧我拿你當親妹子,便想憑借這層關係,穩固住他們在我家的地位罷了。”


    “……”


    風鈴默然片刻,抬起頭,輕輕說道:“我不想做少爺的妹子。”


    “為什麽?”


    李醒獅皺眉道:“是少爺待你不夠好嗎?”


    “不,才不是。”


    風鈴似乎跟毛巾較上了勁,狠命的擰著,“妹子雖然親近,卻總是要嫁出去的。”


    “傻丫頭,當丫環就不用嫁人啦?”


    李醒獅抬起濕淋淋的大腳,輕輕踢了風鈴一下,笑罵道:“你年紀越來越大,莫非等你以後變作老太婆了,還這般蹲在地上給我洗腳不成。”


    “那有什麽不成的?反正我不嫁人,我要一輩子跟著少爺。”


    風鈴語氣強硬,說到最後,卻已帶上了哭腔,“若是少爺有天嫌我變成……變成老太婆了,那就把我攆出家門便是。我……我哪怕上街要飯,也隻怪自己年紀大、幹不動活兒,絕不怪少爺狠心……”


    “笨蛋,你瞎說什麽!”


    李醒獅越聽越是心驚、越聽越是心疼,“我隻是隨口與你提起說親的事,誰想把你嫁出去了?風鈴不愛嫁便不嫁,就算你七老八十了,少爺我難道還養不起一個老太婆麽,又怎會把你攆出去?”


    風鈴聽他說的認真,這才破涕為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少爺,我不該哭的。”


    李醒獅哼了一聲,儼然道:“以後再隨隨便便掉眼淚,瞧不把屁股給你打開花!”


    “嘻嘻,”


    風鈴挺了挺腰,笑道:“你打呀!我不信少爺舍得打我。”


    “反了你了!”


    李醒獅伸出大手,正想給她屁股上來一記狠的,忽然驚覺風鈴雖然盈瘦,臀部卻已隱現圓潤風姿,哪還是記憶中那個幹巴巴的小丫頭模樣?


    畢竟也是可以成親的年紀了,他想,可不能再跟從前那般胡鬧。想到此處,李醒獅放下手,哼道:“今日且放你一馬,還不趕緊回去睡覺?”


    “哎!知道了。少爺,你也好好休息。”


    風鈴歡快答應一聲,服侍李醒獅寬衣,然後端起洗腳盆往外走去。突然,她站住腳步,扭捏道:“少爺,我想問你個事。你昨天那麽晚才回家,是去……是去畫湖的舫船上跟那些壞女人親熱了嗎?”


    “什麽玩意,”


    李醒獅一怔,“這是誰告訴你的?”


    “是……是賀管家說的,他說那些舫船之中,也有好些是不正經的……”


    風鈴咬著嘴唇道:“你快說呀,到底是不是?”


    李醒獅哈哈大笑,反問道:“是便怎樣,不是又怎樣?少爺我這般英俊多金,就算找些姑娘親熱親熱,也不見得有多奇怪。”


    “少爺說的對,這事原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我隻是覺得那裏不幹淨,還是……還是別去的好……”


    說著說著,風鈴眼眶又紅了起來。李醒獅不敢再逗她,往床上一躺,翹腿笑道:“行了行了,實話跟你說,畫湖新進了一艘賭船,上麵吃喝玩樂一應俱全,妙的緊呦!我昨天玩的興起,這才回家晚了些,你可別聽賀永年瞎胡扯。”


    “少爺,你又去耍錢了!”


    聽他這般說,風鈴先是一喜、又是一驚,喜的是少爺果然潔身自好,驚的是他竟然又去賭博,“你忘了上回在賭場裏跟人打架、被官差扭送回家,老爺是怎麽整治你啦?”


    “哼,你知道什麽。”


    李醒獅沉下臉,不悅道:“那賭船檔次極高,客人也都是身份尊貴的世家子,不管贏錢輸錢,大家圖的就是開心而已,跟那些什麽人都往裏放的坊間賭場怎能一樣!”


    “哦……”


    風鈴總覺不妥,她隻知賭錢不是好行徑、還會惹老爺傷心生氣,卻也說不出什麽大道理,隻得搖頭離開。不管怎樣,她此時總算放下一樁心事,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臭丫頭。”


    李醒獅笑罵一句,閉上眼睛,不多時便已沉沉睡去。他這一覺睡得好生香甜,翌日醒時,隻覺精神分外爽朗,待起床照了照鏡子、見臉上最後一絲浮腫也已退下,更加樂不可支。


    風鈴早守在門外,聽到動靜,進來一瞧,見自家少爺正端著鏡子深深陶醉,不禁抿嘴笑道:“少爺,別照啦。”


    “怎麽,你家少爺好不容易恢複容貌,還不許我多照會兒鏡子了?”


    李醒獅一邊瞧著鏡中俊臉、一邊喃喃自語:“那段大哥帶來的藥膏如此靈驗,真可說比金子還要貴重。隻可惜咱們拿不到藥方,否則若是調製一批出來,那還不賣瘋了去?風鈴,你不知道那些貴婦小姐有多愛美,倘若臉上腫了青了,叫她們掏空家底去醫治也是願意的……”


    “是呀是呀,我什麽也不知道,我隻知道老爺今天過大壽,你呢,你該去給老爺問安啦!”


    風鈴從李醒獅手中取走銅鏡,開始為他洗臉梳頭,又取出一件早就做好的新袍子給他換上。李醒獅麵貌極為俊秀、身材又修長,此時穿戴完畢,更添了幾分神采。風鈴瞧在眼中,心下真是愛煞了他,隻覺今生今世,再沒有旁的事能讓自己分心半點。


    一番忙活,當李醒獅來到前廳時,李當忍正和幾位老友共進早餐,見他昂首而來,眾人均是眼前一亮,紛紛讚道:“李兄,令郎今日可氣派的很呐!”


    “正是,當忍老弟有子如此,可真叫我這老頭子羨慕啊!”


    “哈哈,李公子一表人才不假,可說到底,還是李兄生養的好,哪是咱們這幫老家夥羨慕得來的?”


    李當忍聽到眾人誇讚,又見兒子身長玉立、器宇軒昂,心下亦是大感自豪,口中卻謙虛道:“哪裏哪裏,這孩子讀書寫字沒一樣上進,單有個花花樣子,那又管什麽用。”


    眾人哈哈大笑,紛紛起哄道:“大夥瞧瞧,這老家夥嘴上謙遜,心中不定樂成什麽樣啦!我說李兄,當著咱們老夥計的麵,你可收起那套生意場上的虛偽功夫吧!”


    李當忍聽得調侃,也是哈哈一笑,撫須不語。


    “侄兒李醒獅,見過眾位叔伯。”


    李醒獅先是躬身行了一禮,接著來到父親身邊,撩開衣擺,跪地拜道:“當此吉日,孩兒給父親磕頭。恭祝父親大人福高壽遠、平安康健、萬事順心!”


    “好!”


    眾人聽他聲音清朗、話也說的漂亮,都鼓掌稱讚。李當忍回憶往昔,雖說兒子平日有些貪玩,待人行事上卻從未出過什麽大錯,在這東陽府裏,若論真實品行,倒還真沒幾個富家公子能與自家兒子相提並論。


    夫人,可憐你早走了幾年,未能見到我們的孩子長大成人,為夫今日代你瞧個清楚,你泉下有知,當可安心。


    李當忍一念及此,大為寬慰,伸手摸了摸李醒獅頭頂,溫聲道:“好孩子,爹明白你的心意,快起來,陪爹吃些東西。”


    在座的都是與李當忍平輩之人,自然少不了拿李醒獅這晚輩調侃一番,李醒獅麵帶微笑、一一應付,言談間極是得體,這番情形被李當忍瞧在眼中,心裏又是一番得意。


    隨著日頭漸高,賀管家前來通報,說此時已有賓客登門祝賀,請少爺去前門迎候。父親過壽,迎謝來往賓朋的差事本就該著落在子女身上,況且李醒獅夾在一群大叔大伯之中早感不耐,忙逃也似的跟著賀管家去了。


    李府門外,早有家丁點燃數盤炮仗,大紅紙屑炸了滿地,一瞧之下,便讓人打心眼裏覺得喜慶。


    今日到訪的,皆是本地和周邊府縣的顯貴之人,大多與李醒獅相識。他站在門前負責笑臉迎人、一旁的賬房孫先生則專管記錄禮物,另有十數名家丁來回奔波,將新到的客人引到後園,那裏有專門請來的雜戲班子進行表演,絕不讓早到的賓客感到無聊,同時正宴也設在此處。


    時近午時,有下人來報,說知府大人的座駕已到街前。總算通報及時,當劉知府下了車、雙腳踏在李府門前時,李當忍恰從門內迎出,連聲道:“府台大人駕到,李某人有失遠迎,千萬恕罪啊!”


    “壽星公說的哪裏話,今日你身份最大,無需客套、無需客套!”


    劉知府握住了他的大手,對左右笑道:“來人,取我備好的禮物來。”


    他此行攜了四名仆從,其中一人走到李當忍身前,恭恭敬敬的奉上一幅卷軸,後者接過展開,見是一幅‘鬆竹梅三友圖’,畫藝頗見精湛,再看畫上加蓋的府台印信,便知此圖乃是劉知府親手所繪。李醒獅知道父親不通水墨,忙湊上前去點評一番,雖是硬加誇讚,竟也說的頭頭是道,絲毫不露吹捧之意。


    待他父子二人迎走劉知府後,賀管家上前一步,對四個仆人道:“諸位兄弟辛苦,且雖我入府歇腳。”他見其中一個黑臉漢子甚是壯碩,不禁多瞧了兩眼,哪知那人似乎有所感應,也抬起頭與其對視,賀永年心下一驚,雙目竟有些隱隱作痛,連忙轉過身去,不敢再瞧。


    不知怎麽,在這喜氣洋洋的日子裏,賀管家心頭卻好似被澆了一盆冷水,漸漸泛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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