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禦劍,最後降落到三十三駐劍峰中的一座。這座山峰之上樹木橫生,花草繁茂,雖是滿地落葉,卻仍一片常青。他們著陸的地方是一段綿延至山腳的青色石階,拾級而上,石階的盡頭,亦是樹林的中心,是一棵巨大而說不上名稱的樹木。


    “這是天竺的旃檀木?”莫亦秋看著這棵巨大的樹木,他之前就感覺這棵樹有些眼熟,但一直不敢確定,畢竟說實話,如果是檀香木,這棵樹未免也太高大了。


    “準確說,是本土的旃檀木。未曾有人刻意去移植,但回過神來它不知何時就已經長在這兒了,”清劍仙背著手仰望著這棵對人類來說,實在龐然太多的巨樹,忽而轉頭對莫亦秋笑道,“這裏就是洞天的入口了。”


    “入口?”莫亦秋左看右看,怎麽都沒能找到哪裏有類似入口的東西,隻有漫天飄飛的淺綠落葉,如雪般隨風鋪了一地。


    “佛門有雲: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洞天,就在漫天落葉之中。”清劍仙如是答道,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絲毫沒有開玩笑或者故弄玄虛的意思。


    “在這落葉之中......”莫亦秋輕輕用手捏住一片從他眼前悠悠飄過的落葉,仔細地端詳起它平平無奇的葉脈。


    “這落葉?”他疑惑地抬起頭,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個陌生的環境之中。淺藍色的水影映襯著似是陶瓷為之的穹頂與四壁,圓形的空間內,漫天盡是楊花飛絮。除此之外即是成片紫竹林,與紫竹林包圍著的一抹湖水。而在那清澈見底的湖水中央,一座小島,一株柳樹,一地燦爛的柳葉。在某一瞬間,他似乎還看見,島嶼與湖麵的交接處,一位頭攏薄紗的白衣女子,正赤著玉足淌水。她好像也注意到了他,巧笑美盼間,化去萬千愁絲。但這隻在驚鴻一瞥,不過眨眼就已消逝,回過神來,一切,宛若幻覺。


    或許,就是幻覺。莫亦秋這麽想著,向湖邊靠去。一絲絲水霧撲到他的臉上,清爽而舒適,他抬頭看著那棵將樹蔭遮蔽了大半個小島的楊柳,她是如此典雅,卻帶著一絲慈悲與哀傷。


    “這根本不是什麽洞天,這分明就是神器的域。”霜娥站在檀香樹下眯著眼睛對清劍仙冷聲說道。


    “我知道,所以才會放心讓亦秋進去。”清劍仙抬頭看著旃檀木繁茂的樹葉,波瀾不驚。


    “你們人族的話,我能信幾分?”霜娥身上爆發出恐怖的殺意,這殺意淩冽竟使得周圍空氣中的溫度陡然驟降。她對人族的惡意因莫亦秋而減少,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對人族放下戒心。當然,這個問題,她並不指望從人族嘴中得出真相,她隻是想知道麵前之人會給她什麽樣的答案。


    “人族我不敢說,但在我這裏,大概是三分虛,六分實,九分真,另留有一分餘地。”清劍仙抬起手,一片落葉從他的指縫間遊過,掠過手掌又驀地被風吹去,他淡淡地看著那片落葉飛遠,輕聲笑道。


    “哼。”霜娥從肆意灑落的葉片中隨意拾起一片,對著清劍仙冷哼一聲後,在微涼的光芒中逐漸消失。


    身後傳來鞋與落葉摩挲的沙沙聲,微弱,但在這靜謐的世界裏卻顯得額外刺耳。它把莫亦秋從柳樹的幻夢中拉出,牽引而去。莫亦秋以為是霜娥來了,轉頭看去,卻發現並不是。隻見紫竹林中一個穿著純黑道袍,披散著長發的俊秀男子正不緊不慢地向他走來。


    他注意到莫亦秋的眼神,於是對他含蓄一笑,輕聲道:“粗陋難看的旃檀木裏卻藏著如此綺麗秀美的景色,任誰能想的到呢?”


    “可這世界,本就是如此離奇不是嗎?和平粉飾了殺戮,繁榮之中皆是奢靡與衰敗。”


    男子走到離莫亦秋大概兩三米處,突然停下腳步。風吹過他如玉的麵龐,劉海淩亂的縫隙中,他深情地看著那顆柳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方見如來。這世間汙穢不堪,但不過亦是表象之表象,我總還是願意相信,它的本質乃是最純粹的美。”


    他的眸光逐漸又移到莫亦秋的臉上,帶著一種讓人難以拒絕的真誠。


    “那麽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尋覓這世間最純粹的美嗎?”


    “我......”莫亦秋咽了口口水,他感覺這一刻自己的意識已經不由自主地脫離了自己的控製,儼然就要一口答應下來。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颶風刮過,四柄裹著風旋的翠綠長矛毫不留情地激射向那名男子,在碰撞後炸起漫天塵土。


    隨著漫天塵埃逐漸散去,男子原先所在的位置除了爆炸留下的深坑外再無一物。然而就在莫亦秋以為男子在他麵前灰飛煙滅,而為之感到驚駭時,遠處一抹陰影中一個身影緩緩從地下升起。依稀可見,夜染的俗世戲袍,其上比翼連理。他,或是她?半跪在地上,淩亂而如漆的長發間,灰色紗袖半遮伶人般傾城的濃妝。他炯炯有神的雙眼若凝未凝地盯著莫亦秋,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卻讓莫亦秋渾身冰涼。


    狐媚之姿,狼顧之相!


    這是莫亦秋這一刻唯一的想法,難以想象世上竟有如此美絕之人,也難以想象這世間竟有如此複雜的眼神,——憎恨,憐憫,厭惡,關懷,殘忍與愛。


    “女孩子可不興這麽暴躁呢。”那個伶人將目光投向裹挾著狂風向他俯衝而來的霜娥,絲毫沒有慌張,而是略帶戲謔地說道,——那聲音若黃鸝啼春,悅耳卻難辨雌雄。


    “哼。”回應他的隻有霜娥的一聲冷哼與隨之而來,有著撕裂一切恐怖力量的風。


    “嗬嗬。”他看著愈來愈近散發著危險氣場的霜娥隻一直笑,然後忽地將目光再次轉移到莫亦秋身上。


    “你敢!”霜娥周圍環繞著的風元素再次暴漲,她咬牙切齒道,同時撇過臉緊張地看向莫亦秋。


    莫亦秋也注意到了那束目光,他隻看見四周的竹影斑駁竟突然像尖刺一般向他這裏狠戳過來。他不知道那是什麽,甚至無法對此作出反應,但是危機感迫使他的潛意識迅速做出判斷。在那短暫的一秒,月輝鍍滿全身,他下意識地向右一揮手,巨大的力場便從他身上展開,將附近一片區域夷為平地,再無陰影可言。月輝褪去,他虛脫般癱坐在地上,看向霜娥那裏。她也已經得手了,隻可惜在爆炸後的那片塵土飛揚中依舊沒有那個伶人的影子。


    “你這孩子。”循著聲音,他在距離霜娥一定距離的地方,已然是站起,但卻並沒有什麽攻擊性的動作或表情,隻是從袖中取出一根玉笛,就這麽旁若無人地吹響。幽然的音符劃過同樣幽然的竹林,刹那間,猶如風暴卷過,滿林竹葉四散而動。


    莫亦秋的注意力不自禁地被這如雨雪般飄零的竹葉吸引過去。


    “真是有趣呢。”耳邊傳來的鈴鐺聲,將他從竹葉的陰影中驚醒,就在那一瞬,那個伶人竟是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他的手指框住了他的脖子,卻沒有再進一步用力,而是隨他一起遁入陰影之中,徹底消失了。


    世界於是又歸於最初的靜謐,隻剩下莫亦秋略有些急促而無規律的呼吸,又一次,死亡似乎近在咫尺。


    “亦秋,你沒事吧?”微風拂過,他抬起頭,霜娥站在他身邊,瞳仁是從未見過的扁平豎瞳,置身於那片血色之中釋放著最純粹且毫不加掩飾的殺意,似乎是注意到了莫亦秋異樣的目光,她輕呼一口氣,眼瞳逐漸恢複原狀。


    “我,其實還好......”莫亦秋顫顫巍巍地試圖從地上站起來,霜娥扶著他的胳膊,幫助他站起身,他心有餘悸地看著那個伶人離去的方向,喃喃道,“可他,究竟是誰?”


    “不知道,但起碼附近沒有他的氣息了。”霜娥也看向那裏,眼瞳再一次變窄。


    “但不管怎麽樣,先出去吧。趁我現在還走得動道。”莫亦秋還在無規律地喘息,精神力的消耗與重度驚嚇,讓他隻感覺到頭腦恍惚,簡直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可是怎麽出去呢?”霜娥再次恢複常態,扶著莫亦秋環視四周,她心裏著急,但是看著這片封閉的空間,一時也無計可施。


    然而就在此時,湖中那座小島上,柳葉卷起間,披著輕紗的白衣女子,踏著依次浮上湖麵的青石,蜻蜓點水般地款款而來。


    霜娥眼睜睜地看著陌生的女子來到她的身邊,對著她溫柔而體貼地一笑,竟是一點敵意也提不起來。隻有一股濃濃的親切感與來自對方如甘露般的慈愛,將她高懸起伏的心湖輕輕撫平。


    她對著莫亦秋的額頭輕輕一點,莫亦秋隻感到恍惚的大腦一陣清涼,然後就是隨之而來的舒適與輕鬆。又遞給霜娥一片纖長的柳葉,微微頷首。霜娥有些遲疑地接過柳葉,一陣目眩中,已是扶著莫亦秋回到了旃檀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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