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亦秋猛地睜開雙眼,那柄恐怖的巨劍依舊曆曆在目,而眼前卻又是一番匪夷所思的場景。他好像置身於一個營養罐中,四周都是淺綠色液體,透過麵前玻璃勉強可以看到有兩個模糊的身影,一個是挽著垂雲髻的白發女子,另一個則是黑發及地的男子,他們似乎在商量著些什麽。然而還不及多思考,一股窒息感即猝然襲來,慌忙中他手腳並用地敲擊著麵前的玻璃,並且居然成功將之擊碎了。仿佛劫後餘生一般,他撲到地上,又是咳嗽,又是粗喘,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然而此時,他抬頭所看到的一切,卻又與料想中大不相同。那是何等荒蕪的地方,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就隻有片片坑坑窪窪的砂石土地。他緩緩站起,身上不知何時已經披上了那件華美至極的白色祭服,所幸沒有引來被世界排斥的痛楚。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除了滿地荒涼就是頭頂寂寥的星空。但當他將視線投向身後,在那遼闊無垠的漆黑蒼穹俯視之下,蒼涼蕭瑟砂土所背負著的,是一顆璀璨瑰麗的蔚藍色星球。如果他沒有猜錯,這顆星球應該就是亞美利加區學者所描述的地球,也就是一直養育著他們的母星。


    “真美啊!”他不禁感歎道。她就像一顆玻璃球,卻承受著玻璃球承受不了的生命之重。他駐足癡癡地觀望一陣後,終是回過神來,一腳踏入砂土,開始他的旅途,——這是場不知道是否有結果的旅途。背靠星塵,腳踩荒土,隨著身側地球上風雲的不斷變幻,他不知疲倦地走著,循著感應,尋著歸宿,——這漫漫長路的盡頭。


    又是不知過了多久,大概也沒有多久,幾乎在尋覓中失去思考能力的他,看到了一座廢墟。它突兀地現身在這片廣袤而不毛的大地上,孤獨不群而又如此桀驁。這似乎就是長路的終點,於是他翻過並不算高的石牆進入廢墟。從某些外觀與細節仍是可以推測出它曾經也是一座端莊的宮殿,可惜如今連主殿都丟了。隻剩幾節斷裂的樓梯,與小花園裏枯萎的桂樹花草惺惺相惜。所幸這裏是真空的世界,這些斷垣頹壁,經久如斯,稍稍端詳就能體會到曾經的雕欄玉砌。


    他沿著一塵不染的石階一步步地向上走著,越過幾處裂隙,繞過幾塊碎石,最後踩在若灰中殘紙般破損,承載著昔日宮殿的平台上。在那裏,他看見平台的邊緣,湛藍星球的輝映中,坐著一位端莊的女子。如皎月般的白發挽作垂雲之髻,身上則是穿著與他相似卻更為娟秀的祭服。她就這麽遠遠地看著地球,寂靜中顯得那麽孤獨。


    那才是長路的終點,莫亦秋了然,這時強硬撕扯著他內心的那股吸引力也頃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詳。那是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安詳,來自血脈之中,仿佛隻要坐在她身邊,這世間什麽妖魔鬼怪都傷不得他。


    於是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走到那位女子的身邊,什麽也沒有說就自顧自地坐下了。


    “該怎麽稱呼你呢?”莫亦秋還未開口,女子就已經轉過頭來,她的聲線就好像月色下隨風輕碰的風鈴般空靈,而她的容顏,不知為何,他卻看不清,明明近在咫尺卻好像隔了一個世界。不過,他卻能感受到她的情緒神態,那是種如月亮般清冷的慈愛與溫和,似乎混雜著些許感慨與激動卻並不明顯。


    “莫亦秋。”他於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沒有絲毫戒備之意。


    “莫亦秋麽,為什麽會叫莫亦秋呢?”


    “為什麽呢......我隻記得老師說過,‘莫效詩中意,滿眼亦秋涼’,可能是希望我活得開心吧,就取了這麽個名字。”


    “莫效詩中意,滿眼亦秋涼,”她把這句小詩輕輕念來,忽地展顏一笑,“真不錯呢,你的老師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如果可以真想親自拜訪一下,順便感謝他把你撫養長大。”


    “如果可以,我也想去拜訪一下,可惜,我也好久沒見過他了。”莫亦秋語氣中略有些傷感。


    “對不起。”女子突然意識到她在不經意間引起了莫亦秋傷心的回憶,也是帶著內疚與歉意地輕聲道。


    “其實這也沒什麽,因為之後不久唐姐就搬到了隔壁,而且霜娥也一直在身邊陪著我。”莫亦秋趕緊調整失態,摩挲著鼻尖,不好意思地笑道。


    “是嗎?那挺好的,起碼不會寂寞。”


    “嗯,那麽您呢?一直坐在這裏觀望著,不會寂寞嗎?”


    “我嗎?”她似乎是驚訝於莫亦秋會問這個問題,不過很快就釋然了,輕笑道,“我這裏曾經也有隻小兔子和一個高天原的小姑娘,而現在又有你,所以大概也談不上寂寞吧。”她說得是那麽豁達,但又藏了何其之多呢?設身處地地試想一下,如果是他,經年累月地居住在這麽個荒涼空闊的地方,即使有人伴著,也會從心底產生一種寂寞與迷茫吧。但是莫亦秋懂事地並沒有對此再繼續過問下去,他能看出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對方並不想多說。


    於是接下來,或許是接不上話茬,又或者是兩個人都有太多問題不知該從何說起,一時竟陷入了沉默。由於月球上既沒有風,也沒有雨,所以這種沉默安靜得可怕。


    “亦秋,你今年多大了?”她突然將纖細柔弱的手撫上莫亦秋蓬鬆的白發,指紋細細地劃過每一根發絲,久久不願放下。


    “今年的話應該是十八歲,虛十九。”莫亦秋並沒有抗拒,他甚至很享受這種安全感,如果他不是這個歲數的話,大概已經躺進她的懷裏撒嬌了吧。


    “十八歲麽,再過兩年就該行弱冠之禮了,可惜,我多半是參加不成了。”她又是輕輕笑道,隻是哪怕再試著去掩飾,那抹淒然無法抹去地鐫刻在了她的嘴角、指尖。


    “為什麽?”莫亦秋悵然地看著遠方藍色的玻璃珠子,沒有再轉過頭去,他不忍心看到她的表情,但是他又實在想問出這一句。這不隻是關乎弱冠之禮,更是他隱藏在心底十幾年的疑惑。


    “因為我,早已滯留在星河的彼端了。”她悄悄將手從莫亦秋頭發上拿開,雙手撐著平台仰頭看向深邃的宇宙,——那裏,繁星點綴著的無人世界,是真正的永恒。


    “那裏,我去不了嗎?”莫亦秋也抬起頭看向那片無垠的星空,其實他在冥冥中已經猜到了答案,或者說是他其實早就有了這個預料,隻是一直難以讓自己接受罷了。


    “或許總有一天你也要去那裏,但無論如何都絕不該是現在。”


    “那我寧願相信這輪明月就是您的化身,這樣,您就可以一直陪著我了。”莫亦秋頭一回如此任性,他那雙皎潔的瞳孔微微顫抖,閃爍著苦澀的光芒。


    莫亦秋突如其來的話讓她有些愕然,反應過來後,不禁寵溺地柔聲笑罵道:“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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