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冕去老道的茅屋裏外找了幾圈都不見人影,這神仙一般的見首不見尾真是盡顯高人風範,看得吳冕好生羨慕。


    既然人家避而不見,無可奈何隻能回到他和周玄暫住的茅屋。


    隻見陳列極其簡單樸素,用不著的擺設一概沒有,房間裏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硬板床,都是就地取材打造的,粗糙卻耐用,處處透著一股與世無爭、遠離人間煙火的隱士氣息。


    周玄原本在房間裏坐著默默抹眼淚,見吳冕從另一個房間走來,趕緊起身相迎。


    吳冕看她兩行清淚滿臉悲苦的樣子,許是剛才說起那天的事情引得她傷心了,心裏不由得泛起一陣心酸。


    那天初相見,她是多活潑靈氣無憂無慮的女孩,現在與初見時判若兩人。


    無論平時再怎麽沒心沒肺地活著,當最親最愛的家人驟然離去而自己無能為力,放誰心裏都是一輩子的傷痕。


    人死不能複生,吳冕的遭遇與她非常相似,依稀記憶中自己也曾是個開心無邪的孩子,自己親生爹娘的樣子都已經快要記不清了,模糊中那個家最後的片段,是娘親最後的背影。


    那時還小,不懂得所謂的死代表什麽,隻是每次半夜惡夢醒,每次經受欺侮委屈時,有的人再也見不到了,打雷閃電無論如何懼怕,再怎麽呼喊,有的人再也不會來了。


    此時兩人相對無言,吳冕收斂心神,對她說:“周小姐,無論如何,都是還要物來順應,節哀順變,能活下來很不容易,你至少得替你爹好好活下去,該放下的且由它去。我猜我們在這裏也不會待太久,你家還有沒有什麽親戚,待我們下山之日,我送你去?”


    周玄先是點頭後又搖頭,怯生生道:“再沒有別的親人了,我隻能……”


    吳冕聽著周玄小心翼翼的措辭和緊張發顫的聲音,這是從一個無憂的大戶小姐跌落成如今卑微的模樣,心裏不由得又是一陣酸。


    他不是沒想過帶著周玄,但是這茫茫世間,自己沒有武功,沒有地位,根本不可能庇護得住在意的人。


    此時也是沒有辦法,此去三清山有八百裏,路還長,到時看能否求情讓她也留下。


    吳冕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周玄的腦袋,笑著說:“無妨,這麽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以後就跟著我吧,不嫌棄你。”


    說完不等周玄反應,便哈哈一笑走出房間揚長而去。


    俏臉一直紅到脖子根的周玄,愣愣地呆立當場。


    吳冕走出茅屋來到河邊的草甸,看著遠方雲卷雲舒愣愣出神。


    那老道冷不丁出現在他身側,也學著他的樣子老神在在地眺望遠方,隻不過相比之下,老道更是仙風道骨、高人風範許多。


    吳冕著實被嚇了老大一跳,彎下身子右手扒著老道肩膀,左手撫摸著心口。


    他齜牙咧嘴道:“我說前輩,下次回來能不能先打聲招呼啊?”


    老道撫須微微一笑,問道:“你明明可以認真誠懇地對周姑娘細說,為什麽偏要這般輕佻散漫的做派?”


    吳冕皺眉反問:“前輩,您這麽德高望重,怎麽還偷聽別人講話呀?”


    老道微微一笑,故弄玄虛道:“方圓百裏,皆在貧道掌握之中。”


    “真的假的啊?這麽厲害?”


    “你猜?”


    吳冕無可奈何,遇上一個比自己強不知多少倍的人吹牛,還真不知該不該信,借故擇菜準備做晚飯。


    老道漸漸斂起之前的得意神色,看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道是多情卻至情嗎?”


    ——————


    昨晚一直在街道對著永安酒家裏的謝鎮使勁咒罵,天還沒亮趙晉凡的嗓子就已經啞了,幾次想衝進去來個玉石俱焚,都被師妹李冬漁死死拉住。


    永安酒家外圍的銅章都緊緊握住劍柄,隨時準備把這位意圖闖進客棧的瘋子當場格殺。


    兩人在酒家對麵的街道旁邊坐下,趙晉凡萬念俱灰淚如雨下,當初稀裏糊塗地錯信了謝鎮這賊子,害得金門鏢局滿門家破人亡,初出江湖時躊躇滿誌,此刻真是信任崩塌,對整座江湖都是失望。


    還記得臨行前師父耳提麵命,江湖人應以俠義為先,莫以惡小而為之,此番一想起金門鏢局這四個字,趙晉凡就內疚得想要一頭撞死,以慰鏢局滿門在天之靈。


    李冬漁看著以往在宗門天之驕子般驕傲磊落的師兄,如今失魂落魄地靠坐在牆邊,淒涼嗚咽猶如一條舔舐傷口的老狗,也是心疼得肝腸寸斷。


    早知當初多留一個心眼,也不至於釀成今日之禍。


    李冬漁顧不得擦拭眼淚,幫趙晉凡整理著淩亂的頭發和髒亂的衣衫,像是盡力維護著師兄和宗門的尊嚴。


    等趙晉凡稍稍平複,她才開口說道:“師兄,咱們今日闖下大禍,已是無法挽留,惟今之計,隻能是多做補救,也可減輕心裏的罪孽啊。”


    趙晉凡苦笑一聲問道:“補救,還能怎麽補救?我隻恨我自己學藝不精,沒本事提劍闖進樓去,痛宰了那條畜生!你讓我怎麽補救?”


    李冬漁說:“適才看情形,謝公子…不,謝鎮依然是沒有抓到周家小姐,我們為何不在他之前找到,帶回宗門好好保護,再向師父請罪,這才是減輕罪孽啊。”


    趙晉凡眼神一振:“對,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對對對,謝鎮至今沒抓到周家小姐,可是連他在城裏這樣的通天手段,指揮巡城騎兵來回尋覓都尋不到,我們就兩個人,為之奈何啊?”


    李冬漁沉思片刻道:“我想起今天拉著周小姐逃出去的那位少年,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趙晉凡轉頭期待地看向李冬漁,見她仍在仔細回憶,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打斷影響了她。


    半晌,李冬漁眼前一亮:“我想起來了,今日我們三人從東城門進城時,曾經過一條巷弄,那位少年當時就在一戶人家門口的樹下坐著,師兄,你有沒有印象?”


    趙晉凡聽罷一片茫然,搖了搖頭。


    李冬漁隨即拉著趙晉凡起身,往城東方向走去,邊走邊說:“那少年生得好生俊俏,我當時經過還回頭看過他一眼,一定沒記錯。”


    到了城東老張頭家門前,就是李冬漁他們之前遇上吳冕的地方。


    天已經蒙蒙亮了,聽見裏麵有微弱的聲響,李冬漁敲了敲門,不多時一位老婦人打開門,李冬漁向她描述了吳冕的大致特征,問清了吳冕的住處,兩人又來到吳冕以前所住的破房子門前。


    黃土院牆很低矮,沒有院門,裏頭那座小房子破舊不堪,兩人不敢聲張,怕吳冕真的和周小姐一起躲在這裏,一頓叫喊把巡城騎兵叫來了。


    於是悄悄地推開門走進屋子,一眼望盡,隻見家徒四壁得就剩下一張床一套桌椅,雖然簡陋卻很幹淨整潔。


    李冬漁再次環顧四周道:“看來那少年沒有回來過這裏,城裏本就有宵禁再加上今夜有巡城騎兵來回巡邏查找,這樣都沒被抓到,極有可能已經不在城裏了。”


    趙晉凡滿是狐疑:“你是說他們從鏢局逃出去後就沒回來,直接就逃出城去了?那四個城門咱們應該從哪個方向去找?”


    李冬漁沉思了一陣,答道:“從謝鎮的布局來看,重點都在東城門還有南城門,師兄你記不記得昨日謝鎮一個人從鏢局追了出去,卻沒抓到人,中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後來咱們被帶到永安酒家他就一直派人在城東城南搜索,甚至都派騎兵追出了城門外?連騎兵都沒追上那隻能證明少年和周小姐並不是從這兩個方向逃出去的,那就隻剩西城門和北城門方向了。如果這少年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逃出了鏢局以後直接從西城門出了城,北城門離得這麽遠,是最不可能的選擇。”


    趙晉凡豁然開朗道:“還是師妹你腦子好使,那咱們等西城門開了就往西一路去找?不過這區區一個少年,在那種情形下還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機嗎?”


    李冬漁搖了搖頭道:“誰知道呢,照剛才的分析出了西城門一直往西,估算一下那兩人能逃出的最遠距離咱們找不到,那就直接往北去找,應該就能找到了。”


    趙晉凡迷惑不解:“往北?師妹,你不是說北邊是最不可能的方向嗎?”


    李冬漁被師兄茫然的表情逗得嫣然一笑:“所以啊,最不可能的方向咱們才最值得去找找,興許那少年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往北城門去的,隻不過咱們還是得往西找過一遍才能確定往北找,這麽說來,那位少年真的是很厲害呢。”


    趙晉凡緊握拳頭,咬緊牙關,眼裏都是悲憤的神色,他一字一頓道:“我趙晉凡在此起誓,無論是往西還是往北,我竭盡全力都得找到周小姐,送回宗門,保護好周總鏢頭唯一的血脈,今天鏢局裏所有人跟著周總鏢頭慷慨成仁,惟我倆獨獨苟活,我要是連這件事情都沒做到,我趙晉凡再枉為人,這輩子就算是內疚至死都無顏麵對昨日九泉下的前輩們。”


    李冬漁聞言也是眼眶濕潤,她走上前催促動身,事不宜遲,西城門一開,他們就一直往西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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