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冕一大早收拾好全身出門去,拍醒鼾聲如雷的胖子,告訴他今天不用等他吃飯了。


    胖子聞言翻了個白眼道:“你回來吃才奇怪呢,天天一睡醒就往龍泉劍宗跑,回來幹嘛?我說你幹脆直接住那邊得了。”


    吳冕笑了笑,並不接話,徑直出門。


    走在樹蔭濃密的小路上,路邊依次坐落著其他門派客居的小院,還有涼亭觀景台點綴其中。


    在其中一座涼亭中,吳冕遠遠看見天天最早起床出門的彭衝,正在亭中與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說話。


    彭衝天天一大早就出門去了,遠比吳冕出門還勤,反正也沒什麽事,幹脆站在原地看看他每天都在做什麽。


    亭中坐著的像是泰山派的眾人,之前剛進山門的時候有客套過,吳冕有些依稀印象,三個漢子一身江湖長衫打扮,華貴的綢緞材質,一副江湖豪俠模樣。


    漢子們帶著各自的家眷圍坐在亭子中喝酒,說什麽聽不太清楚,像是些沒羞沒臊的葷話,逗得三位婦人陣陣臉紅,漢子們則哈哈大笑,一臉都懂的表情。


    這其中就屬沒了座位就站著給漢子們倒酒的彭衝迎合得最賣力,笑起來臉上都出了褶子,也不知道究竟好笑不好笑。


    亭外走過一群也是正好經過這邊前往觀景台的江湖人,當中有一位女俠可能無意間聽見亭中的談論內容,深深皺眉,對著亭中輕輕“嘖”了一聲。


    本來女子輕怒也無傷大雅,亭中也僅是投來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快目光而已,但女俠身邊那位年輕少俠,看見亭中的泰山派,直接陰陽怪氣地刺了兩句。


    亭中幾位豪橫慣了的幾個糙漢子哪裏忍得住這點委屈,站起身抄家夥就要幹架。


    讓吳冕沒想到的是,早在一旁放下酒壺的彭衝滿臉堆笑著走在雙方之間,看似要做這個和事佬。


    彭衝笑著對那位年輕少俠說:“許少俠,這幾位都是泰山派的英雄,雙方都是江湖上頂有名的人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要麽就算了吧。”


    年輕少俠眼都沒抬,輕輕摸了摸鼻子,嗤笑道:“哦?泰山派?沒聽說過,我說彭衝,你一個小門小戶都沒混好的人,拍我馬屁拍不響也就罷了,怎麽這點貨色你也不放過啊?”


    這話說得及其刻薄,彭衝那一張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綠的,精彩無比。


    亭中殺機濃鬱,人群中走出一位漢子沉聲道:“敢問對麵是何人啊?泰山派在你眼中是個什麽貨色?”


    年輕少俠摸完了鼻子,拿出手帕隨意擦了擦,依舊臉都沒抬,可語氣極度囂張:“飛雪山莊,許獾。”


    一聽飛雪山莊這個名字,饒是泰山派的幾位漢子都不敢做聲,剛才蓄起的氣勢一瀉千裏,找飛雪山莊的麻煩肯定不敢,退下又顯得太丟了麵子,頹然站立不知所措。


    無他,飛雪山莊地處王朝北方邊境,一直充當朝廷與北元貿易的牽頭人,盆滿缽滿不說,還有官方和軍方的背景,一直是江湖上少見的皇商,與飛雪山莊結梁子?兩個泰山派都不敢。


    許獾看見泰山派眾人動都不敢動,哈哈一笑,跋扈氣勢更甚。


    他指了指同樣手足無措的彭衝道:“給你個拍馬屁的機會,去,代本少爺賞他幾個耳光,我可不想髒了手。”


    許獾身邊的女俠饒有興致地看著彭衝,好奇他如何應對。


    彭衝心裏天人交戰,看了眼許獾,又看了眼亭中的漢子,似乎在做著抉擇。


    漢子羞憤難當,緊緊閉上雙眼,彭衝一臉痛苦萬分著走近,漢子的媳婦可沒他這麽能忍,朝彭衝聲嘶力竭地吼了一句:“狗東西,你敢?”


    彭衝苦笑著搖搖頭,在漢子臉上狠狠甩了幾個響亮的耳光,右手放下時,微微顫抖。


    許獾的表情像是看了一場絕妙的好戲,拍著手哈哈大笑,又看見彭衝轉身,想走過來他這邊,許獾一腳踹出,正中彭衝胸口,嘖嘖道:“狗都不如的東西,可別汙了我飛雪山莊,滾!”


    說罷,摟著那位女俠,帶著一幫隨從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彭衝好不容易想站起身拍幹淨塵土,卻被一腳更加勢大力沉地踩回地麵,泰山派漢子帶著無邊憤慨,又往他沾滿塵土的灰撲撲臉上吐了一大口濃痰,憤然離去。


    受了點內傷的彭衝一看己身得脫,泰山派的眾人又已經走遠,生怕被更多人看見,趕緊從地上站起,胡亂拍了拍身上鞋印塵土,坐在亭中,自顧自倒了一杯酒。


    還以為醜事就這兩撥人看見的彭衝沒來由聽到有人在身後開口說了一句話:“彭三哥,你不累嗎?”


    彭衝猛然回頭,看見麵無表情的吳冕,顯然剛才的一幕被他看見了,強撐著的老底如今蕩然無存,彭衝苦笑著搖了搖頭,接著喝酒。


    吳冕問完,風輕雲淡地走出亭子。


    彭衝放下酒杯,獨自沉思,累?什麽是累?以前不知,起碼今日之前不知,如今倒真覺得有些累了。


    誰不想做呼風喚雨的人物?老子又不像你們,有大名鼎鼎的師父傳授武藝,有不俗的天賦和修為,有根深葉茂的宗門撐腰,老子今日不要臉,就是為了日後把臉掙回來,你們又憑什麽瞧不起我?


    換成你們,未必有老子做得好呢。


    彭衝又喝了一杯酒,有些吃力地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真是疼啊,真他娘的疼!


    環首四顧,看見那些一座座各有千秋的小院,歎了口氣,無一處院門是為我彭衝敞開的啊。


    他頹然坐在亭中,好像一瞬間跟著江湖一起老去,或者說是那個江湖夢。


    這個江湖,他似乎覺得他進來了,卻又無比懷疑他自己是否真的進來過。


    清明時節曆來多雨,今年清明卻還未曾下過。


    如果說光在迎客弟子的身上,就能一葉知秋地窺見萬劍堂的底蘊,那麽江湖這場人人關注的選拔,無疑就是這個天下第一宗門抖擻實力的機會。


    選拔場地設在添歲山西麓的降龍崗,相傳這是萬劍堂開宗祖師,劍聖司馬桐光在添歲山鎮壓真龍時一劍硬生生把山峰攔腰削平,才有了這塊巨大無比的整齊山崗。


    降龍崗上築有十座高三尺,長寬各五十丈的比武台,以中間高高搭建的觀戰台為圓心,整齊圍成一個大圓,在山頂往下俯視,就像降龍崗上長出了一隻眼睛。


    位於圓心的觀戰台上自然就是這場江湖選拔的主判,居中坐著萬劍堂宗主陳汗青,分坐兩側客座的是兵部武選司郎中陳穆,刑部奉天清吏司郎中謝鎮,再往下就是寥寥幾個大宗門的帶隊人物。


    每座比武台前又有三位萬劍堂掌律弟子作為副判,周圍簇擁著為各自同門打氣鼓勁的各門各派中人。


    參與江湖選拔的人數超過三百人,各自抽簽上台比武,至於規則,就要比宗門選拔還有日後的殿試更要簡單明了,三炷香之內,站不起來的輸,摔出比武台的輸,重傷甚至傷重不治的,更是各安天命了。


    至於三炷香後仍舊打成平手的,則需要留在最後在主判麵前再打一場。


    由於參加的人多,實力又大多良莠不齊,很多連四品實力都沒到的江湖人都來碰運氣,讓人一招打飛出比武台,惹得全場喝倒彩灰頭土臉不說,還連累得宗門都被人輕視取笑。


    因此有些比武台的比試進行得很快,別提三炷香,很多人一招半式都沒能堅持下來,就已經輸了,在各自心儀的女俠麵前雄心壯誌吹的大牛也就不攻自破,自討沒趣。


    當然,有些手黑的抽到和自己半斤八兩的武人,三炷香過後依舊打得不分輸贏的也有很多,這些就留待主判裁決了。


    除了龍鱗台的郭淮,南溟劍林宗主霍潤物,鴻雁門孫誌秀三個三甲大熱門一路高歌猛進以外,這場選拔也出了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人物。


    有之前令整座江湖嗤之以鼻的淨法僧人,飛雪山莊的許獾,長樂山的司徒湛,龍泉劍宗趙晉凡,還有三清山的吳冕。


    他們各自在比武台上大放異彩,過關斬將,讓很多輸了比武的宗派都止住了下山的念頭,饒有興致的繼續留下來觀看這些江湖新秀們的比武。


    家大業大的萬劍堂自然不會失了東道主該有的胸襟,大凡進了山門的宗派,自家弟子比武結束後,並不急著禮送出山,愛留下來看幾天就看幾天,來去自由。


    在主判高台之上萬劍堂宗主陳汗青看著底下熱火朝天的比武場景,心中感慨,對身邊兩個年輕官員說道:“江湖代有人才出,新秀猶如雨後春筍,朝廷之福啊。”


    一旁的武選司郎中陳穆微笑著點頭,謝鎮則臉色陰沉地從上台之前就死死盯住那個一路順利晉級的身影,悶不作聲。


    身為萬劍堂宗主的陳汗青一無功名,二無官身,按理說怎麽也不該今天坐在主位上,讓兩位朝廷官員陪在兩邊客座。


    但陳汗青跟一般的江湖人不一樣,除了他在武榜上的超然地位以外,他還有萬劍堂都與大鄭王朝的皇家李氏有很深的淵源,不然換了其他門派,都得乖乖將主位讓出。


    台上除了陳穆和謝鎮兩位年輕朝廷官員,還有各大派的江湖名宿,無一不對底下那些代表江湖欣欣向榮的新秀們流露出溢於言表的激賞。


    唯獨一人,死死盯著比武台上的吳冕,與謝鎮的陰沉臉色一左一右遙相呼應,這位龍泉劍宗的大弟子忽然轉過頭,正好與謝鎮晦暗不明的眼神對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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