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顧不上去拿回外圍場子贏下來的賭資,衝上比武台背起吳冕就慌慌張張跑向他們的小院,一路上也不須他如何喊叫,早有萬劍堂準備的大夫郎中跟在身後。


    緊緊跟著的,還有淚流滿麵的周玄,彭衝和趙晉凡等人也緊隨其後。


    到了廂房中,大夫仔細診脈,一大夥人圍在房中大氣都不敢出,胖子更是全神貫注,耐著急躁性子等大夫說話。


    不一會,老大夫摸了摸雪白胡子,環視眾人一周才笑著說道:“不妨事,少俠身子骨硬朗無礙,雖有內外上,老夫抓藥調理即可,此時力竭昏厥,稍後便會自行醒轉。”


    屋內眾人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胖子盯著大夫,見許久沒動靜,連忙問道:“沒有不過?”


    大夫輕輕笑道:“胖少俠放心,沒有不過。”


    胖子聽罷不好發作,怕得罪了給吳冕治傷的大夫,隻是小聲嘟囔道:“少俠就少俠,幹嘛非要加個胖字?”


    這一句把大夥都逗笑了,哭成花臉的周玄也泛出清淺笑意。


    不打攪吳冕休息,趙晉凡等龍泉劍宗弟子也相繼離去,屋內隻剩下胖子,周玄還有彭衝。


    吳冕依舊傷重未醒,呼吸漸漸趨於平緩,這就是好消息了。


    周玄緊緊抓著吳冕的手,雙眼通紅,小心等著大夫抓藥。


    胖子出去一趟,這一戰整整贏了六百兩銀子,路上把沉甸甸的銀子拿給萬劍堂兌成銀票,捏著輕飄飄的一張紙,心裏突然很不是滋味。


    之前覺得贏了銀子,上京路上大可以胡吃海喝,好好養個肥膘,但是現在,他突然一分銀錢都不想花了。


    第一次覺得贏了銀子不開心的胖子,回來看見吳冕還沒醒來,坐在那裏長籲短歎。


    彭衝走進房間,跟胖子說道:“從今晚開始,到吳少俠傷愈為止,咱們二位輪流護法,你先去休息,今晚我先來。”


    胖子一開始不明白,後來悚然一驚,對彭衝高看幾分,重重點頭。


    細想也是,彭衝好歹也是老江湖了,即便萬劍堂在江湖聲名赫赫,但是吳冕剛剛殺了人家宗主,又怎麽可能沒有人偷偷來尋仇?


    胖子和彭衝這幾晚輪流護法充當保鏢,卻是風平浪靜,白日裏除了趙晉凡和萬劍堂的人來過,就再也沒人進過這個小院。


    萬劍堂來了一位長老,察看過吳冕傷勢以後,跟胖子他們說江湖選拔已經暫時停止。


    由於吳冕的勝出,已經晉升三甲,另外兩張簽由四方劍林的司徒湛勝出,龍鱗台的郭淮受傷認輸,司徒湛又敗給鴻雁門的孫誌秀。


    這倒簡單了,隻要吳冕擊敗孫誌秀,三甲名次就直接決出,若是吳冕落敗,則還需和司徒湛打上一場。


    吳冕昏睡了整整三日,映入眼簾的是周玄那張憔悴的俏臉,看見吳冕終於睜開雙眼,原本眼圈發黑的眸子才突然又有了神氣。


    胖子在外頭聽見屋內又哭又笑的動靜,一聽之下以為怎麽樣了,慌忙把門一踹衝進來看,清瘦了一圈的胖子咧嘴一笑。


    周玄緊緊抓著吳冕的左手,兩行清淚滴在手背之上,吳冕看著她紅腫的雙眼歉然一笑:“偷懶睡久了些,苦了你了。”


    周玄握住吳冕的手,嫣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胖子撇了撇嘴歎氣道:“有些人啊,就是睜眼瞎,胖爺為了你這麽些天的肥膘白養了,你倒好,當真不見著胖爺半點好。”


    吳冕嘿嘿笑道:“這不是怕你肉麻嘛,有些話才忍住沒說。”


    胖子也不和他計較,問道:“睡了三天,餓了沒?”


    吳冕點點頭道:“別說,還真的餓了,快去給你勞苦功高的師叔弄點吃的來。”


    胖子一臉無奈的表情,翻了個白眼走出門去。


    吃過飯後,吳冕洗了個大澡,換上一套幹淨衣服,就顯得精神多了,身上被雨劍割裂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除了胸膛上那處觸目驚心的劍傷需要經常換藥,別的外傷並無大礙。


    問了些江湖選拔的大概事宜,得知自己已進三甲,剩下就是具體名次的事情,至於最終排第幾名,並沒有多上心。


    反正能進三甲能去殿試就已經是不虛此行了,名次這回事,吳冕倒是與別人不同,真的沒那麽多苛求。


    最難最需要硬拚的架已經打贏了,接下來就輕鬆一些。


    吃飽喝足了開始審視自身,參同契在體內鑄就的那一汪大湖,在前幾日與霍潤物那慘烈一戰後,揮霍得幹涸見底,比起之前在探龍山玩命縱掠的消耗還大。


    參同契有著周而複始生生不息的妙處,可是以吳冕體內氣海之深廣遼闊,這次揮霍得狠了,即便已經在緩緩恢複,但仍是變化不大。


    除了吃飯睡覺,吳冕都在房間裏打坐吐納,心中默念參同契口訣,緩緩吐故納新,一口口濁氣不斷換出,納九吐一,體內那座大湖終於得以開始加快恢複。


    彭衝今晚繼續為吳冕護法,胖子打著哈欠回房睡去了,周玄更是早早休息,明早天沒亮還得過來換藥。


    屋內兩人無話,氣氛有些尷尬,毫無睡意正打坐的吳冕笑著打破僵局說:“彭三哥,這幾天江湖選拔看下來,可有些心得體會?”


    彭衝略一回味,答道:“要說感觸最深的,還是這江湖大有人才出,這幾天看多了武道招式,對自己大有裨益,尤其是看著這一茬接一茬的江湖新秀,有時候真感覺自己老嘍。”


    吳冕睜眼看著彭衝自顧自說話,也不去打斷他,反正長夜無聊,他作為參與者自然看不到太多,就隻能多聽聽彭衝描述。


    現在得知了吳冕的身份,並親眼所見了吳冕的身手,彭衝自然也就沒那臉皮再以江湖高人自居,所說的話自然也就更實在些。


    彭衝喝了口酒,緩緩說道:“咱們中原想要效法北元,把江湖人變成朝廷的池中鯉,就算用不著,平時光看著就挺好,隻是從前一直不得其法。”


    “大鄭王朝定鼎伊始,先帝在坐穩江山以後還想要整座江湖俯首帖耳,於是創立刑部奉天清吏司,負責監察江湖諸事,其後又設銅章提刑使司,招安江湖人士為朝廷效命,想以江湖治江湖。”


    “但這在北元能奏效的方法手腕,偏偏在咱中原就是水土不服,”彭衝喝了口酒繼續說道,“咱們江湖始終並未如朝廷所願,可能是咱們更有血性些吧,遠遠不如北元朝廷和江湖相親。”


    “但是有了朝廷幹預的江湖,終歸還是不一樣了,不少門派投靠朝廷,借著金字招牌傾軋對手,不少好手回過頭來幫著朝廷對付江湖人,這個江湖就漸漸被割裂分化。”


    吳冕聽得入神,不用他示意,彭衝打開了話匣子,便繼續娓娓道來。


    “這些年,不知有多少驚才絕豔的年輕人死於門派間傾軋,也不知道有多少天賦卓絕的少年郎蹉跎在銅章衙門最終泯然眾人,更多的是死在銅章衙門的手裏。”


    彭衝又喝了口酒,歎了口氣道:“這個江湖啊,暮氣沉沉得太久了,這種生機勃勃的場麵,好久都沒有見過了。”


    “若是門派間都將視若仇寇,若門派壯大都需要獻媚朝廷,若江湖人都被銅章嚇破了膽,覺得練武高低又如何,朝廷想滅也就滅了,失了進取的雄心,這種江湖,要來何用?”


    吳冕不知彭衝的這番話是拾人牙慧而來還是他真正心中所想,心中略一思索,覺得深以為然。


    的確,少了銳氣和豪情的江湖,還能再叫江湖嗎?想必都是帝王將相眼前的伶人罷了。


    吳冕忽然饒有興致地看著彭衝,他此時已經醺醉沉沉睡去,突然感覺這人好像挺有意思。


    剛才大義凜然說番漂亮話的是他,再之前跟在後頭上山進山趾高氣揚充高人的也是他,想要在各門派間長袖善舞想要八麵玲瓏卻不被待見的那個,還是他。


    混個江湖,底層的江湖,真的有那麽的艱辛那麽累嗎?


    需要小心翼翼討好迎合大派子弟,需要日積月累增長見聞見識,需要人前人後八麵玲瓏,需要虛偽違心相互誇耀,再往下,才是個人的才能武藝。


    真的需要這樣嗎?


    為了想繼續跟著進京,需要刻意扯出一番不知哪裏聽來的感慨讓自己好高看一眼他嗎?


    吳冕搖了搖頭,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他自然很想叫起彭衝探討這個問題,可多半對方還是覺得他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


    心中暗自默念著參同契心法,在床上枯坐了大半夜,吳冕緩緩出神,仿佛置身另一方天地之間。


    一道道涓涓細流匯聚入大湖之中,湖麵水波蕩漾,水位才到一半,吳冕席地而坐極目遠眺,這座大湖竟似又拓寬挖深了不少。


    吳冕呆呆坐在堤岸上,清風撲麵,又有楊柳依依,心曠神怡,忽又看見極遠處一座山峰及其形似上清峰,一條萬仞瀑布飛流直下,源源不斷灌入大湖之中。


    吳冕也忘了這是自己第幾次出神,麒麟山師伯說過自己是以戰養戰的路數,每次大戰之後,隻要戰意不損,必有裨益。


    吳冕也不是沒想過趁著這次出神繼續拓寬挖深大湖,可第一次出神時就被師伯訓斥過過猶不及,俗話說貪多嚼不爛,才又悻悻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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