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平日裏不喜彭衝往臉上貼金再左右逢源的做派,更不喜他愛賣弄江湖見聞,硬充前輩高人。


    可自從那晚彭衝主動提出輪流為吳冕療傷護法之後,便對他再無嫌隙。


    今夜為了保護吳冕力戰而死,更是令胖子意想不到,扼腕痛惜不已。


    別人的好,要記下,因為他本可以不這麽做。


    胖子的想法一貫簡單直接,既然他能為我兄弟豁出命去,那自然就是胖爺的兄弟。


    可惜彭衝沒聽到這些話便咽氣了。


    胖子安安靜靜等吳冕為彭衝整理好遺容,欲言又止。


    吳冕察覺出胖子眼神詢問,淡淡答道:“沒死,但大概猜出是誰了。”


    不等胖子出聲追問,吳冕搖了搖頭,對彭衝說道:“彭三哥,知道你最好麵子,要是泉下有知,你不妨看看,你昨夜所救的,可是這個江湖選拔的三甲頭名。”


    心情沉重糟糕到極點的吳冕起身為胖子和周玄查看傷勢後,起身把周玄送回龍泉劍宗。


    周玄一開始死活不肯,甚至都讓胖子求情,可看到吳冕一臉不容置疑的表情後,隻好怯生生地跟在吳冕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石板路上,水跡未幹,周玄腳步放緩,似乎在等前麵那人回心轉意,隻要他回頭看她哪怕一眼,她說什麽也不會離開。


    可吳冕一路上沉思不語,始終沒有回頭,甚至步伐始終不見變緩,這條路不遠,不到一炷香,兩人就回到龍泉劍宗院門前。


    右手還包著厚重紗布的趙晉凡滿臉堆笑著走出來,看見吳冕沉重的表情先是一愣,又撇頭看著雙眼通紅的周玄,隻當是兩人鬧些小別扭。


    吳冕跟他大致描述昨晚的事情以後,趙晉凡臉色凝重,事關銅章插手,親眼見過其狠辣行事的趙晉凡自是心中了然。


    趙晉凡答應吳冕保護好周玄,邀請吳冕選拔結束後一起進京,不過吳冕沒有答應。


    周玄在一旁聽得分明,冷哼一聲,一邊快步走向自己房門,一邊忍不住抬臂擦拭臉頰。


    吳冕離開龍泉劍宗小院,形單影隻地走在路上,陷入沉思,他自然並沒有把全部情況都告訴趙晉凡。


    雖然昨晚和刺客交手,那人刻意隱藏招式,但是包括起劍式在內都是一個武人潛移默化的烙印,再怎麽隱藏,出招多了也不免露出蛛絲馬跡。


    吳冕對招式有樣學樣何其老辣,看過趙晉凡出手數次的他,很難不把昨夜那人的露出的馬腳同龍泉劍宗聯係起來。


    至於究竟是誰,答案已經很顯然了。


    無論他再怎麽自作聰明把禍水引向銅章衙門,吳冕也知道他是誰了。


    隻是吳冕不知道謝鎮何時和他達成交易,交易內容是什麽,暫時不得而知。


    但最起碼能確定的是,周玄留在龍泉劍宗,比留在自己身邊要安全得多。


    吳冕喃喃自語:“小花臉,可別怪我心狠,我又何嚐舍得?”


    今日無雨,天依然是灰蒙蒙陰沉沉的,吳冕不由得想起一事,之前路過小鎮,那個邋遢道士曾經觀吳冕麵相說過一番話。


    當日那個裝神弄鬼的許半仙曾經神秘兮兮地說過,他本身氣運極盛,身邊人或多或少都會被自身氣數所侵所引,結果都會不太好。


    如今一語成讖。


    吳冕痛苦地閉上雙眼,胖子和周玄為我受傷,彭衝更是為我而死,我的身邊人,當真沒有好下場嗎?


    那麽下一個,還是誰?


    胖子?周玄?


    無論是哪一個,甚至是三清山上的任何一個,吳冕都舍不得,都心如刀絞。


    回到小院,已有萬劍堂的人過來善後,彭衝的屍體已經移入床上,吳冕黑著臉走進中堂,隻提了三個要求。


    一個是替彭衝要了個萬劍堂客卿的身份,反正江湖第一大宗門客卿無數,並不過分。


    另一個就是要求為彭衝在添歲山擇一方好地下葬,萬劍堂要派人年年祭掃,既然已為客卿,這個也算情理之中。


    最後一個便是定下了墓碑內容,上書:


    萬劍堂客卿、大俠彭衝之墓。


    萬劍堂的人小心一字一句記下,就有條不紊地去處理了。


    吳冕取了一壺酒和酒杯,來到彭衝床前,倒了一杯放在床頭,隨後自斟一杯。


    喝了口酒後,喃喃道:“彭三哥,江湖路遠,既然咱們是喝酒相識,今日便也以酒為你壯行!”


    胖子也倒酒陪著喝了幾杯,唉聲歎氣,吳冕冷不丁問道:“胖子,還記得當初那個許半仙說過的話嗎?”


    胖子當初就比吳冕更要鄭重其事,不需要過多提醒,自然想得起來,看著吳冕的神情,胖子反應過來,一下把杯子往地上摔得粉碎。


    胖子氣得滿臉通紅,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指著吳冕厲聲威脅道:“好啊,吳冕!竟想撇下我一個人進京?胖爺這就去藏好所有銀票盤纏,我窮死你!”


    吳冕望著那個小山一樣的龐大身軀一陣風般地跑出房間,搖頭苦笑。


    江湖人身死,少有條件講究那些個落葉歸根和黃道吉日,有個地方入土為安已經很不錯了。


    在萬劍堂派人收斂了彭衝屍體之後,葬在後山的客卿墓園。


    胖子已經整整兩天不跟吳冕說話碰麵了,被吳冕笑稱作小媳婦,他自然懶得理睬,今天破天荒帶了一壺好酒和吳冕一起過來送行。


    棺材入土以後,正在燒紙的吳冕朝胖子努努嘴道:“小媳婦,快來倒酒啊。”


    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蹲下身來倒下五杯酒,途中又自顧自倒了幾口,吳冕看得哭笑不得。


    胖子撇了他一眼,陰陽怪氣說道:“彭三哥啊,你這前腳剛走,有人後腳就想攆人了,真不地道,攆了一個又一個呢。”


    見吳冕無動於衷,胖子又說道:“哎呀,心頭肉一般的小妮子都被攆走了,是有多薄情?胖爺我算什麽呀?還攆死都不走,臉皮厚喲……”


    吳冕起身笑罵道:“胖子你至於嗎?有完沒完啊?”


    胖子自顧自搖頭,又倒了口酒喃喃道:“沒完,嘿,胖爺愛講幾天講幾天,你不收回那個念頭我跟你沒完。”


    吳冕翻了個白眼道:“行了,怕了你了,我收回,行了吧?”


    胖子突然收斂起平日散漫的神情,正色道:“生死有命,既然是做兄弟的,就不興說這個,即便今日躺裏頭的是胖爺,那也是我樂意,否則長命百歲我也不舒坦,你明白嗎?”


    吳冕背對著胖子,並不答話,隻是重重點了點頭。


    胖子從沒有對吳冕說過重話,可無論話再重,也重不過兄弟情分。


    吳冕捫心自問,若是換成胖子有事,自己是否也能豁出命去?


    答案顯而易見,探龍山上不就做過一回麽。


    至於彭衝,當初為了自己力戰而死,救下了尚在混沌出神的自己,吳冕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是為了什麽兄弟情分。


    他很清楚彭衝對他,遠遠沒到自己和胖子的那種情分上。


    可依然為他而死,吳冕心裏自然領著記著這份情,更多是在感懷彭衝那個時代的老江湖做派。


    即便沒到那個情分上,有些事情依然是做不出,放不下,心裏頭有那麽一關,大概就是他們這一代江湖人的執念了。


    吳冕一邊燒紙,一邊看著彭衝的墓碑道:“彭三哥,你瞧,萬劍堂的客卿,葬在萬劍堂的地界,大俠彭衝,是不是倍兒有麵子?”


    胖子聞言,咧嘴開懷一笑。


    注定無法聽見的彭三哥,泉下有知,該是滿意的吧?


    山間觀景台有兩個人影,遙遙看著墓園這邊的動靜,清風拂麵。


    兩人衣袖飄搖,若是此時有女俠仙子路過,一定也會悄悄駐足留意兩人的身影,即便不至於芳心暗許,養養眼總可以吧?


    看著墓園中那個恨不得挫骨揚灰的身影,謝鎮麵沉如水,陰惻惻道:“宋明理,本官隻答應你事成之後屆時家族為你在朝廷助力,可沒說過事敗以後任由你逃回本官小院吧?”


    宋明理輕笑一聲道:“的確沒說過,但我事先並不知這廝恢複得如此之快,更沒想到他能幾乎晉升一品,不怪我,至於逃回你這兒,哼,你謝大人敢做,不敢認嗎?”


    “再說了,朝中步調自有我廬江宋氏搭橋鋪路,本不需要你清河謝氏做那雪中送炭之事,錦上添花而已。”


    謝鎮冷笑:“好一個廬江宋氏,當真以為僅靠一個早已致仕還鄉的上柱國做定海神針,便能站穩腳跟了?”


    宋明理怒不可遏道:“謝公子,老祖宗不坐朝堂究竟還有幾分力量,豈是你可以輕視置喙的?”


    謝鎮嗬嗬笑道:“是與不是,你自然心中有數,根本不需要本官多說不是嗎?”


    宋明理冷哼一聲,憤憤不語,嘴上不再打腫臉充胖子,且不說和天下第一豪閥的謝氏爭鋒,就是周閥和裴閥,都不是現在人才凋零的宋閥可比。


    為什麽他會答應和謝鎮合作,鏟除掉吳冕這個眼中釘自然是首要目的,若還能得到號稱紫袍滿堂的謝閥支持,真的是雪中送炭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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