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喚歸


    春雨如酒,連風中也散發著萎靡的氣息,一縷又一縷的灑在人的肌膚上,帶著幾分薄薄的涼。他仿佛是重新夢到那個畫麵,阿瑾舉著一把油紙傘站在雨中,一襲月白色長衫,麵容微冷,仿佛這天地間都入不了他的眼,無悲無喜。那畫麵美得如同黑白的山水畫一般。


    見他走來,在一片靡靡的春雨之中,阿瑾忽然便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時光荏苒,歲月靜好。


    那一瞬間,仿佛世界都被這個笑容點亮,逐漸變得多姿多彩。鍾子淵的眉間似懷念似癡迷,呢喃的念出那個名字:“阿瑾……”


    而百裏瑾隻朝著他淺笑,身體卻越來越淡。


    鍾子淵不禁驚醒,空氣裏隻餘下久久不散的酒香,地上還隨意散落著許多酒瓶。


    鍾子淵醒了,可他卻忍不住像個孩子一般的嚎啕大哭起來,眼中已是深深的絕望。


    床頭的燭光冰冷,慢慢的冷透,這是他的寢殿,到處都彌漫著阿瑾的氣息,可……那個人卻已經不在。


    三年前,《九霄神功》越發折磨得他不生不死,痛苦萬分。他開始控製不住自己,濫殺無辜,殺念和欲念一直徘徊在心頭。漸漸地,隻剩下瘋狂。他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淺,時常醒來便在一片血海裏。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卻總想多一些時間陪在阿瑾的身邊。再然後……是阿瑾,用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


    “阿瑾,阿瑾……”鍾子淵癡迷的念著這個名字。


    在這個世間,他仿佛是行走在黑暗之中,前方路遠,怎麽走也走不出去。而阿瑾,是這個世間裏,他唯一眷念而又珍稀的光。


    如今,他卻把這縷光,永永遠遠的弄丟了。


    可是,他多想告訴他一句——阿瑾,你這個傻瓜。


    對於我來說,這世間人的命,都如此微薄。除了你的,重之又重。


    鍾子淵望著外麵正下得淅淅瀝瀝的雨,眉間也不禁染上清愁。屋子裏雖然燈火通明,可外麵依舊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鍾子淵忽然勾起一個似哭的笑容來。


    ——阿瑾,我的命是你換回來的,我舍不得死。


    他重新換上一副冰冷入骨的表情,走出了溫暖的寢殿。


    鍾子淵的身影慢慢歸於黑暗,再也沒有轉身。


    既然阿瑾已經死了,那麽他算永遠的帶在黑暗裏,又有什麽關係?


    隻因為……他想要共白首的那個人,終究是回不來了。


    …………


    ………………


    十二月,極冷。


    時光逐漸讓人迷失。鍾子淵還依稀記得那年也是這麽大的雪,他和他約好去郊外的桃花寺賞花時,他眼中的笑意和寵溺。對於他來說,隻要是在他的身邊,哪裏都是溫暖如春。可今年的這場雪,卻讓人寒得徹骨。


    鍾子淵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的走在大雪裏。身體的一切都被凍得沒有了知覺,那些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也似乎被這場雪給一點一點的洗淨。


    夜空之下,似乎隻剩下了他一人,空曠得沒有邊界。


    他走了,永永遠遠的離開了,而他隻剩下了他留給他的天璣城,可沒想到雲影宮竟然肆意覬覦。雖然還有許多手段可用,可那一日,鍾子淵還是找死般的一人單槍匹馬殺上雲影宮,雲影宮雖滅,可他也受了極重的傷。如今的他,或許比之一個普通人人還不如。若不是如此,身上的這些傷口,憑他此時的武功也可慢慢恢複。


    鍾子淵咳出一口鮮血,鮮血順著他的嘴角劃落:“阿瑾……阿瑾……”


    你怎如此狠心,留下我一人。


    雪花翩然而下,慢慢的將他的身體蓋住。鍾子淵的意識慢慢的模糊了起來,以地為床,以雪作墳。他甚至有些病態的想著,若是自己這麽死了該有多好?


    阿瑾,我高看了自己,原來短短十年,我便忍不住來找你。


    若你知道我這般不珍惜自己的命,你可會怪我?


    涼意徹骨,白雪漸漸覆上傷口,將他掩埋。傷口的疼,不及他心口半分。他的眼神慢慢失神,失去最後一絲光亮。恍惚間,無數的畫麵飛轉。


    全是阿瑾的一顰一笑。


    阿瑾的命在他這裏,他若死了,阿瑾真的從這個世上消失……


    鍾子淵吐出一口血,忽然從雪中爬了起來:“不!我不能死!”


    他站也站不起來,隻能用爬,一點一點,雙手被凍得發紫。雪地裏,被拖了一道長長的血路,全是他身上的鮮血所染。斑斑點點,落在潔白的雪地中。


    黑衛找到他的時候,鍾子淵已十分虛弱。他閉了閉雙眼,那人的音容麵貌還依稀浮現,他忽然笑了笑,似回憶似眷念。


    “阿瑾……我想你了。”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而後,鍾子淵生了一場大病,這場病來得突然,好得極慢。等他徹底養好身子,已是過了一季。窗外陽光溫柔,卻照不進他的內心。


    自此之後,鍾子淵癡了整整三年。


    他似乎真是神智不清,日日守在百裏瑾墳前,癡癡傻傻,瘋瘋癲癲.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走過天璣城,世人無不歎一句癡兒。


    鍾子淵卻不自覺,依舊我行我素。


    一日,百裏瑾墳前桃花盡開,花瓣飄飄灑灑,常年不敗,眾人驚呼奇景。


    也是那一日,鍾子淵的癡病終於好了。他開始著手城主事,治理天璣城,隻是每月總會抽出一日去那裏觀花。順道喝得酩酊大醉。


    五十年後


    已是白發斑斑、滿臉皺紋的鍾子淵坐在庭前,閑看著落花。時光漸漸老去,一年又一年。他將天璣城治理得很好,春去秋來的五十載裏,天璣城已成為大陸首富之城。


    鍾子淵再也沒有練武,他像一個平常的老人一樣,身體慢慢老去,逐漸染上皺紋。


    他的眼神很亮,思緒卻已經飄得老遠。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他微不可聞的鬆了一口氣,終於……終於可以再見到阿瑾了。


    不知道奈何橋上,阿瑾是否一如往昔?


    他等了他這麽多年,他終於可以去找他了。


    鍾子淵滿足的緩緩閉上了雙眼,他的氣息也越來越淺。


    恍惚之間,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青年,一襲風骨,孤傲得很。可看到他的同時,卻柔柔的朝著他露出一個笑容,對著他伸出手來。


    他看上去一如當年,可他卻已經佝僂著身體,白發蒼蒼了。


    鍾子淵笑得像個孩子,笑彎了雙眼:“阿瑾,你來找我啦?”


    老人躺在睡椅上,慢慢的,沒有了氣息。桃花漫天的飛舞著,偶有幾片調皮的花瓣,落入老人的白發之中,讓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安詳。


    ——噓,他隻是睡著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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