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規矩要守靈三天。


    三天後,爺爺的遺體要送到縣城的殯儀館火葬。


    這三天來,村子裏的人不停過來,高亮需要承擔起招待的責任,陪著一起到遺體旁邊鞠躬。


    一波接著一波。


    高亮都不記得自己鞠過多少次躬了。


    他們會安慰高亮,和高亮的家人。說不要太傷心了。


    這時候,高亮的姑姑嬸嬸們就會開始抽噎,越是安慰,抽噎的聲音就越大,最後所有人都抱頭哭作一團。


    除了高亮。


    他不知怎麽了,淚腺消失了一般,就是麵無表情,無法哭出來。


    有時候未免尷尬,他隻能硬擠出幾滴眼淚,融入大家。


    仿若演戲。


    這三天,守在靈堂的高亮閑下來時,坐在無人的角落默默的發呆,回憶和爺爺生活的種種。


    吃爺爺親手做的蔥油餅。


    和爺爺下象棋。有的棋子丟了,就隻能用瓶蓋代替。


    一開始被讓了車馬炮的爺爺虐殺。


    後來讓爺爺車馬炮,自己也能夠獲勝。


    和爺爺一起下地插秧。


    偷了抽屜裏的錢去買糖吃,被爺爺發現,拿擀麵杖打屁股。


    屁股腫到晚上沒法躺著睡覺,大半夜爺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給自己的屁股塗膏藥。


    高考前夕,為了保證自己的營養,賣掉家裏的牛換錢,頓頓給自己做魚做肉吃。


    夏天晚上,守在自己床前驅趕蚊子,隻為了自己能睡個好覺,高考能發揮正常。


    自己錄取通知單下來後,爺爺喜極而泣,比自己這個當事人還要興奮。


    爺爺領著自己挨家挨戶全村串門,拿著錄取通知書,全然不顧有些尷尬的自己。


    “這是我大孫子!考上沽城的重點大學n大了!我們高家最有出息的一個!”


    爺爺驕傲的挺著胸膛,滿麵紅光,渾濁的眼睛閃閃發亮的樣子猶在眼前。


    高亮一一回憶著關於爺爺的種種。


    那樣一個鮮活的人,怎麽突然有一天,就永遠的閉上眼睛了呢?


    這三天高亮都不知道是怎麽過去的。


    自己都沒怎麽睡覺,時間就跟被偷走了一樣,火葬的日子就來了。


    火葬當天。


    高亮和爸爸作為爺爺的長子長孫,坐在靈車裏,隨著爺爺的遺體一起去到縣城的殯儀館。


    其他人都由大巴接送。


    爺爺生前的人緣很好,臨近村子也有人來參加葬禮,三輛接送客人的大巴車快坐滿了。


    抵達殯儀館後,在葬禮司儀的主持下,所有人依次上前,跟爺爺做最後的道別。


    高亮是最後一個上去的。


    他端詳著爺爺的儀容,看了好久好久。卻仍是沒有掉下一滴眼淚來。


    自己的姑姑、媽媽和嬸嬸她們,都已經哭到快要暈厥了。


    爸爸和叔叔他們也在暗自抹淚。


    高亮能感到他們的悲傷,自己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心冷硬的像塊石頭。


    告別儀式過後,爺爺的遺體推入到焚燒爐火化。


    火化完畢,高亮作為長孫,和爺爺生前最疼愛的晚輩,抱著裝滿爺爺骨灰的骨灰盒,坐上了回去村子的大巴車。


    回到村子後,爸爸和叔叔他們已經在商量著後事操辦,和遺產分割的事情了。


    高亮一個人抱著骨灰盒,獨自回到了爺爺生前居住的那間平房。


    房子不大,很破舊。


    在考上大學前,高亮一直就在這間平房裏生活,一住就是十八年。


    而現在,這屋子裏,已經不會有人再居住了。


    爺爺的臥室裏,還保持著死前最後一刻的樣子。被子被掀開了一半,屋子裏亂糟糟的,地上都是腳印。


    之所以會這麽亂,是因為去給爺爺的遺體找衣服穿時,被翻亂的吧。


    高亮坐到床上,懷裏抱著爺爺的骨灰盒。


    他茫然的打量著這熟悉又陌生的房間。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房間裏,已經不會再有爺爺回來住了。


    爺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自己,離開了人世。


    不知為何,記憶中的爺爺的麵容,也在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隻剩下一種溫暖的感覺,仿佛冥冥之中,爺爺還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小亮,小亮。”


    一道泛著光的,模糊的人影。


    高亮越是想看清楚他的樣子,爺爺的麵容就越是隱沒在一團光芒之中。


    好奇怪啊。


    明明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為什麽此刻卻無法回憶起爺爺容貌了呢?


    壓抑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決堤。


    淚如泉湧。


    根本止也止不住,迅速就模糊了高亮的所有視線。


    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嘴裏是苦澀的。


    “爺爺,爺爺,爺爺……”


    高亮哭到不能呼吸。


    心髒緊緊的揪在一起,擠壓變形。他從未有過這樣痛徹心扉的痛楚。


    他佝僂成一條蝦。


    骨灰盒堅硬的邊緣狠狠硌著高亮的胸膛,可他感覺不到疼痛。


    無形的巨手在狠狠抓著自己的心髒。心髒劇痛。


    小小的房間裏,高亮緊緊抱著爺爺的骨灰盒,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好久好久。


    仿佛要把這一輩子的淚水,都在這一刻流盡。


    ……


    下午時候,蘇晨、章哲、齊鑫友和朱權良,來到了高亮所在的小村子。


    他們看到高亮憔悴的樣子後,都有些震驚。


    原本一個陽光帥氣的大小夥子,三天之內體型縮小了一圈,眼窩凹陷發黑,眼裏黯淡無光。


    一下子老了十歲。


    蘇晨歎息,想要安慰高亮,卻不知從何開口。


    現在一切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而無力。


    最終,他隻能沉默地拍了拍高亮的後背,“不要太傷心了,人死不能複生,你爺爺肯定也希望還活著的人,能好好走下去……”


    高亮木然點頭。


    大家陪著高亮坐了一會。


    爺爺的骨灰盒放在了客廳,骨灰盒後麵是爺爺的遺照。照片中爺爺笑得很可愛。


    村子旁邊的墳地裏,豎起了一塊碑,但是骨灰盒沒有葬在裏麵,隻是出於習慣立的墓碑而已。


    等到高亮精神稍微恢複了一些後,蘇晨說明了他們的來意。


    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擔心高亮的精神狀態,作為朋友,有義務過來一趟,安慰一下他。


    其次,是在這三天裏,蘇晨等人查清楚了,導致《神之墮》下架,在背後搗鬼的人是誰。


    蘇晨:“亮子,你還記得郭思冬這個人麽?”


    高亮皺起眉頭:“我當然記得他……他是一名策劃,當初是我招進二研的,也是我決定開除掉的。他怎麽了麽?”


    蘇晨:“他現在是酷遊互娛的一名製作人。酷遊互娛是個新成立的小公司,業內沒什麽成功產品。昨天,他們公司剛上線了一款新遊戲,就是他負責的項目,名字叫《無畏英雄》。”


    高亮不解:“這跟咱們有什麽關係麽?”


    蘇晨沒有回答高亮,而是又問了一個問題:“你覺得郭思冬這人的能力如何?”


    高亮想了想,道:“能力一般,好大喜功,會把不屬於自己的功績,吹噓成自己的功勞。每天的想法很多,實際執行卻又很不靠譜。幾經權衡,我覺得他無法達到二研的標準,隻能裁掉了。”


    說到這裏,高亮又補充道:“裁掉是按正規流程走的,該有的補償一分沒少。”


    蘇晨:“我知道。亮子,我一向認可你的眼光。你覺得能力不行的人,那肯定有他自身的問題存在。”


    高亮:“所以,忽然提起他做什麽?”


    蘇晨:“你不感覺奇怪麽?這樣一個人,為什麽去到別的公司,搖身一變就成了製作人了?”


    高亮:“我的確有些疑惑,可他口才確實不錯,而且橘生淮南則為橘……”


    朱權良在一旁插嘴:“別給那個人找借口了!說白了,就是那個郭思冬能忽悠對吧!當初把你忽悠住了,進了你們二研。被裁掉後,又忽悠住了酷遊互娛,直接成了一名製作人!”


    高亮:“也許如此吧……所以你們的意思是說,《神之墮》之所以會被舉報下架,就是他在背後搞的鬼?因為被我裁掉,心生怨恨?”


    章哲:“是,也不是。如果隻是單純的怨恨,犯不上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絕。從最初我就覺得,這背後肯定有利益的驅使。”


    高亮:“利……益?”


    這時齊鑫友拿出手機,點開一個視頻,遞給高亮。


    “亮子,看看吧。這就是他們酷遊互娛昨天剛上線的產品,《無畏英雄》的宣傳視頻。”


    高亮接過手機。


    剛看了兩眼,他就愣住了。


    那熟悉的場景,熟悉人物模型,熟悉的技能特效,熟悉的動作設計……


    高亮脫口而出:“這不就是《神之墮》麽!”


    “沒錯!”蘇晨說,“就是《神之墮》!不過部分設計不同,因為他們在換皮,但是卻沒能完全換皮掉,所以才給人如此熟悉的感覺,一眼就能認出是《神之墮》!”


    所謂換皮,是國產遊戲界常見的術語,多用於手遊領域。


    一款手遊在商業上獲得成功了,更多廠商聞著腥味蜂擁而入,拿著那款手遊的框架模型進行換皮,美術資源全部更換掉,就成了一款全新的遊戲。


    正是市麵上存在大量同質化的換皮手遊,才導致垃圾遊戲充斥著市場。


    換皮遊戲比抄襲還不如。


    因為換皮遊戲裏,完全沒有融入一丁點自身的思考,完全就是拿來主義。


    抄襲遊戲,至少還會拿出一到兩個自身的特點,用於跟原作品競爭用戶。


    高亮茫然了。同時又感覺不可思議。


    “酷遊互娛通過郭思冬,拿到了咱們《神之墮》的源代碼和美術資源,做成了一款叫做《無畏英雄》的遊戲,成功上線了。並且還通過舉報的手段,把咱們的《神之墮》給弄下架了?”


    “由於《神之墮》下架,咱們還沒法指責他們抄襲,就算之後輿論平息,《神之墮》也很難重新上線了,因為用戶都被《無畏英雄》收割完了。”


    “他們這一手,不僅僅是為了惡心咱們,更是為了他們能夠獨占市場,賺到錢!”


    光是把這一切聯係起來,整理成符合邏輯的話,高亮都覺得難以置信。


    這得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做出這樣惡心的事啊!


    魔幻的現實。


    蘇晨:“因為咱們之前都不設防,沒經驗。項目就存在svn裏,任何一個項目組成員都有權限下載到完全的源代碼和美術資源。郭思冬一定是在離職前,把項目存在u盤裏或者上傳到網盤裏,帶走了。”


    高亮無比自責:“這事都怪我。”


    蘇晨:“怎麽可能怪你呢!不過這件事的發生,也給咱們提了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已經重新設定了項目組成員的svn權限了,公司電腦主機的usb接口也都拆除了,盡可能的避免類似事件的再次發生。”


    其實《神之墮》的遭遇,在遊戲業內,並不是孤例。


    為了賺錢,競爭對手們什麽下三濫的手段都可以用出來,讓你見識到社會險惡。


    比如數年前有一款產品,是一款卡牌手遊,借用了某知名ip,但是戰鬥係統中加入了創新型的點擊釋放技能的設計,最後爆火了,月流水好幾億。


    暫且稱這款遊戲為l。


    正當名為l的這款手遊在國內大賺特賺,打算進軍海外再撈一筆的時候,卻發現,國外已經有一款像素級拷貝的產品,上線了。


    並且成績不俗,數千萬刀流水每月。


    暫且稱國外抄襲之作名叫u。


    l的研發商,拿國外那款抄襲之作,即u的包體進行分析,他們發現,竟然是反編譯自己遊戲,換皮之後上線海外的。


    甚至l廠商的程序員,之前在遊戲中埋的獨屬於自己的小彩蛋,u裏麵同樣出現了。


    這簡直是致命一擊的證據。


    l當即就把u告上法庭了,要求他們下架遊戲並賠償損失。


    眾所周知,打官司是需要時間的,可等到判決結果下來,就算是對l有利的,u最後也賺夠錢了。


    l還會錯失賺錢的黃金時間。


    l隻能一邊打官司,一邊將遊戲立刻開發了一個海外版本,上線海外,跟u競爭。


    魔幻的事情發生了,海外的玩家一致在噴l的海外版,是山寨u的。


    l百口莫辯,無論怎麽解釋,都無法洗刷國外玩家先入為主的偏見。


    再之後,又發生了一件更魔幻的事情。


    l也被告了。


    告l的,是國外一家知名度十分高的遊戲大廠,創造出了很多款經典遊戲,風靡全球。


    起訴l的理由是,他們使用了我們經典的ip形象,但是卻沒有得到授權。


    這的確是事實。


    l當初之所以能夠火爆全國,除了自身遊戲設計和數值模型尤其優秀之處以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的確蹭了致命遊戲的ip。


    l遊戲中的每一個人物設定和形象,都是脫胎於國外大廠那款經典遊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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