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生有自己的執。


    就跟當初的造化玉蝶碎片一樣。


    那是他的最後一根道德底線。


    望著眼前這個目光堅毅,不容拒絕的少年,女媧朱唇啟了幾回,卻終究沒有說出半個字眼。


    “唉。”


    良久,女媧又好氣又好笑的歎道:


    “我的好徒兒,你說你哪來的本事呢?”


    “為師縱橫洪荒萬萬載,就連那鴻鈞道祖,都得給為師三分薄麵,其他生靈更是無一敢對為師說不。”


    “可直到為師碰見了你這逆徒,你聽話次數加起來都不超過五根手指,偏偏為師拿你一點轍都沒有。”


    “你是不是為師命中注定的克星啊你?”


    話裏之意,不言而喻。


    她真幹涉不了李長生的任何決定。


    不管李長生說啥,她就覺得李長生說的有理。


    李長生說啥,她就信啥,李長生說的都是對的。


    反正隻要是她徒兒說的,哪怕說的是天上月亮是正方形這種鬼話,她都要把月亮削成正方形,然後告訴世人:


    我家徒兒說了,天上的月亮是正方形的。


    那以後天上的月亮,就是正方形的了。


    不講道理的恩寵!


    “什麽克星嘛,弟子明明是師尊的福星好吧?”


    聞言。


    李長生一把抱住女媧胳膊,晃著她的胳膊,腦袋刻意往下低了低,一邊吃著女媧豆腐,一邊向女媧撒嬌道:


    “師尊最好了,您是天下第一好的師尊,整個洪荒再也找不出比師尊更好的生靈來了,徒兒愛死師尊了!l


    雖然女媧很寵自己。


    但該說的情話,李長生是一句都不會少的。


    這叫人情世故。


    如果他不說,那就是事故了!


    女媧可不是後土,說了句話威脅就算完了。


    她說揍人,是真會往死裏揍的!


    “油嘴滑舌,天天騙小姑娘。”


    聽著李長生一通亂誇,女媧心裏美滋滋的,不過為了不讓李長生覺得自己特別好哄,女媧還是板著臉,道:


    “為師先跟你約法三章哦。”


    “第一,此事不可大肆宣揚,為師對外會宣布你去閉關了。”


    (維護李長生顏麵)


    “第二,每天要按時寫日記,為師不想你出來後修為停滯。”


    (自己想偷看日記了)


    “第三,為師若想你了,上太陽星看你,你不能避而不見。”


    (我想睡你了你得給我留門)


    女媧真不對勁!


    李長生心知肚明,卻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全部痛快的答應了下來,而後戲謔地盯著女媧,問道:


    “怎樣?親愛的師尊,這下可滿意了?”


    “哼,才不滿意呢。”


    被李長生那道,仿佛能看透本心的目光盯的羞愧,女媧故作矜持的翹了翹性感小嘴唇兒,轉移話題道:


    “少廢話了,去收拾東西吧你。”


    再看一下,她心裏的小心思非得暴露在李長生眼皮子底下不可,才不能讓他抓到自己的小辮子呢。


    “不急,不急。”


    這時,李長生卻搖了搖頭,朝著用拙劣的手法,躲在一棵樹後麵偷窺的後土努了努嘴,笑道:


    “娘子,別躲啦,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女媧一愣,順著李長生的嘴巴望去,旋即抿嘴輕笑。


    這後土倒是識趣兒。


    知道自己跟徒弟在說悄悄話,躲著不出來。


    也罷,就一千年不欺負她好了。


    嗯…


    本來女媧想趁李長生不在,好好欺負欺負後土,樹立一番自己家中大姐的威嚴的!


    “人家是祖巫,又不是狐妖,哪來的狐狸尾巴?”


    見行蹤暴露。


    尚不知自己僥幸逃過一劫的後土,躡手躡腳地從樹林鑽出,俏生生地站在兩人麵前,吐著小香舌,問道:


    “相公,你要去給東皇太一守陵啊?”


    “對,不會太久,就一千年。”


    李長生點了點頭,捋了捋後土額前的青絲,道:


    “後土,我有幾件事跟你交代,你聽好。”


    “好。”


    後土應聲,眼巴巴地看著少年。


    小事她可能會偶爾任性。


    大事上麵,她還是很聽李長生話的。


    “咳,咳。”


    李長生清了清嗓子,開口講道:


    “如今帝俊稱聖,大勢再變,連我都算不清了,我們必須抓緊腳步,趕在鴻鈞之前,一步登臨巔峰。”


    “否則一旦給到鴻鈞道祖喘息的機會,被他找到某些紕漏,我,我師尊,你們巫族,都將萬劫不複。”


    “我去太陽星後,你們要約束好座下的巫族,暗中積蓄實力,提升己身境界,不要再跟妖族起紛爭。”


    “我會在太陽星上突破金仙境,等我回來,為你謀造化,我有預感,巫妖量劫,很快就要白熱化了。”


    本來眼下共工就該撞不周山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西皇帝俊成了聖,引發的一連串連鎖反應,導致共工一直沒有撞塌不周山。


    然而有了前車之鑒,李長生心中非常清楚,就算未來的時間因果線,發生了變化,讓一些現在發生的事移後或提早,或消失了,主線也不會偏移太多…


    十一位祖巫,就快要死了!


    他沒把話說的那麽透徹。


    但後土能聽懂。


    手足兄弟在自己眼前隕落,這是個沉重的話題。


    這麽多年,後土一直極力地在回避這個話題,眼下話題卻被李長生再次主動提及,讓她不得不直麵現實:


    “相公…真的不可能救救他們嗎?”


    “我說過很多遍了,不是我不想救,是我沒能力。”


    李長生無奈的長長一歎。


    這麽多年消除下來,他對這些祖巫也十分有好感。


    他又何嚐不想讓十二祖巫都活下來啊?


    可有些事,不是他有好感就夠了的。


    讓後土活著,已經是他能力範圍的極限了。


    “我…我知道了。”


    後土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


    “你去吧,相公,我會乖乖的。”


    “嗯。”


    李長生別過腦袋,不願看後土的悲傷:


    “陪陪他們吧,沒有多少年了。”


    說罷,李長生轉身,看似絕情般直接下山。


    隻是路過女媧時,俯身說了句:


    “師尊,照顧好她。”


    自家女人,哪能說放就放下?


    …


    李長生到頭還是沒跟女媧提起帝俊要他做天帝的事。


    他不知道該怎麽跟女媧開口。


    這事從他嘴裏說出來,難免會有謀權篡位的嫌疑。


    他間接性害死了東皇,還要坐人家的天帝位?


    天底下有這樣的理兒?


    還是不跟女媧說了,省的給她添堵。


    天庭。


    李長生到天庭時,帝俊已交代好了諸事,恭候多時。


    兩人見麵,很默契的沒有言語。


    帝俊撕開空間隧道,一個前麵領路,一個後麵跟著。


    一路無言。


    半日之後,二人抵達太陽星。


    太陽星跟李長生想象中的不一樣。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李長生以為的太陽星,不說是什麽貧瘠之地吧,怎麽著也得是個炙熱的大火球吧?


    不然怎麽對得起太陽這兩個字?


    但事實是:


    真正的太陽星,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隨處可見的靈草靈根,還有一座座道韻盎然的靈氣泉眼。


    泉眼眾星拱月般圍繞、灌溉著一棵冒著火紅色光芒的樹木:那便是火之極道靈根——扶桑樹了。


    太陽星景色,絲毫不遜色於洪荒大陸本部那些福地洞天,若非跟帝俊確認過,他怎麽也不相信這裏是太陽星。


    不過他信不信也不重要了。


    太陽星上。


    帝俊托著東皇太一的帝袍和帝冕,口中念念有詞:


    “金烏遨於九天兮,非扶桑不棲!”


    “妖征戰於荒野兮,非英魂不依!”


    “願葬身於烈火兮,寧死而不從!”


    “向蒼天而怒歌兮,來世再成皇!”


    “君此一生,功過留於後人評,故事留於山鬼聽。”


    “去兮…往兮…”


    西皇帝俊的嗓音沙啞而哽咽,予人種悲壯蒼茫之感。


    誰能書合山嶽無盡?


    不知,不為,竹籃打水,不能不空。


    恍惚間,李長生仿佛看到了太陽星上,兩尊妖族天帝攜手並肩,立下的豪言壯語:


    那一天,我生於扶桑,落於洪荒,我要讓我們兄弟二人的光輝,照耀整片洪荒。


    那一月,我得道於洪荒,成名於龍鳳劫,我要讓我妖族的子民,心中再無黑暗。


    那一年,我立天庭於天下,稱帝萬妖間,我要讓洪荒大陸,在妖族鐵蹄下顫栗!


    太一做到了,每一點,死而無憾。


    隨著聲聲旋律落盡,東皇太一的帝袍和流冕祭起,飛於扶桑之上,後來李長生才知道,那是金烏一族的葬歌。


    生於扶桑。


    葬於扶桑。


    這棵曆經了兩個量劫風雨飄搖,改朝換代,卻依然屹立不倒,見證無數勢力崛起更迭,王朝崩塌衰敗的先天靈根,終於是為東皇太一傳奇的一生,畫上了一個句號。


    盡管這個句號,不太完美。


    “我該走了。”


    癡癡地望了扶桑好一陣兒,帝俊輕聲開口,不知是在對李長生,還是在對東皇太一,或是在對扶桑樹,道:


    “你待在這兒吧,有人陪你,你不會寂寞的。”


    “誒…”


    李長生剛想問太陽星上還有誰。


    帝俊已經跨出空間,消失不見。


    “沃日,走這麽快。”


    李長生眼角一抽,卻沒說什麽。


    帝俊走了還好,他樂的清閑。


    正好可以借此溝通一下大道。


    想著,李長生直接心念一動,問道。


    “道尊,您老人家究竟想幹嘛?”


    而大道似乎也在等李長生問話。


    李長生剛一開口,大道便給出了解答:


    【吾要改寫洪荒無量量劫的曆史,盤古是吾最喜愛的孩子,哪怕他忤逆了吾,吾依舊喜愛他。】


    【他創造的世界,吾不希望被天道毀滅。】


    【所以,吾需要你坐上天帝之位,當作妖族和巫族的調和劑,中和兩族關係,停歇巫妖量劫。】


    大道…


    要自己坐上天帝之位,竟是為了改變洪荒曆史!


    李長生大驚失色:


    “這…我…我一屆生靈之軀,如何與天道抗衡啊?”


    【有吾在,汝怕什麽?】


    聞言,李長生如夢初醒:


    對啊,有大道在,自己怕什麽?


    大道可比天道大!


    但他沒有被突如其來的重磅消息砸昏頭。


    而是仔細權衡後,又問道:


    “我師尊不夠麽?”


    如果真的隻是想調停巫妖大戰,他師尊加十二祖巫完全夠用了啊,為什麽非要他做天帝?


    【你覺得呢?】


    對此,大道給出的解釋是:


    【你師尊已是人族聖母,在妖族沒有曾經威信了。】


    這理由…


    好敷衍!


    李長生是不相信的。


    一尊混元大羅,怎麽可能沒有威信?


    不要說是放在妖族了,就算女媧心血來潮,想管其他種族的內務,誰敢拒絕?不怕被滅族麽?


    可大道壓根沒有給李長生質疑自己的時間:


    【就這樣,吾忙去了。】


    【一定要坐上天帝的位置,這是命令!】


    【做好了有獎,做不上,你就輪回去吧!】


    我tm!


    這是趕鴨子上架啊?


    選都不讓選?不做就得死?


    李長生一臉錯愕。


    他總心裏覺得今天的大道哪裏有古怪,又說不上具體是哪裏,加上大道臨走前把話都說死了,無奈,李長生隻能認命般靠上扶桑樹,苦笑著呢喃道:


    “扶桑啊扶桑,你說我該怎麽辦呐。”


    跟大道講道理,他是沒有這個膽子的。


    正當李長生愁容不展時。


    突然。


    他的身後,傳來一道清甜如透底清泉的女聲:


    “你是在問樹,還是在問你自己?”


    …


    歲月長河。


    此地有無邊歲月,有亂流空間。


    生靈踏足,稍有不慎,便會灰飛煙滅。


    是真正的那種灰飛煙滅。


    整個洪荒都不會再有你的因果,你所有存在過的痕跡都會消失,你的愛人,你愛的人,都會徹底忘記你。


    就像你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上一樣。


    由於危機四伏,洪荒生靈將歲月長河視為禁區,聖人之下,除時間祖巫燭九陰外,無一生靈敢輕易踏足。


    然而今天。


    歲月長河中,卻出現了兩尊類似女子的身影。


    為什麽說啥類似呢?


    因為她們有女子之形,卻無臉。


    不是天不容見聖容,也不是她們遮蔽了自己的臉,而是她們…本身就沒有臉!


    那兩名女子,一左一右,隨意的站在歲月中,左邊女子穿青衣,麵色恭敬,彎腰有意矮右邊女子半頭。


    而右邊女子著紅衣,氣息朦朧不清,縹緲虛無,宛如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


    兩女不知站了多久。


    忽然,紅衣女子開口,問道:


    “汝,可考慮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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