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徐徐拉開帷幕,萬籟俱靜,東邊的地平線泛起了一絲絲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潤著淺藍色的天幕。


    濕潤潤的風輕輕的掃著,微微地撫著一切,又悄悄地走了,淡白天光,也占據著每個角落,給森林塗上了一層幻夢的色彩。


    布萊恩的身影出現在生機盎然的樹精神殿內,這裏早已不是壓抑而不祥的寂靜,就像他兒時的記憶中那般,再次恢複了往日的繁盛。


    大量小動物和鳥類在林間無憂無慮的奔跑、嬉戲。


    昆蟲嗡嗡振翅,蜥蜴在腳下沙沙爬行,甲蟲閃著彩虹般的光澤,蜘蛛爬過露珠晶瑩的蛛網,啄木鳥用力啄著樹幹,鬆雞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布萊恩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輕閉雙目,任由濃鬱的自然氣息溫柔地浮過他的麵頰,揚起他散亂的發絲。


    一陣清涼的微風悄悄拂過,古老的橡樹輕輕搖擺繁茂的枝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布萊恩恍惚中好似感受到了樹精少女的呼吸撫過自己的麵頰,那種輕柔而溫暖的感覺,無聲無息地勾起他魂牽夢縈的癡纏。


    有那麽一瞬間,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在這裏長久隱居的打算。


    這荒唐的想法使他心中猛地一驚,很快便意識到,這很有可能是受殘存的自然意誌的影響,潛移默化地改變他對自然界的看法。


    隨即他用力拍了拍腦袋,將心中所有雜念祛除,邁著堅定的步伐,朝神殿外走去。


    布萊恩從一條不太平坦的小道穿過樹林,晨曦的微光投射在這古老而陌生的林間,玫瑰色的晨光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麽,於是不由自主地轉身回頭望去。


    他看到陽光從白雲的間隙傾斜而下,剛好照映在神殿中央一顆最為高大的橡樹上。


    布萊恩不禁為自己的潛意識感到懊悔。


    他清晰入目地看到枯萎的橡樹上連從老根吐出的新芽都是枯萎的,沒有一條綠枝,也沒有一片葉子,仿佛由於疾病而變形的扭曲古樹,靜寂而無聲息,與周圍的鮮花和綠草顯得格格不入。


    布萊恩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對著枯萎的橡樹深深地行了一禮,隨即頭也不回地繼續前行。


    他心思沉重地置身於薄霧之間,趟過清澈的小溪,穿過蔥鬱的樹林,徑直朝著一座由樹木扭曲生長而出的高聳拱門。


    忽然,天空傳來一聲嘹亮的鷹嘯,這聲音尖厲、刺耳,震得他耳膜生疼。


    布萊恩緩緩抬頭,若有所思的目光循著聲音望去。


    一匹潔白如雪的鷲馬拍打著流線型的雙翼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近前,凜冽的破空聲,揚起混著腐葉的塵埃,震得枝葉嗦嗦作響。


    這匹鷲馬長著鷹的翅膀和前爪,馬的後腿和身體,以及一顆看起來像是兩個動物結合而成的腦袋,上麵留著又長又軟的鬃毛,柔順得仿佛女人的頭發。


    坐在鷲馬背部那具華麗馬鞍上的是一名看不出年齡的精靈男子。


    他有著與鷲馬完全相同的披散長發,臉上卻帶著一張熠熠生輝的秘銀麵具,銳利如鷹的黑色眸子鑲嵌在冰冷的麵具裏,宛如明亮的星辰。


    望著馬鞍上的精靈男子,布萊恩神色一緊,本能地想要與其拉開一段距離。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的雙腿堅如磐石,未動分毫。


    他戰勝了心中的恐懼,勇敢地抬起頭,目光冰冷地直視上那雙曾經在童年時期對他來說,好似噩夢般的雙眼。


    曾經!布萊恩在心中重重地警告自己一句。


    出現在他眼前的,正是精靈王阿德蘭·艾爾阿多尼斯。


    也就是他未曾謀麵的精靈母親的哥哥,他血緣上的舅舅。


    但是布萊恩自始至終,就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種親情,自然也不會承認這段讓他本能地想要去排斥的關係。


    布萊恩直視著‘星之花’艾爾阿多尼斯家族的精靈首領。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句令他印象深刻的呐喊:隻要精靈聖地還有橡樹,我們就會奮戰到最後一顆樹,最後一個精靈!


    精靈首領阿德蘭沒有下馬,他輕輕地撫摸著鷲馬腦袋上的鬃毛,以翱空翔鷹之姿俯視著布萊恩,眼裏看不出任何感情。


    他率先打破沉默:“你們見過麵了?”


    精靈首領的聲音非常沙啞、低沉,仿佛是故意壓低自己的音量,發出金屬刮擦的刺耳聲。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布萊恩的記憶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十五年前。


    那時的他,還剛滿十歲,但是隨著維蘭瑟婆婆沉睡,他五歲就被帶離了神殿。


    他孤苦伶仃地生活在艾爾阿多尼斯家族的領地上,天天承受著不屬於這個年齡段的繁重訓練。


    作為當事人的他,記得非常清楚。


    在一個夜黑如墨的夜晚,一聲響徹天際的虎嘯,將他從睡夢中突然驚醒。


    當他意識到什麽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地被一隻鐵鉗般的手臂死死地摟在懷裏。


    那是一個充滿血腥的殺戮之夜。


    在林間景物瘋狂變幻的夜色裏,他被這名毫無征兆的闖入者夾在懷裏,單手持劍,硬生生地從精靈的領地上殺出一條血路。


    所有阻擋者全部倒斃在血泊之中,唯有眼前的精靈首領在麵部和脖頸處留下兩道傷口,僥幸活命。


    事實上,布萊恩在內心還是很慶幸自己被帶離了精靈聖地,來到了泰格瑞拉王宮。


    但深知上古邪物威脅的他,像個金絲雀一樣,在那個宛如囚籠的王宮裏,隻待了五年,又重新返回這裏,隻為等待維蘭瑟婆婆蘇醒的一天。


    他第二次回到布萊克特曼,一直生活在神殿裏。


    這位精靈首領,自始至終都未曾露過一次麵,這讓他心中不免升起了慶幸之心。


    畢竟相較於花費漫長的時間,去踏遍世界的各個角落尋找離開的方法,都不如直接向這位活化石詢問。


    可惜,事與願違,他並沒有等到維蘭瑟蘇醒的那一天,最終隻能遺憾離去。


    他有時也會想,如果沒有上古邪物的威脅,他未來的命運軌跡又會如何走下去。


    至少不會主動踏入精靈與人類的漩渦中去,布萊恩心想,好在過了今天,他將與這裏的一切全部撇清關係。


    隨後,他回味著阿德蘭話語中的含意,暗自默哀了一會兒,冷漠的道:“這跟你沒有關係。”


    布萊恩說完,心中開始猜測對方突然來此到底出於什麽目的,同時也盤算著該如何離去。


    精靈首領冰冷的麵具上看不出任何感情,他一動不動地騎在鷲馬上,宛如一尊潔白的大理石雕。


    聽到布萊恩的回答,他並未接話。


    隻是用深邃的眸子注視著他,又抬起頭,若有所思地凝望著他身後那顆朦朧的枯萎橡樹,以及這個被薄霧彌漫的林間神殿的一切,甚至連一隻結網的蜘蛛都沒有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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