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恩刻意放慢腳步,朝著二樓的房間走去。


    他盡可能地想要讓自己煩躁不安的心情恢複正常,因為他不想被人看出來。


    可是這對他來說,就像偷喝酒的人,極力想說明自己沒有醉一樣困難。


    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的心裏為什麽會這麽煩悶,問題的源頭到底出現在什麽地方。


    他不由想起自己在阿布雷拉城的夜色下,冷漠地穿過喧囂的街道的情景。


    忽然,他感覺到那悲慘的遭遇,像幻燈片似的,一幕幕地在他腦海中浮現,仿佛已經深深地鏤刻在他心上,怎麽也忘不掉。


    他越想越覺得心煩意亂,甚至還有種莫名的悲傷。


    在這種時刻,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獨自一人待在安靜的房間裏。


    不管在什麽地方,他都喜歡一個人悠閑地坐在一間安靜的小屋裏,享受些許孤獨的寧靜。


    因為這樣可以讓他忘卻現實的回憶,讓自己代入這個世界,仿佛自己原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一樣。


    然後,他再帶著遠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價值觀,用理智的目光默默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是他適應這個世界後,最喜歡和沉迷的。


    遺憾的是,他心裏非常清楚。


    這裏並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他不但是一名異界來客,還必須為了活下去在這裏奮鬥終生。


    這不光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自己的信念和目標。


    那麽,這麽做的意義何在?


    或者,本來就沒什麽意義可言,他心想。


    這讓他突然想起現實世界的一個問題: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麽?


    讓大多數人都認同的回答竟然是:沒什麽意義,就是為了活著。


    意義這個東西說到底,還不都是由人解讀出來的。


    有的人可以從曆經千年的廢墟裏感受到某個王國曾經的繁榮與衰敗,或者從吟遊詩人的無病呻吟中看到一個人麵對突遭命運的悲哀與無奈。


    但是有的人所看見的僅僅隻不過是殘垣斷壁,以及瘋子喝醉酒之後的淫聲穢語罷了。


    想到這裏,他拍拍腦袋,自嘲地笑了笑。


    他開始在心中不停地提醒自己:他是一名巫師,一個隨時隨地都可以瞬間恢複理智的巫師,這點破事兒怎麽可能影響到他的思緒。


    於是他推開房門,‘砰’的一聲,將自己關在昏暗的房間裏。


    他皺了皺眉頭,因為屋子裏彌漫著一股古怪的氣味,讓他本已安撫下來的心,又開始煩躁起來。


    他朝著氣味來源的方向望去,那是幹柴的灰燼和壁爐的煙灰。


    火焰,布萊恩心想。


    不知為何。


    當他想起火焰時,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了自己曾經在威斯特王國的地精荒原上的做的一個夢。


    那令他印象深刻的夢境中:街道好似湧動的河流,河流好似翻騰的沸水,熱水好似彌漫的濃煙,濃煙好似幻化而成的一隻隻來自亡者國度的幽靈騎士……


    火向天上燃燒,火光的影子投身在水裏,天地之間都是烈火的紅光。


    直到清冷的月輝遍灑而下,有那麽一瞬間,他多麽的希望再次看到躲在雲層中的冷月。


    可惜,沒有銀輝遍地的月光,有的隻是熊熊燃燒的烈焰......


    想到火焰,布萊恩猛然間從回憶中驚醒。


    他坐到扶手椅裏,看都懶得看擺在桌上的一張張等著他去抄寫的空白卷軸,而是將身體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天花板。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角角落落裏都簇滿了屠宰鋪子裏飛來的綠頭蒼蠅、喧囂的市場上飛來的鑽耳蟲、從下水道裏漂浮出來的屍體上爬來的蛆蟲……


    它們好似牢牢地守在那裏,隻等火熱的盛夏降臨,便大展身手。


    布萊恩厭惡地閉上了雙眼。


    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寂靜中又漸漸響起了種種稀奇古怪的聲音,屋外的巷道仿佛突然活了過來,各種聲響充斥期間。


    他聽到野貓打架的嘶嘶尖叫、野狗的吠叫聲、‘燃燒巨魔’酒館傳來的歡笑和叫喊聲、港口‘美人魚’酒館裏的叫罵和歌唱聲,甚至還有遠處一支長笛吹奏出的活潑音色。


    就連附近熄滅燈火的屋子裏也有了生命,連布萊恩自己都開始驚訝於自己的聽覺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敏銳。


    他聽到沉睡之人的鼾聲、圍欄裏一頭牛的跺腳聲,還有馬廄裏馬匹的鼻息聲。


    小巷遠處的某棟屋子裏,甚至還傳來了兩個正在啪啪啪的男女壓抑的呻吟聲。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而他的眉頭也皺得越來越深,心情也越來越煩躁。


    他能夠分辨出下流小曲的歌詞,能聽清那個女人在呻吟中呼喚的愛人名字,甚至從月溪河沿岸的小屋裏,還聽到某個神棍斷斷續續的胡言亂語。


    “砰!”


    布萊恩睜開雙眼,手掌猛地拍在了桌麵上。


    伴隨著一聲快要讓桌子散架的巨響,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則是衣櫃裏的低聲交談、壁爐中的喟然歎息、水盆滴答作響、甚至連抽屜裏都仿佛發出了一兩聲豎琴琴弦的聲音。


    就當他望向床榻時,衣架上掛著的衣服被燭火投射在牆壁上的倒影,都好似換了另一種表情。


    聽不盡的夜籟鑽在他的念頭裏,好似身上惹了什麽病痛一般,扔不開,也擺不脫。


    此時的布萊恩,隻覺得自己坐立不安,睡覺也無法合眼,心中莫名煩躁,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深吸一口氣,掏出酒袋,拔掉塞子,試圖用清冽的酒液去緩解自己煩悶的心情。


    “喵!”


    突然,窗外傳來野貓廝打的號叫聲。


    布萊恩下意識地將送到嘴邊的酒袋扔在桌子上,任由暗金色的酒液浸透一張張空白卷軸。


    他迅速起身,三兩步走到窗邊,立刻打開窗戶。


    清冷的夜風迎麵拂過,帶著一股股淡淡的鹹腥味兒。


    兩隻爭鬥不休的野貓麵麵相覷地對視一眼,仿佛同時收到命令一樣,像兩根離弦利箭,‘嗖’的一聲,消失在濃濃夜色裏。


    清新的冷風撲麵而來,布萊恩歡快地呼吸起來。


    他用手肘拄著窗框,雙眼穿透迷霧般的濃濃夜色,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阿布雷拉港口百餘座羅列水濱的碼頭。


    由於他居住的區域距離阿布雷拉港口的黃金海灣較近,所以可以清楚地看清外麵的一切。


    他看到港口裏停泊著無數船隻,深水漁船和河流渡筏絡繹不絕,船夫撐篙往來於月溪河,商船則源源不斷地卸下來自弗洛倫薩、賽爾、卡納斯的貨物。


    布萊恩還發現阿布雷拉城的紅玫瑰公爵夫人裝飾華麗的遊艇,停泊在一艘吃水頗深、船身塗滿黑色焦油、從泰格瑞拉的龍首港而來捕鯨船旁邊。


    就在這時,月溪河上遊緩緩駛來的二十多艘狹長的黃金戰船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到這些船全部打著黑玫瑰的旗幟,船帆卷起,鐵製撞錘輕輕拍打著水麵,宛如一艘艘悄無聲息的幽靈船。


    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港口地勢最高的貴族區,一座深紅色的城堡映入他的眼簾。


    這座城堡包括五棟有鋼鐵工事保護的塔樓,一座碩大無比而冷酷的主堡樓,圓頂大廳與密閉橋梁、軍營、地牢和穀倉,以及開滿箭口的厚重護牆,一杆繡著紅色玫瑰的旗幟在城牆上獵獵作響。


    望著防衛森嚴的城堡,布萊恩實在想不明白阿布雷拉城的長老議會打算用什麽辦法將其攻破,讓這個繁華的港口城市也像龍首港一樣,成為一座自由貿易城邦。


    不過,這並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


    因為當黎明破曉的那一刻起,他就會離開這裏。


    就在這時,布萊恩發現了一絲不對勁,他看到月溪河麵上的二十多艘狹長的黃金戰船不知何時已經排成一條長龍。


    它們全部升起獵獵作響的船帆,全速前進,迎著順風,向黃金海灣快速駛去。


    隆隆的戰號穿越海麵,嘯叫嘶啞深沉,猶如魔鬼的呼喚,船船相傳。


    緊接著,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到戰船上無數忙碌的人影,投石機的手臂紛紛抬起,數以百計的石頭爬上如墨的天空,朝著阿布雷拉港口的無數船隻瘋狂傾瀉。


    它們紛紛拿墜落下來,或濺起巨大浪花,或擊穿橡木甲板,把船員活生生打成碎骨和肉泥。


    其中還有為數不少的陶罐,擊中船隻的刹那,碎裂開來。


    “竟然是熾火膠!”布萊恩臉色大變。


    這是一種粘稠的流體,一旦接觸到空氣,就會引起自燃,燒毀周圍的一切。


    這種煉金製品在他的遊戲生涯中,屬於冒險常備物資。


    在未燃盡的情況下,幾乎無法通過物理手段撲滅,哪怕隻有一點火星,也會迅速引燃周圍一切可引燃之物。


    即便是液體灑在海裏,也依然會燃燒到能量耗盡。


    這種液體鋪天蓋地的砸在木製貨船上的效果可想而知。


    不一會兒功夫,整個阿布雷拉港口,所有駛向黃金海灣的碼頭全部化作真正意義上的火海。


    河流上烈焰熊熊,絕大部分停泊的船隻全部起火。


    將整片天空映紅的烈焰,無情地親吻著任何可接近的船隻,把它們化作葬禮的柴堆,將人變成明亮的火炬。


    火焰在水麵舞動,劈裏啪啦,嘶嘶作響,蓋過所有慘叫,海水中成百上千滿是人,他們要麽被淹,要麽著火,要麽兩者皆有。


    像尊冰冷石雕一樣的布萊恩,甚至還聽到了一個半身人船長撕心裂肺的叫喊:“我的船!我的船!我的船全部燒起來了!”


    空氣中滿是煙塵和尖叫。


    低矮的烏雲染上河流的顏色,深淺不一的烈焰覆蓋整片天空。


    此情此景,美得詭異、美得可怕。


    感受到熱風正在抽打自己的臉龐,布萊恩歎了口氣,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朝著樓下走去。


    因為他終於明白自己今晚煩躁原因的來源之處。


    毫無疑問,阿瑪斯塔夏的高層們,已經意識到了居住在阿布雷拉城的非人種族的意圖。


    未等他們先動手,搶先一步發起突襲。


    他們利用可怕的熾火膠率先將最便捷、快速的逃生路段封死。


    接下來,迎接他們的將是一場在城內最為慘烈的廝殺。


    事實上,從他入城的那一刻,看到城市裏無數沒有任何貴族高層問津的難民時,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


    隻是沒想到發生的如此之快。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城市裏無數被壓榨的人類難民,絕對會趁著這種混亂的場景,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布萊恩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因為在黃金戰船的投石機發射的瞬間,他就已經注意到了城市內部愈加響亮的噪聲。


    這是一種不祥而險惡的噪聲,就像被惹怒的黃蜂的嗡嗡聲。


    聽著逐漸逼近的噪聲和人群的吼聲,以及馬蹄的踐踏和嘶鳴,他整理好東西,急衝衝地走下了樓梯。


    空蕩蕩的大廳讓他顯得格外安心,這說明了那群矮人和侏儒聽從了他的意見,全部撤離了。


    他剛打算趁著城市的混亂和夜色離開這裏,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一個被斑貓皮鬥篷籠罩的矮小身影,以及身影肩膀上站著了一個梳理羽毛的黑烏鴉。


    此人正是侏儒葛爾寶。


    他正背對著自己,跪在一尊巴掌大小的神像前,做無聲地祈禱。


    “你怎麽還在這裏?”他聽到門外傳來淒厲的慘叫,沉聲道。


    “如果不出意外,布洛托他們已經成功離開了阿布雷拉。”葛爾寶站起來,緩緩轉過身,抬頭望向布萊恩。


    他的掌心握著一枚微光閃爍的聖徽,上麵雕刻著一塊金幣。


    “我是偉大的侏儒之神加爾·閃金的牧師。”葛爾寶一臉虔誠的道:“我能夠感覺到,有人在殺戮我的同胞,我不能棄他們而去。”


    “胡鬧!”


    布萊恩嗬斥道:“收起你那愚蠢的英雄氣概,你連你自己都拯救不了,你拿什麽去拯救你的同胞,現在想跑已經來不及了,趕快躲地窖裏去。”


    伴隨著一聲‘轟隆’巨響,門外閃過耀目的火光,熊熊烈火瘋狂地舔舐著兩人的房屋。


    “五十年前,我在泰格瑞拉的阿吉瑪爾城見識過這樣的暴動。”葛爾寶抬起被火光映紅的鷹鉤鼻,緩緩說道:


    “我知道該怎麽做,加爾·閃金會保護他的子民。我是加爾·閃金的牧師,是祂在這個世界的代言人,我還要留下來傳達祂的旨意,所以,我不能離我的同胞而去。”


    門外傳來模糊而單調的吼叫,這聲音又在頃刻間變得毛骨悚然。


    “我知道了,願加爾·閃金與你同在。”


    布萊恩深深地看侏儒一眼,對他鞠了一躬,毫不猶豫地轉身衝出門外,消失在濃煙烈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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