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回到連山雅築的太子俊,正遇上出門找尋他的司羿,和玉麒麟。


    跳脫的坐騎一眼看見主人就是抱怨:“殿下你去哪裏玩了,為什麽不帶著我?”


    司羿打量太子俊,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撥開玉麒麟道:“殿下,昆侖雖有白帝代掌,但安全起見,您還是莫要孤身行走。”


    太子俊向來嫌棄他的坐騎太過活潑,越過二人進門,肅然道:“小玉你出去看看白音,莫要跟她慪氣。司羿跟我來。”


    玉麒麟不滿地‘嘁’了一聲:“不把神獸當神看!”


    嘀咕完了,還是依言退下。


    司羿進門,上前肅穆道:“殿下是有心事?”


    太子俊落座,自己動手斟茶,半是喜悅、半是犯愁地言說:“司羿你說,倘或答應了別人要幫忙,卻又遭遇極大阻力時,怎麽辦?”


    “殿下答應的,莫非是位仙子?”司羿憨厚問話,卻透著一股子篤定。


    太子俊頷首而笑:“我便知道沒有看錯你!果然一語中的。”


    司羿麵色不變,隻是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殿下,昆侖仙妖沾惹不得,您忘了臨來時陛下的叮囑了?”


    聞言,太子俊有了踟躕之意:“自是沒忘。可她,到底不同。再說我已經應下了,又該如何?”


    “她,是誰?”司羿方正的臉上,浮出一絲與表象極為不符的精明,分析道:“據小神所知,昆侖現如今神君一級的全是雄性,唯一的女君玄女還帶著陸吾在天宮效力。殿下所邂逅者,不是小仙子,便是才剛化形的妖靈了。”


    太子俊端了茶水輕抿,誇讚性地看過來:“你說的不錯,就是一位成仙不久的小仙子。”


    話畢,也壓低了聲音言道:“你有什麽辦法,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她一起走嗎?”


    司羿麵露愕然:“殿下萬萬不可!”


    眼見著太子俊不大高興了,司羿忙道:“殿下難道忘了昨夜之痛?陛下一再叮嚀,昆侖乃是非之地,咱們還是莫要牽扯太深才好。”


    秉持著一個合格神衛該盡的義務,他循循善誘地陳述利害:“小神不知道殿下邂逅的是何等樣出挑的昆侖仙子,但想來再有美貌,能夠媲美羲和之國的兩位公主,也便當得驚豔了。不過……”


    覷著太子俊的臉色,司羿以過來人的口吻,細致評說:“昆侖到底不比別處,上一任女帝隕落之後,已然有了後繼乏人的頹勢。這些年幸得咱們陛下援手,請了白帝代掌門麵。饒是如此,昆侖仙靈神妖究竟沒有正經約束,難保那小仙子外貌殊麗而缺乏教養。”


    太子俊默默聽著,便又多了一絲猶豫。


    但,畢竟第一次對異性動心,遂不甘道:“多了一份野趣,不比那羲和國二姝差什麽。”


    “您說的對。”司羿耐心十足:“可您也知道,陛下中意才是關鍵。昨夜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天兵與魔界在昆侖開戰損失慘重,這件事陛下不可能心無芥蒂。”


    太子俊慢慢放下白玉茶盞,隻覺得一顆心熱了涼,涼了又熱。


    “可我已經答應她,會帶她離開昆侖。再說了,二叔祖說……”他衝口而出,說了一半又及時止住。


    在提親結果未有分曉前,此事還不適宜隨口宣揚。


    司羿出了名的鎮定理性,外加一點知性。


    他點頭笑道:“一諾千金,小神怎能不知。可也要建立在對等的基礎之上才行。殿下不妨好好想一想,帶一個叛離故土的小仙子回去,您打算如何安置於她?又能為您和天宮帶來什麽?”


    “我……你……”太子俊微微紫漲了麵皮:“有些事情也不能單純考慮利益,譬如女嫦與你,又有什麽對等的利益呢?至於安置的問題……”


    他眼神閃爍地掃視司羿:“碧落宮不行,自然就隻能暫時先安置在孤鶩仙島那了。”


    司羿斂了笑,頗為不敬地直視,一臉‘我就知道會這樣’的無奈:“孤鶩島有女嫦和小神照顧,自是妥帖。可殿下認真衡量過沒有,您是一時興起玩玩就撂開手,還是準備留其長久在側?”


    太子俊愣了愣,脫口道:“這種事,怎可兒戲?我絕不是那朝三暮四之輩。”


    還是太年輕了!


    司羿心底歎口氣,對太子俊此時此刻的這份豪氣之語並不看好。


    不過,誰在年輕的時候還沒說過一二信誓旦旦的言語呢?神也不例外。


    等日後想起來,他不追悔,才怪。


    思及此,再看看年輕氣盛的太子殿下,司羿隻得表態:“如此,小神倒是有個主意。”


    務實,合格天宮神衛應該具有的工作品質。


    太子俊等的就是這句話,有司羿答應出手,他煩惱盡消。


    君臣二神,打出一道結界封鎖了空間,頭對頭開始商討細節。


    ……


    長乘一邊為少昊推拿,一邊低聲匯報著置辦儀禮的事務。


    按照少昊的要求,他親自去琅玕樹上采選美玉,拾掇出一套相當華美價值不凡的白玉套飾來。


    此刻,一整套昆侖玉件就呈現在神殿正中一張木案上。


    長乘不似窫窳,對這些白玉並沒有表現出肉疼,反倒很有些驕傲之情地介紹:


    “帝君請看,這裏是小神精挑細選的一百零八塊上品白玉,放眼三界八荒,件件都夠得上世所難尋。”


    少昊眯眼瞅了瞅,懶懶道:“昆侖所出,本非凡品。這套儀禮你倒是用心了,若讓窫窳看見不知道又得嘔血幾鬥了。”


    長乘失笑:“帝君在誇小神還是罵小神呢?這般闊綽的出手,小神也隻是不想在天帝麵前跌份而已。”


    少昊擺擺手,他讓長乘去辦這件事,就是看中了他懂得取舍。


    按照麾下神君的脾性,指派給他們符合自身性情的差事去做,才能將事情做得盡善盡美。


    這一點,他在很久之前就有深刻的認識了。


    少昊伸手攝來一塊白玉在掌中把玩,看似隨口道:“向天宮提親一事,暫時沒必要讓更多人知曉,長乘你可明白?”


    長乘自是知曉其中利害,頷首回道:“帝君且放心,小神保證此事在昆侖,絕沒有第三人知曉。”


    “唉!多事之秋啊!”少昊感慨:“道祖現身,神果旁落,魔尊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昆侖到底難逃因果宿命。”


    安靜了才幾千年就又要卷入紛爭了,長乘也是一臉擔憂。


    少昊示意長乘停手,用下巴指了玉座前的幾案,言道:“你代本君寫一份正式的提親文書吧!既然走到這一步了,就盡量做得周全一些,本君在天帝麵前也能多一點談判的誠意。”


    長乘應了,放下卷起的袖管走到案邊,邊收拾筆墨邊關切道:“帝君身子也重要,昨夜您與那大魔後土一戰,之前數十年養回來的神力消耗一空不說,傷勢可是又加重了幾分了。”


    “死不了。”少昊完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想起昨夜之事,思索著對長乘又道:“你說那些大魔,譬如說那個叫後土的女魔頭,有沒有什麽弱點?或者特別喜好什麽?”


    長乘已經研好了墨,手底下鋪著一張潔白的絹帛,笑道:“帝君想做什麽?您是看上那位女魔頭了嗎?”


    少昊心情甚好地大笑起來:“看上倒也不至於,就是本君總感覺,那個女魔頭跟其他的魔界中人不太一樣,或許咱們可以嚐試把她拉攏過來。”


    拉攏魔界大魔?這不是個一般的笑話,而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長乘執筆思索給天宮文書的措辭,對少昊的言談完全無視,隻當是少昊無聊之際的信口玩笑罷了。


    少昊笑完了,一眼看過來便叫停了長乘。


    “換一張絹帛來。”他吩咐:“既是提親則為喜事,你拿一張白絹寫提親書算怎麽回事,是給瑤姬提前送葬嗎?”


    長乘一凜,沾滿墨汁的筆尖便重重滴下一團濃墨來。


    還真是挺晦氣的。


    少昊手一揚,一隻彩色鳥兒從他指尖飄出。


    彩鳥歡快地飛了兩圈,落到幾案上化作一張華光四射的彩帛,其上紅色為底,金色作邊,內裏五彩的花色勾勒出光華熠熠的一隻鳳凰展翅圖樣。


    彩帛成型,靜靜鋪陳在案上,華美端莊、豔麗明媚。


    “就用它來書寫吧!”少昊示意。


    長乘卻驚呆了。


    如果沒有認錯,這就是傳說中的鳳求凰了,一種鳳族特有,用鳳凰心頭血浸染而成的特殊絹帛,專門用於鳳族皇者求婚時書寫婚帖。


    鳳求凰珍貴無比,據說用它書寫下的姻緣將會得到鳳族祝願,結成夫婦者可白首不離一心一意,且他們之間的緣分也將永生永世長盛不衰……


    美好的祈願太多了,但真正得到鳳族祝福的卻很鮮見,能得到鳳王少昊祝福的則聞所未聞。


    鳳王心頭血浸染,這是何等福分,等閑莫說少昊肯不肯賜予,便是真給你了,普通人怕也是難以消受。


    天地初始的第一隻鳳凰,他的心頭血誰敢肖想,折壽還差不多。


    震驚於少昊竟拿出鳳求凰來,長乘半晌都沒能回神。


    “就知道是這樣。”少昊不耐煩道:“趕緊把你那沒見過世麵的傻樣子收起來,一張鳳求凰而已,又不是本君做的,至於嗎你?”


    聞言,長乘這才緩過勁來,摸了摸彩帛,望著少昊問:“帝君,這真不是您用自己的心頭血染的?小神惶恐至極。”


    少昊揮揮手,恥笑道:“想什麽呢?本君何等身份,如何會去做這般愚癡之舉!大約是哪個族人獻上來的,早都記不得了。”


    那便好,那便好!


    長乘籲出一口氣,這就不那麽有壓力了。


    重新執筆,長乘將已然成竹在胸的腹稿一筆一劃寫上彩帛,邊寫還不忘羨慕嫉妒:


    “瑤姬丫頭真是命好,能得帝君這般眷顧,小神還以為您隻是糊弄天帝走個過場,竟沒想到帝君是真想要把瑤姬嫁出去。”他絮絮叨叨著說。


    少昊不言,自顧撫弄白玉件,淡然又漠然的麵孔上看不出多餘情緒,一雙幽暗的眼眸深不見底,卻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


    一個在寫文書,一個在想心事,誰也沒注意到神殿中多了一道身影。


    瑤姬趴在光可鑒人的白玉地板上,盯著倒影裏那個吃驚過度的自己,隻覺得腦袋裏有一萬匹蛟馬奔騰而過。


    長乘神君說什麽?要把她嫁出去,嫁到天宮?


    這不行啊!雖說她是非常非常想要離開昆侖,也試圖曖昧引誘瓏俊……啊呸,是循循善誘著跟瓏俊提了一點個人訴求。


    那不都是為了走出昆侖,不得已而為之嘛!誰說要真的嫁給瓏俊了?


    青鸞說過,成親是女人的墳墓。


    她可不想從一個牢籠跑出去,再跌進更可怕的墳墓裏去。


    盡管天宮很厲害,是神界至尊之地,但那又如何呢?眾生仰望也逃不過乃是一座錦繡裝飾的華麗墳墓。


    再怎麽想不通,也不能自尋死路吧?


    神殿上的二位,看似一片好心,實際上就是在為她掘坑,一個進去就永遠也別想活著出來的墓坑。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活死人墓?


    而當著你的麵給你挖坑,這種事何其殘忍!


    瑤姬忍不了。


    借著擦地的遮掩,瑤姬不動聲色往玉座邊爬去。


    生氣是一回事,策略還是要講的。


    此時長乘已然完成了文書的絕大部分,隻消添上聘娶雙方的名字,就算完滿了。


    從幾案一側伸頭看去,瑤姬雖然不認得多少字,但還是看得出來,文書基本寫好了。


    心頭警鈴大作,她偷偷看了眼玉座上陷入沉思的少昊,見他的注意力並不集中的樣子便知機會來了。


    縱身一撲,直奔幾案。


    連人帶案翻倒在地,自是不小的一場動靜。


    躺在一地零零碎碎當中,瑤姬手裏攥著那張奢華精美的鳳求凰。滿心都是重獲自由的激動之情。


    也就是一怔,長乘反應過來,看了眼犯罪現場,便對著自己衣袍前襟上一大塊濃墨暈染的汙跡沉默了。


    少昊自也被驚到了,轉頭看過來頓時一臉黑線。


    順利搶到文書,瑤姬激動之餘還有憤怒。


    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握著鳳求凰,又急又怒地質問少昊:“帝君,您想做什麽?就這麽把我賣了,也得問問我這個當事人樂意不樂意吧?”


    少昊不理會她,看向長乘的目光中隱含一絲淩厲,淡淡問道:“都寫好了嗎?”


    長乘在為自己的仙袍默哀了一瞬,對瑤姬這般魯莽的行為自也很是著惱,但麵對少昊他隻得收起惱火,恭敬答道:“隻差添上名字就妥了。”


    “很好!”少昊頷首,打量了一眼滿身墨跡斑斑的長乘,麵上的嫌棄都懶得收斂,揮手道:“先去洗臉換衣服,再來聽差吧。”


    帝君有潔癖,這一點在昆侖人人皆知。


    長乘亦是極其注重外表的神君,見少昊如此嫌棄便知,他眼下一定狼狽不堪。


    掩麵退下時,長乘瞪了一眼瑤姬,這眼神裏有氣怒,更多的則是難堪。


    還從來沒有在人前如此邋遢狼狽過,尤其是當著帝君的麵,長久以來維持著的形象,就這麽輕而易舉被這丫頭給糟蹋了。


    瑤姬自是接收到了長乘這一眼中的信號,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不過,遂即想到是他們先算計了自己的,膽氣便立馬又回來了,不怕死地回瞪過去,硬是把長乘懟得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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