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天宮有億萬人族提供信仰之力,有九重天闕巍然牢固的深厚根基,不缺實力,隻差機遇。


    天時地利人和,隻需道祖稍稍的偏心,徹底征服魔界,獨霸天地之間就不是問題。


    看了眼少昊,天帝坐不住了。


    施施然走下神座,拖著奢華繁重的神袍衣履,天帝來到少昊麵前。


    “二弟,是否還有吾所不知曉的內情在裏頭?你不妨直言。”天帝看著少昊,他深沉內斂的眸子裏,有著一貫洞若觀火的神光。


    少昊輕輕頷首,指了指神殿頂部,低聲道:“陛下昨日未曾留意,神樹乾坤內,又長出了一棵紫靈芝。”


    天帝臉色倏然大變,驚駭莫名地望著少昊,滿臉都寫著不敢置信。


    少昊確定性地,鄭重點了點頭:“陛下莫問,紫霄宮因何而來,紫靈芝就是如何出現。您千萬三思才好。”


    天帝的情緒徹底垮了,頹然詢問:“神樹乾坤中,你確定有鴻蒙之氣?”


    “自然。我何時欺騙過陛下,更不敢拿道祖來消遣。”少昊慎重其事地回答。


    天帝眼前直覺一陣眩暈,看少昊時都有了重影。


    他近乎倉皇地逃回了神座,仿佛隻有身處在那張高高的座椅裏,才能尋獲到令他安心的力量。


    見到如此失態的天帝,少昊心上劃過絲絲縷縷的難受。


    天帝終究是老了,已經不是很早時期那個叱吒風雲、雷厲風行的神界至尊了。


    當年處置皎意時的狠絕無情,定立瓏俊為太子時的鐵腕雄風,還有曾經衝上戰場與魔族羅睺廝殺時的奮不顧身……


    種種神勇,都在歲月的流逝中逐漸隨風消退了。


    如今,高座紫霄宮的天帝,更像是一個患得患失、瞻前顧後的老人,唯一堅持的也恐怕就剩下他那顆不肯服老的內心了。


    所謂雄圖霸業,三界一統,無非隻是他想要證明自己雄風猶在的一個執念罷了。


    這般想著,少昊心頭忽然湧上一股悲愴之情。


    他此刻看見的天帝,會否便是自己的未來?


    當時光耗盡了最後的餘溫,元神消散之際,誰又能做到含笑麵對?


    而三界之中,但凡是有靈智的生靈,又有誰不渴望長生不死、與天同壽?


    也許,這就是不死神樹之所以存在的價值和必要,給予長生的希望,生靈才會更有活力去拚搏奮鬥。


    少昊想,這應該也是道祖的手筆了吧。


    如果,道祖能夠左右不死神樹的續滅,那他會不會也直接掌握著不死神果的成熟時機和結果數量?


    換而言之,不死神果何時成熟,該由何人所得,這些都是道祖說了算。


    如此說來,青芧至死都沒有等到不死神果成熟,過去漫長的歲月裏,九十九任西王母也沒有一人在需要的時候得到神果續命,莫非都是道祖不允?


    就是這顆讓三界眾生為之迷戀,傳奇經久不衰的不死神果,卻好巧不巧地被瓏俊所得,這裏頭又有何等籌謀?


    還有突然出現在神樹乾坤的那株紫靈芝,又代表或者預示著何種意義?


    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道祖他,想要做什麽?


    細思極恐……


    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能再往前想了!


    及時止住了發散的思緒,少昊才發覺自己已是後背濕透,滿身的冷汗令他忍不住輕顫。


    如果說前一刻,少昊還在同情天帝,但此刻的他,憐憫著的便不僅僅是個體,而是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生靈了。


    他能肯定道祖確實在撥弄一盤大棋,身處前途未明的一盤棋局裏,三界生靈所能做的恐怕隻有順應天命了。


    “陛下?”少昊適時提醒天帝,以免他總是沉浸在失魂落魄裏。


    天帝“唔”了一聲,漸漸回神。


    何須別人提醒呢,少昊能想到的,天帝又何嚐聯想不到,甚至他所想的還要更多。


    半晌,天帝終是找回了自己該有的神態,感慨著對少昊道:“鴻蒙之氣,那是道祖他老人家獨有的靈力,紫霄宮也是有道祖賜下的一縷鴻蒙之氣,才能長久屹立於這九重天的巔峰啊!”


    少昊靜默著,聽完了天帝近似於自我安慰的感慨,他知道天帝正與他自己的內心進行博弈。


    得知昆侖神樹空間也有鴻蒙之氣,還多出了一株紫靈芝,天帝應該,也必須得對瑤姬的事情重新考量了。


    彼此沉默了片刻,天帝手掌朝下對準神階上一壓一提,那塊被他摔碎的玉璧漸漸凝聚,最終完好如初地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低頭仔細去看玉璧上的字跡,天帝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那個妖靈叫瑤姬是吧?”他抬眼看向少昊,眸中保留著最後一絲堅持道:“將她納於瓏俊為妃也是不行,隻是正妃之位吾早已有了合適人選,昆侖若無異議,就許她一個側妃罷了。”


    少昊心底劃過一絲喜怒參半的情緒,喜的是天帝開口允婚瑤姬的小命就暫時無礙了,怒的則是天帝他隻允了瑤姬一個側妃之位。


    昆侖丘女帝,下一任的西王母,要給天宮太子做側室,傳出去讓昆侖的臉往哪兒擱?


    最主要的,昆侖萬千生靈又會怎麽想?


    許是看出了少昊的心中所思,天帝適時補充了一句:“當然,在瓏俊的正妃還未定下之前,吾不會向任何人提起瑤姬隻是側妃,二弟也不必擔心別人的閑言碎語。”


    好一筆精明的買賣!這才是一以貫之的天帝做派。


    少昊忍著滿心的不舒服,心下一陣冷笑。


    前一刻他還為天帝老大哥深感同情,此時看來簡直多餘。


    無論何時,天帝還是改不了他工於算計的心性。


    少昊不想跟天帝討價還價,他來天宮提親原意也不過是為了保住瑤姬不死,隻要天帝點了頭,瑤姬性命無憂便達到自己的預期了,以後如何誰又能說得清楚。


    嘁!搞得好像昆侖丘有多想和天宮結親似的。


    少昊腹誹。


    這個時候他並沒有覺察到,自己此時的心態,完全就是個一心護犢子的大家長,昆侖丘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他的心裏,成了他割舍不下的一份責任。


    想明白了這些,少昊並沒有任何反駁,拱手回道:“是,一切任憑陛下裁奪。”


    天帝頷首,伸手拿起案上的禦筆,在白玉璧上添了幾筆。


    檢查無誤後,隔空向少昊投了過來。


    “吾允了結親之事,二弟可要收好文書才是,天宮規矩遺失不補。”天帝頗為無奈地說。


    少昊伸手接了,玉璧上天帝的字跡還在兀自閃耀著神光,‘允昆侖丘瑤姬為太子側妃’幾個字,已是深深沒入玉璧,天帝欽點絕無更該了。


    說不清什麽樣的感覺,少昊腦海裏忽然就浮現出瑤姬的身影來,或搗蛋頑皮的,或無賴撒潑的,抑或討好別人時笑彎了眼睛的……


    種種情態的瑤姬,在少昊腦海裏飄過。


    就沒來由地煩躁!


    少昊懶得再看,將玉璧收入袖袋乾坤,念頭一轉直接劃拉到了最暗處的角落裏,內視一遍確定無誤了,方才覺得胸口鬱氣有所消解。


    天帝依舊不放心,用打著商量的言辭,口氣卻不容置疑道:“二弟,還有件事吾以為你要考慮周到些才好。”


    就知道沒這麽便宜。


    少昊仰望神座,肅然道:“還請陛下明示。”


    天帝手指敲著案幾,佯做為難地說道:“太子年幼,離著加冠還有一段時日。即便過了兩萬歲生辰,他也還有很多需要學習和磨煉的東西,因此上,吾不讚成他過早成親。你覺得呢?”


    “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少昊拱手,違心地奉承著道:“太子的確應該將學業放在首位。”


    天帝深深看了眼少昊,並不覺得對方完全領會了自己的意思,繼續道:“少年人最是容易被這些個雜事亂了心神,所以吾想,他二人的聯姻之事還是暫不公布為好,等到合適時機再行昭告四海。如此,他方能靜心凝神,盡早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儲君。”


    少昊額角的青筋跳了兩跳,想到了天帝一定會想辦法阻撓,沒料到竟是這般刻薄的處置。


    昆侖丘與天宮結親之事不對外公布,就連當事者也蒙在鼓裏,就意味著這樁親事隻有天帝和自己知曉。


    到一定時候,就是天帝口中所說的那個合適時機,其中有多少變數可就真的難以預料了。


    少昊甚至想到了最壞的結局,萬一在這中間,瑤姬出點什麽事,天宮都可以完全袖手旁觀。


    更有甚者,以他對天帝的了解,說不定還要在背後耍一點小手腕,讓昆侖丘和瑤姬身敗名裂,進而以瑤姬聲名敗壞配不上天妃之位,退親也是有可能的……


    天帝果然還是那個天帝,一點都沒變呐!


    少昊咬了咬牙,覺得自己今日來此委實不是個明智之舉,貌似做了一樁賠本買賣。


    搭上瑤姬的人,還折損了自己的顏麵,可不就是大大地賠本麽!


    一向自負清高的白帝少昊,何時與人這般討價還價過?


    少昊強忍了滿心不悅,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沒必要曲意迎奉,冷淡道:“陛下如何說便如何做罷了,昆侖丘沒有任何意見。”


    “那就這麽定了。”天帝迫不及待地拍了板,嗬嗬笑道:“如此一來,聘禮之事也便容後再辦好了,二弟意下如何?”


    少昊已沒了任何說話的興致,隨口應道:“一切陛下做主就是。”


    許是天帝覺得占到了便宜,還是出於別的什麽心思,他心情頓時好起來大笑著道:“如此甚好!昆侖與天宮原本不該是冤家對頭嘛!甚好甚好!”


    望著朗聲大笑的天帝,少昊卻笑不出來。


    之所以告訴天帝神樹乾坤的變化,是為了給他施壓保護瑤姬,臨完到底才發現竟是偷雞不成,少昊頗為懊惱。


    如今情勢,天帝的允諾反倒讓自己和瑤姬,以及昆侖丘都背上了沉重的枷鎖,一個行差踏錯毀掉的便是整個昆侖丘了。


    這番買賣,終究還是讓天帝繞了進去,又哪來的好心情敷衍。


    謝絕了天帝留宴,少昊辭行離開了紫霄宮。


    慢慢往天門行去,少昊心事沉沉,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難脫幹係,要如何跟昆侖神君們交代,又該如何跟瑤姬說明呢?


    說與不說,是個問題。


    暫時保住了瑤姬的小命是真的,至於以後,尚有許多值得籌謀之處,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前方天門遙遙在望,他想了想,減緩了行進步伐。


    瓏俊,總還離著天帝有一截不小的差距,很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他了。


    少昊勾唇笑笑,頗覺天宮景致不錯,悠哉悠哉欣賞一番倒也賞心悅目呢!


    ……


    薑離望著弱水心急如焚。


    如果還有其他選擇,他寧願此生都不必站在這裏,也不再和昆侖丘扯上任何關係。


    天地眾多,除了西王母其他的各有算計,他就不應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


    當然,人族始祖女希娘娘不在其列,那才是真正對人族大愛無私,願意傾盡所有護庇人族的至尊神明。


    可天地間,早就不見女希娘娘現身了。


    有傳說始祖超脫天外不屬於這方乾坤了,也有另一個猜測,說她應該是沉睡蓋因州了。


    蓋因州在哪裏,無從得知,更沒有任何人族去過那個傳說裏的地方,便是知曉的怕也寥寥無幾。


    女希娘娘和她的神跡,於人族而言就是一個美麗的神話,更遑論遇事尋求援助了。


    站在弱水邊,薑離心頭沉重以極,心緒被懊惱和無助所攫住,令他看起來比上次到昆侖還要滄桑。


    對著弱水又是一拱手,他朗聲高喊:“人界薑離求見白帝帝君,煩請弱水神君予以通行!”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如斯請求了,之前兩次都未能得到回應。


    弱水難渡,鴻毛不浮。


    用飛的?你當別人想不到嗎?


    任憑你修為多高,到了弱水邊就會修為盡失,與普通凡人無異。


    要麽等昆侖賜下沙棠果,吃了就會順利泗水而過不至於淹死在弱水中;


    要麽等弱水神君來親自接送。


    昆侖沙棠果聽說近年來產量大減,已是沒有賜予別人的了。


    那便隻有懇請弱水神君窫窳的專門接送了。


    而今日,貌似那冷麵神君不在家。


    就在薑離望著茫茫弱水,自感無望準備打道回府之際,水麵上總算有了動靜。


    放眼看去,隻見原本波瀾不興的水麵無風而動,漸漸醞釀成一片聲勢浩大的漩渦。


    水聲四起,一股水浪旋轉著嘩啦啦卷上高空,水浪頂端顯出道人形來,白衣白發,正是弱水神君窫窳的樣貌。


    “人族,又來作甚?”窫窳居高臨下睥睨著薑離問道。


    薑離顧不得計較弱水神君的傲慢,雖然對方這般出場涉嫌裝酷。


    拱了拱手,他仰望半空中的水浪頂端,誠懇而焦急道:“見過弱水神君,在下無意叨擾,但人界有難不得已才來昆侖求助。懇請神君通融,讓在下入昆侖神殿覲見白帝帝君。”


    窫窳聽聞,眉頭皺了皺,冷冰冰道:“帝君不在,人皇可改日再來。”


    不在?薑離心下質疑,嘴上便問道:“不知帝君去了何處仙山寶島?又何時才能回到昆侖?”


    窫窳向來說話直接,簡短回道:“不知。”


    這難道是拒絕的意思?薑離滿心地直犯嘀咕,然後便不由得惱火。


    你們答應照顧我女兒,最後弄得她屍骨無存,說什麽天命使然,隻輕飄飄一句話就算交代了,這筆賬人界不提可不代表就此了結。


    而現如今,人界遭逢大難,人皇親自上門來求援,幫不幫的都在其次,怎的連麵都不得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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