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相當意外。


    倉促之間,就連一向沒有什麽表情的齊應芷也不由驚訝,幾人於是一同低頭朝著街麵上看過去。


    一大群人舉著旗幟,拉了橫幅,浩浩蕩蕩地朝著皇宮進發。


    皇城的衛兵們如臨大敵,槍械對準了這群人,但是不知為何,卻沒有人敢開槍。


    楚天舒看著這群人漸漸接近皇宮,這才看到那橫幅的內容。


    “誅權奸,清君側”


    其他的橫幅和旗幟,內容也大抵如此。


    “這些人都沒帶武器啊。”秦奕看了一會兒說道。


    齊應芷點頭:“那就是請願了。”


    “請願嘛,在這兒坐個一兩天,搏個名聲,將來好入議。”


    楚天舒轉頭:“六小姐,秦少爺,請願這種事情,是很常見的嗎?”


    “倒也並不常見,不過隔上兩三年就會有吧,借口各不相同,但總體來說,無論打著怎麽樣的名頭,目的總是一樣的,那就是為自己謀求清名。”


    楚天舒讚歎:“秦少爺果有洞見之明。”


    秦奕笑嗬嗬的,本來想學著謙虛兩句,注意到身旁齊應芷麵目表情地站著,於是幹咳了兩下:“咳咳,其實也不是我有什麽洞見之明,這種話,我也說不出來。”


    “這是我父親以前教過我的。”


    “秦少爺家學淵博。”楚天舒隨口敷衍,繼續看著請願的人群。


    這群連武器也沒有的人,一直行進到接近皇宮的位置才停下。


    隨後一片靜穆。


    周圍的看客這時也盡量的保持安靜,等待著看戲了。


    請願者們的領頭人孤身脫隊,走在最前麵,麵對著手持槍械的衛兵們,蒼白的頭發在晚風中搖曳。


    “這是崔議主?”齊應芷有些驚訝的聲音傳來。


    楚天舒愣住,看向秦奕。


    一般的請願,是為了積累清名,類似明朝的求廷杖和宋朝的養望。


    目的如秦奕所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


    是為了入議。


    這世界,大雲朝的政體是比較奇怪的。


    基本上可以說是君主立憲。


    但皇帝在擁有自己的軍隊和專屬稅種、大片的私人田地之外,還是諸王之議的議主。


    大雲七議,是雲朝開國時期留下來的基本政治製度。


    也就是,天下之事,由七個議會商議治理。


    其中,議主除了基本的五票投票權之外,還擁有著“擱置”權。


    也就是類似於一票否決權的權力。


    與皇帝的這個含金量高得離譜的“擱置”權不同,其他六議的六位議主的專屬權力,都隻是“再議”。


    也就是推遲再議。


    然而即便如此,作為“議主”,也已經可以說是大雲國內權勢的頂尖人物。


    這樣的人物,在請願?


    這種事情明眼人誰看不出來是毫無作用的事情?


    楚天舒輕聲問道:“六小姐,你會不會看錯了?”


    “她沒看錯。”秦奕臉色變得蒼白:“那真的是崔鶴崔議主。”


    “這麽離譜?”楚天舒不用猜都知道,這是一場很高層次的政治鬥爭。


    並且,這次的請願,也肯定會引發許許多多的事情。


    但是,為什麽呢?


    一方議主,他過來請願,以幾乎撕破臉皮的方式進行政治攻擊。


    他攻擊的是誰?


    “祖宗庇佑。”崔鶴開了口了,蒼老的聲音隨晚風飄蕩,有一種茫然和無助。


    “祖宗庇佑大雲,我雲朝自建製以來,凡二百二十六年,經十九位皇帝,十一位輔政。”


    “對外發動戰爭計六十九次。”


    “但。”


    崔鶴的聲音開始充滿憤怒:“但,這六十九次戰爭之中,有二十一次,是鄰國求援,我大雲秉持仁心正道,施行救援,派兵出國作戰,守衛臣國國土、主權。”


    “這二十一次戰爭,我大雲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這二十一次戰爭,我大雲,受盡天下讚譽、無愧為萬邦之宗主。”


    “這二十一次戰爭,發生在我,在我大雲的前二百零七年中!”


    “而剩下的四十八次。”


    “這整整的四十八次戰爭!”


    “他們全部都發生在這十九年當中!”


    “一年兩戰都多!”


    “這些戰爭,全部都是權貴為一己之私。”


    “以槍炮轟開臣僚國國門,打開鄰國市場,惡意傾銷,恣意放產。”


    “掠奪民脂民膏。”


    “勞民傷財。”


    “可為天下動蕩之源流。”


    “我大雲,何時竟從萬邦之宗主,墮作了天下之禍根?”


    “世人提起我大雲,皆咬牙切齒,恨意滔滔如長河不絕。”


    “小民說起我大雲,皆體弱篩糠,畏懼巍巍如蒼山不動。”


    “我大雲,何日竟作了如此畜生、禽獸之國?”


    “這十九年,這四十八戰。”


    “這萬方無盡的冤孽,這天下的禍患,皆由秦爭一人之起!”


    “此人虎狼也,禽獸也!”


    “欲置我大雲於萬劫不複也!”


    “臣崔鶴,今日死諫。”


    白發蒼蒼的老人,顫抖著解下了身上的官服,除去了頂冠,將衣服小心翼翼疊放好。


    “臣崔鶴,諫請陛下,殺秦爭,絕外戰,修養民生,交通外國。”


    “以安天下民心。”


    “以繼祖宗之德。”


    “臣崔鶴。”


    “叩請皇帝陛下垂恩開議。”


    老頭子說著,一步步向著皇宮走過去。


    皇城的侍衛們沒有一個敢上前阻攔他。


    但是城樓上的宮位卻反應神速,第一時間關閉了宮門,而後藏了起來裝死,任崔鶴在底下說什麽,就是不出現,也不打算開門。


    崔鶴早有此料,既不失望,也不盼望。


    他其實知道,如今的大雲,人人都是渴望戰爭的。


    沒有戰爭,國內那麽多的商品如何賣得出去?


    國內那麽多的奴工的缺口,哪裏去尋?


    大議中連年提起的虧空,如何填補?


    可,大雲何時變成了這樣了啊?


    當年那個各安其所,安定祥和的大雲哪裏去了?


    老人家回想著,手掌觸摸到了宮門。


    很涼。


    像是幾十年前,他第一次入宮參議時候的那麽涼。


    那時候下議,總會有小孩子過來討糖吃。


    那個女孩兒也會領著兒子站在宮門等候。


    巧笑倩兮,美不勝收。


    然而她和孩子,都已經是多年之前的回憶了。


    那個乖順可愛的孩子,也已經死在十幾年前的戰爭當中了。


    崔鶴輕歎。


    一頭碰死在宮門,熱血淋出一朵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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