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的圓臉上長著滴流圓的兩隻大眼睛,配上他那些根根直立的短發,發怒或激動時,就像一隻吊睛白額猛虎,有較高的辨識度。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年,方自歸還是把他給認出來了。


    “朱大成!我差點兒要罵人,沒想到是你!”


    “你上躥下跳的,我看來看去,就是你啊!”


    “一晃……兩年過去了啊!”


    “就是啊,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你。”


    “誒誒誒…..四川隊進攻了,我們先看球吧。”


    大成本來是坐在看台後排的,與方自歸重逢後,他就跟著方自歸走到看台的最前端看球。


    四川隊扳平了比分,興高采烈的四川球迷各種鬧騰,整出來的動靜更大了,似乎虹口足球場是四川隊的主場。然而,球場內上海球迷畢竟是大多數,他們對四川球迷的鬧騰很不爽,開始喝倒彩。再後來,上海球迷開始罵人。


    “四川人,滾回去!”


    “四川人,滾回去!”


    所謂的雄起精神,當然不會因為你們人多,我們就怕了。罵人的話一出來,四川球迷是不會退縮的,立即進行反擊,而且是變本加利的反擊。


    “上海人,龜兒子!”


    “上海人,龜兒子!”


    於是,球場上兩支球隊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球場邊兩地球迷投桃報李,打街罵巷。中國首屆甲a對罵比賽開始了。


    老是用同一個單詞罵人比較無聊,兩邊對罵了一段時間,上海球迷開始進行創新。他們漸漸組織起來,整齊地呼喊:“噢——吃,噢——吃,噢——吃……”


    “噢吃”是什麽意思,四川球迷吃不透,因為以前從來沒吃過,包括已經打入敵人內部的方自歸也搞不清楚。但“噢吃”肯定是罵人的,方自歸通過聯想,想上海球迷最先開始罵“四川人滾回去”,也許“噢吃”和“滾回去”有關,便聯想“噢吃”是驅趕動物回窩時的用語。


    四川球迷對“噢吃”的意思,一時無法達成共識,短時間內也無法細細研究,所以四川球迷以不變應萬變,還是以連綿不絕的“雄——起!”回應。


    根據當代史的經驗,文鬥發展到一定階段,會升級為武鬥。這一次川滬球迷的鬥爭,也不例外。


    球迷對罵了一段時間,雙方熾熱的情感進一步升華,開始互相投擲礦泉水瓶。看台上比較幹淨,沒有磚塊之類的東西,否則可能就會發生一場血案。


    方自歸這時意識到,進場不準帶硬物是個硬道理,也很有道理。入場時,門衛不準方自歸把配有硬旗杆的大旗帶進來,也不準把玻璃瓶裝的飲料帶進來,隻準帶塑料瓶裝的。事後看,這個措施確實起到了防控事態惡化的作用。


    到底是誰先扔的礦泉水瓶,事後竟然不可考了,這不像上海人先罵人事實這麽清楚。當時場麵混亂,電視上也隻有球場上的鏡頭,看台上的風雲變幻,後來竟然找不到任何影像記錄。按照邏輯推理,應該是上海人先扔,因為場內上海人比四川人多得多,而且四川人在上海做客,應該不至於喧賓奪主到那種地步。但是按照性格色彩分析,就可能是四川人先扔了。因為上海人喜歡弘揚“動口不動手”的文化,也不排除個別四川人被上海人“噢吃”得昏了頭,對先罵人的上海球迷打響了反抗的第一槍。


    在喧鬧中,上半場結束的哨聲吹響了,川滬兩隊以1:1的比分暫時打了個平手。


    球員們退場後,球迷們就可以專心致誌地對罵和對扔了。此時,作為雙方相互攻擊的唯一武器——礦泉水瓶,就在不同看台之間做物理學上著名的循環往複運動。誰知道,球員休息了,武警沒休息,為了終結礦泉水瓶循環往複運動的不雅行為,一些武警衝上看台,抓走了三個四川球迷。


    然而,武警沒有抓任何一個上海球迷。


    有球迷被抓走,礦泉水瓶的循環往複運動就停止了。但是,大學生球迷們認為,武警們的物理明顯學得不好,因為循環往複運動必須雙方配合才能完成,要抓人的話,沒有隻抓四川球迷的道理。於是,在物理知識相對較豐富一些的大學生球迷的領頭下,場內的四川球迷開始整齊地大吼:“放人!放人!放人!”


    夜幕降臨了,氙氣大燈打開,把球場照得如同白晝。在連綿不斷的“放人”聲中,下半場的比賽打響了。


    下半場比賽開始後,四川球迷以大局為重,暫時放棄“放人!”,改吼“雄起!”,球迷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球場內。


    申花隊不甘心主場平局的結果,下半場開始後向全興隊發動猛攻,全興隊這時改為了快速反擊的打法。


    第六十四分鍾,四川隊反擊,幾次傳接配合後,剛入選國家隊的四川隊箭頭姚夏突破上海隊防線,創造了一個機會絕佳的單刀球。姚夏在奔跑中一腳打門,上海隊門將一個側撲……可惜這腳射門角度不夠刁鑽,守門員立即抱住了球,大成則立即抱住了頭。


    雖然這粒單刀球沒進,但這次進攻機會,甚至讓四川球迷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誰知情況急轉直下。幾分鍾後,申花隊獲得角球,角球發出來,範誌毅亂軍叢中一個衝頂……大學生看台離四川隊的球門比較近,方自歸眼睜睜看著黑白相間的皮球,飛進了四川隊的大門。


    又是一個定位球!大成又抱住了頭。


    後來,方自歸在電視上回看了甲a第十輪比賽集錦,從另一個角度,更清楚地看了這個入球。不得不承認,範誌毅雖然老弓著個背像個病蝦,但他的身體柔韌性在國內確實一流。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魚躍衝頂,範誌毅在空中飛行時,身體幾乎和地麵平行,而這個入球,被評為本輪聯賽最佳進球。當然,方自歸心目中的最佳進球,還是四川隊隊長魏群的那個猛虎下山。


    接下來二十多分鍾的比賽,四川球迷聲嘶力竭地“雄起”,可依然沒能挽回敗局。全興隊以1:2敗北,從積分榜的第一滑落到第三,而申花隊上升為第一。


    比賽結束了,故事還沒完,四川球迷還惦記著那三個被上海警方抓走的兄弟。所以,上海球迷退場時,四川球迷拒絕退場,仍站在看台上整齊地高喊:“放——人,放——人,放——人……”


    半個小時後,球場裏便隻剩下四川球迷了。


    四川球迷餓著肚子也不退場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要求釋放被抓球迷。這件事應該與警方交涉,但此時球場裏,警察也全部退場了,連交涉都找不到交涉的對象。


    漸漸地,原來分散在各看台上的四川球迷全都走下了看台,匯集在球場上。原來空曠的足球場上,一下子冒出來六千人,好一個亂哄哄不能收場。


    一個四川球迷在人群中大喊:“不放人,不離場!”


    人群中,有的人罵娘,有的人討論局勢,有的人盲目地走來走去,但憤怒掛在每個人的臉上。


    大學生球迷匯入球迷大部隊後,就完全走散了。


    憤怒的方自歸扛著個大旗,在人群中到處亂竄,大成則一直跟著方自歸。方自歸走著走著,遇見嘴裏飆著“媽賣批”的湯胤,隻見湯胤背著個雙肩背包,額頭上的“四川必勝”已經扯下來丟了。


    看得出來湯胤的狀態很不好,因為對罵、礦泉水瓶循環往複運動、球迷被抓完全是湯胤計劃外的,工大管理係學生會主席對於計劃外的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非常憤怒。


    方自歸走著走著,遇見了張虎。張虎正向一群球迷發表演講,造型有點兒像一二九運動時的抗日演講,隻是演講內容不一樣。一二九運動講的是“華北之大,已容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張虎講的是“上海之小,容不下遠道而來的四川球迷”。


    方自歸走著走著,就是遇不見餘青和潘珍,這讓方自歸有些擔心。所謂打架讓女人走開,方自歸覺得,這次活動隻需要她們出力,不需要她們出事。


    現場一片混亂。


    對於這種人民內部矛盾,看樣子警察也不管了。總之比賽一結束,現場的警察全部撤離。後來方自歸才聽說,比賽結束後,警力全都部署到了球場外圍,防止出場的四川球迷和守候在球場外的上海球迷發生鬥毆。


    警察不管,虹口體育場的工作人員也管不了。並且虹口體育場非常配合,球迷賴在球場上一直不走,比賽用的大燈就一直沒有關。體育場的工作人員似乎很有經驗,他們知道激動的四川球迷不怕遭遇戰,但是怕持久戰。


    走著走著,方自歸又遇到了張虎。此時張虎已經結束演講,像方自歸一樣在場地裏亂竄。方自歸和張虎商量,是不是找到湯胤一起開個項目總結會,商量商量下一步怎麽辦。


    張虎和方自歸正說著話,這時有個工大老鄉跑過來通風報信:“方自歸,搞大了!”


    方自歸問:“怎麽搞大了?”


    老鄉喘著氣說:“球場外麵,集聚了很多上海人,號稱有兩萬人。他們放出話來,說四川球迷出來,見一個打一個。”


    聽到這個消息,本來就一肚子火的大成,徹底就毛了。


    “啥子?!”大成冷笑,“要打老子們嗦。要得嘛。”


    大成左右看看,把方自歸的大旗拿過來,扯掉旗子,手腳並用,“嘁哩喀嚓”一通折騰,旗杆被斷成三截。


    大成拿著一截旗杆向空中揮舞了幾下,發出武俠片中少林寺棍僧練棍時喜歡發出的“呼呼”聲。


    方自歸一下明白了大成要幹什麽。既然上海人征服了自我,違背他們“動口不動手”的悠久傳統要打架,大成是打算在上海人麵前展示一下重慶天棒是怎麽打群架的。


    “日!”大成把一截旗杆遞給方自歸,“衝出去,跟他們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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