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機場超大門項目通電調試一次成功的消息,傳回了工廠,方自歸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喜出望外。


    懷著年終獎可以到手的喜悅心情,方自歸回複完了一堆郵件,決定去車間裏轉一圈,順便在超大門車間鼓勵鼓勵在這個項目中表現優秀的工人們。


    從門板車間出來,進入光線較暗的電焊車間,一股在暑熱天氣中更加難聞的氣味就鑽進了鼻孔。安裝在窗戶上的排風扇“嗚嗚”轉動著,車間裏還是有些煙霧繚繞。焊花閃個不停,好像是這昏暗空間裏不斷綻放的黃色花朵。方自歸看著一個戴著麵罩正進行焊接作業的高大工人,又想起了傑羅姆和心裏那塊還懸著的石頭。


    上次和傑羅姆一起去工商局交作業,嚴隊很不高興,會談陷入僵局。方自歸說了不少好話,嚴隊總算同意把傑羅姆的建議反映給領導,讓局領導們在下次月會上討論,由局領導決定是否接受傑羅姆一個人擋子彈的辦法。嚴隊最後說,如果領導不同意,那他也沒別的辦法,隻能公事公辦用別的方法展開調查了。


    這幾天,方自歸生怕嚴隊一個電話打來,說領導最後不同意。


    一片黑乎乎的空地上,幾個待焊接的液壓平台框架朝天豎著。一個工人弓著身子切一段工字鋼,切割機和鋼材接觸的地方,像噴泉一樣冒著火花。


    方自歸正看著那個切工字鋼的工人發呆,手機響了。方自歸趕緊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氣便不打一處來。原來給方自歸打電話的人,正是把事情搞得火花四濺的西部馬仔費承武。


    “什麽事?”


    “廠長,不好意思啊,我剛接到梅律師的電話。這件事情,隻能麻煩您跑一趟了。”


    “梅律師是誰?”


    費承武便道出原委。


    梅律師就是多卡門業的常年法律顧問,那個教傑羅姆跟大連工商局躲貓貓的律師。賄賂案鬧大了以後,梅律師一是很內疚,二是不想丟掉多卡門業這個服務了多年的客戶,所以也一直關心著事態進展。這天上午梅律師突然打電話給費承武,說她的大學同學已經把區工商局局長約出來當天晚上一起吃飯,多卡門業無論如何要派個高層代表,去和局長勾兌一下。不巧,傑羅姆這天在北京,是跟一個大客戶談年度框架協議,所以費承武請方自歸代表公司好好招待一下工商局長,為傑羅姆的統一戰線增磚加瓦。


    “你不是在上海嗎?你去不就行了?”方自歸說。


    “傑羅姆說了,陪大領導,還是你去比較合適。”


    方自歸一想,區工商局長應該正是嚴隊的頂頭上司,這幾天等嚴隊的消息正在忐忑,要是把局長整高興了,可能工商局就允許傑羅姆一個人擋子彈了。


    “好吧。在哪兒吃飯?”


    “虹橋。梅律師已經把包廂訂好了,我這就把地址發短信給你。”


    為保險起見,方自歸沒下班就先趕過去,到了梅律師訂的一家粵菜館。結果梅律師的表現比方自歸還積極,方自歸一進包廂,發現梅律師已經到了。


    方自歸以前沒見過梅律師,因為她幫多卡門業做得最多的業務,是起訴那些不付尾款的不良客戶,所以她常常隻出沒於銷售公司。方自歸一眼看去,隻見梅律師是位大概四十來歲,尚有幾分風韻的半老徐娘。


    梅律師告訴方自歸,她同班同學是區政法高官,也是他同學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出時間,才把區工商局長請出來的。方自歸和梅律師就一邊等人一邊聊起來,方自歸講了講與傑羅姆並肩作戰的風風雨雨,正講在大連的遭遇,梅律師的同學來了。


    “這是徐書記,這是方總。”梅律師分別介紹。


    方自歸與徐書記握手,隻見徐書記是位戴眼鏡滿麵春風的半老徐郎。與徐書記一起來的還有個年輕人,徐書記也沒介紹,方自歸便猜測,年輕人應該是徐書記的下屬。


    徐書記到了不久,局長終於駕到了。局長是個五十歲左右留著小平頭的精瘦男人,像一支有橡皮頭的鉛筆。隻見局長進來時,右手拎著一個塑料袋,大踏步走進包廂,見到徐書記眉開眼笑,神采飛揚,把朔料袋往桌上一放,就跟徐書記熱烈握手,而且是雙手握,頗有井岡山上朱毛會師的風範。


    “徐書記,好久不見啊!您氣色還是這麽好!”局長的聲音,洪亮得和他的鉛筆身材不太相稱,“不好意思啊,讓您久等了。哎呀公務繁忙一時走不開啊!失敬失敬!”


    “哪裏哪裏,我也是剛到。”徐書記笑眯眯地說,“殷局長客氣了。”


    鉛筆哥哥與半老徐郎一陣寒暄,視方自歸如無物。


    眾人落座,梅律師才做自我介紹並介紹方自歸。鉛筆哥哥接下來一個動作,讓方自歸吃了一驚。隻見鉛筆哥哥把自帶的白色塑料袋打開,裏麵竟然是兩瓶茅台。


    方自歸心裏疑惑:被請客的是局長,怎麽局長還自帶飲料呢?而且還是這麽高檔的飲料。難不成,他擔心外麵飯店用的酒是假酒?對了,工商局是負責打假的,也許他們有懷疑一切的職業病……


    梅律師把菜單遞給鉛筆哥哥,“殷局長,您來點菜?”


    鉛筆哥哥把菜單推給半老徐郎,“徐書記,您點!”


    半老徐郎拿過菜單看了一眼,“吃什麽都無所謂,主要是老朋友聚聚。這樣吧,方總你點。”說著把菜單推給方自歸。


    方自歸從未與政府領導吃過飯,也不知道領導吃飯有哪些套路,本來打算像毛爺爺語錄教導的“謙虛謹慎,戒驕戒躁”那樣,不說沒把握的話,不打沒把握的仗,不點沒把握的菜,最好讓領導們自己點,自己嗨。誰知菜單周遊了一圈列國,還是轉到自己手上。


    方自歸無法,隻好開動腦筋,硬著頭皮,琢磨菜單。一琢磨,想出了一條原則……多虧殷局長給自己帶來靈感……就是撿最貴的點。


    局長自帶的飲料就這麽上檔次,要是點一桌子鹵水拚盤、叉燒包之類,湊一塊兒才百八十塊,遠不如人家一瓶自帶飲料的錢,這肯定不合適。請局長吃飯,反讓局長倒貼,絕對是違反公序良俗的。想到這裏,方自歸翻了一遍菜單,便點了魚翅、龍蝦、鮑魚等等,又為聲明不勝酒力的梅律師點了鮮榨玉米汁。


    把菜單還給服務員,方自歸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問服務員這飯店可不可以刷信用卡,服務員答可以,方自歸才放了心,叫服務員下單去了。


    剛上來兩道涼菜,鉛筆哥哥就開始向半老徐郎敬酒,鉛筆哥哥一盅酒一飲而盡,敬完又向梅律師敬酒。方自歸一看這形勢,也趕緊每位敬一盅。這頓飯是自己做東,求局長幫忙的,喝酒怎能落在局長後頭呢?


    一輪酒敬完,方自歸腦熱心跳,好在頭腦依然清醒,於是用他在美國練就的人臉識別技術,對席上各位進行了一番掃描,然後就得出一個令自己非常詫異的結論——鉛筆哥哥在拍半老徐郎的馬屁。


    鉛筆哥哥再敬半老徐郎一盅酒,半老徐郎笑眯眯隨意隨意,小抿一口,而鉛筆哥哥又是一飲而盡。


    觀察到這裏,方自歸確定自己的判斷沒錯。可是,方自歸心想,這特麽不是搞顛倒了嗎?難道不是我們大家夥求鉛筆哥哥幫忙嗎?怎麽好像是鉛筆哥哥巴結半老徐郎呢?難道是……徐書記比殷局長大……看殷局長席間的媚態,徐書記真的好像……很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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