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行總部辦公室門口到電梯門口的狹窄走廊裏,擠滿了民工,還沒來得及擠進辦公室的民工們的腦袋擁擠在一起,像一條正在翻滾的黑色激流。有幾個民工頭上還戴著黃色的安全帽,好像在黑色激流中的幾個黃色的小島。


    黑色激流喧囂著湧進了辦公室,把員工們嚇壞了,特別是那些還是小姑娘的女員工。


    複行的總部辦公室裏隻有四十幾位員工,而且還有一些小姑娘,那肯定無法壓製突然衝進來的一百多個民工了。隨著最近幾年的業務增長,複行總部的員工數量也在增加,辦公室內本來就比較擁擠,此時突然擠進來一百多個拿著螺絲刀和木棒,由於洗澡不方便而不勤洗澡而散發著汗臭味的漢子,那對小姑娘們來說是極具視覺和味覺衝擊力的。


    母司接到前台小姑娘的報警電話時,方自歸也接到了一位研發工程師的電話。此時,方自歸正在上海的一家醫院跟主任談事情,突然接到工程師的電話,聽工程師描述了一下現在辦公室裏的混亂情形,方自歸也大吃一驚。


    看來,老鮑雖然隻有初中文化,但他學習領袖思想學得不比方自歸差,他不但知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以及“論持久戰”,還掌握了“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各個擊破”的精髓,調集了三倍於複行總部辦公室的兵力發起了突然進攻。


    “你們被嚇到了吧?”方自歸在電話中問。


    “害怕啊,從沒見過這種情況。”工程師說,“他們衝進來各種搞破壞,然後還對我們說,你們的兩個老板都是壞人,整天不做好事淨做壞事,說你們壓榨民工的血汗錢,說一大堆。”


    “你們相信他們說的這些嗎?”


    “我們不相信啊,你們哪像他們說的那種人?”


    “這個局麵……看來隻好我過去一趟了。”


    “克多,你看你是不是先別過來。北島已經被他們扣了,他們現在簡直是窮凶極惡啊!他們指名道姓就是要找你和母司啊!你來的話,我覺得弄不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這位北島,就是當年幫複行科技規劃建設潔淨廠房,後來因為一把吻合器都賣不掉,生意實在不好,與複行友好分手的那個日本人。當時遣散這個日本人時,方自歸非常客氣,說如果生意做起來了,還是可以請他回來,大家保持聯係。也是機緣巧合,複行如今自建廠房擴大規模了,北島重新被複行聘請做為建設新工廠的顧問,北島剛來上班沒幾天,就碰上民工來公司裏鬧事。


    北島生於二戰結束之後,沒像他爹那樣見過“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各個擊破”的世麵,這時也非常慌亂,方自歸剛掛掉工程師打來的電話,北島的電話就又打進來了。


    民工雖然把日本人北島包圍起來,堵在方自歸的辦公室裏,但沒有沒收日本人的手機,他們大概也是故意讓日本人把天下大亂的消息傳遞出去。既然已經開始鬧事了,那就不嫌事大,這個做派,是符合自古以來我國農民起義傳統的。


    北島在電話裏慌得一批,方自歸了解了情況,對北島一番安慰,就趕緊打電話跟母司商量。


    “現在公司裏一片混亂,北島又被扣了,領導都不出現肯定不太好。”方自歸在電話中說。


    “我馬上趕回來。”母司說。


    “這樣吧,我在上海,我馬上去公司一趟跟那些鬧事的民工對話。”


    “我訂最早一班飛機回來,到上海以後也馬上過來。”


    方自歸沉吟片刻,說:“母司,你回到蘇州以後不要馬上進公司,最高領導層裏麵去一個人就可以了。你就在外麵好有個呼應,萬一有什麽需要,你在外麵也好想辦法。”


    母司想一想道:“好吧。但是聽說那幫人窮凶極惡,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方自歸道:“我也不是沒經過風浪的人,會怕這幫人嗎?況且,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我們自己公司裏,我想也出不了什麽大事。”


    這時翠西在武漢,即便翠西在蘇州,她一個香港女人,大概也會像那日本人一樣不太適應“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的局麵,此時,管理層裏麵也隻能方自歸挺身而出了。


    一個多小時以後,方自歸開車到了公司總部所在的寫字樓。


    方自歸剛走進複行的辦公室,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竟然就被守在門口的小鮑掐住了脖子,然後一幫民工蜂擁而上,把方自歸拖進了翠西的辦公室裏。小鮑剛鬆開掐著方自歸脖子的手,方自歸也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一記耳光就“啪”地抽在了方自歸的臉上。


    方自歸沒料到一上來就是這種局麵,這可真是趁敵軍立足未穩,便予以迎頭痛擊。


    多年以後,每當方自歸回憶起創業的艱辛,這一幕都會自動從腦海中跳出來。走高科技路線的複行科技,在成長過程中,竟然要麵對科技含量這麽低的野蠻衝擊。


    方自歸紅著的半邊臉麻木了,叫嚷起來,“你們幹什麽?你們……”


    然而方自歸的聲音立刻被一大群人的吼叫聲淹沒了:


    “閉嘴!你個黑心老板!”


    “揍他!”


    “操你媽的……”


    十幾個民工跟著小鮑湧進了這間辦公室,把方自歸逼到房間的一個角落裏,如果這間辦公室夠大,可能會有更多的民工衝進來。


    “啪”地一聲,又一記耳光抽在了方自歸的臉上。


    方自歸知道佛法六度之後,曾經分析了一下,覺得對自己來說,六度當中最難的是“忍辱”。如果方自歸還是十八年前的那個懵懂少年,練過散打的他,此時早不計代價出手直奔小鮑的要害了,然而此時的方自歸,短暫地猶豫了一下,就決定聽佛祖的話,忍辱,絕不還手。


    “嘭”,腿上挨了一腳,“咚”,胸口挨了一拳,“啪”臉上又挨了一巴掌……方自歸盡可能護住要害,民工們七手八腳打了方自歸幾分鍾,才終於住手了。


    做為練過散打的科技工作者,方自歸用科學的態度評估過威力巨大的降龍十八掌,認為在地球之上,把十幾個民工一掌全打趴下的概率趨近於零,而十幾個沒練過任何功夫的暴民,在他們情緒失控時,如果齊心協力,一分鍾內就可以把這人打得失去第六識意識,昏迷過去,甚至打得失去第八識阿賴耶識,成為一個死人。


    佛法六度還說要“般若”,方自歸用“般若”做了一下推演,認為自己采取出其不意的策略,對付兩三個民工還是有一定把握的,但對付十幾個一定不行。萬一這幫人的情緒被調動起來,手一滑把自己打死了……當年在地震重災區都沒死,在蘇州自己的公司裏被一幫民工群毆致死,明顯不符合經濟核算中的投入產出比。


    第一波攻擊結束,方自歸鬆開抱著頭的手,小鮑惡狠狠地瞪著方自歸說:“我們的血汗錢,你他媽到底付不付?”


    方自歸仍然保持著冷靜,說:“應該付的,我們都已經付了。一筆一筆的都有記錄,我都可以給你們看。”


    “少他媽廢話!你們都付了,我們這麽多人吃飽了撐的,會來你們公司找你算賬嗎?給個痛快話,付還是不付?”


    “請你去你的上家討錢,我們真不欠你們的。我可以給你們看付款記錄。”


    小鮑目露凶光,“付不付?!”


    方自歸大義凜然,“不付。”


    “我再問你一遍,付——不——付?!”


    “不付。”


    此情此景,有點兒像解放前我地下黨員被反動派刑訊逼供,反動派問“招不招”,我地下黨員答“不招”。這證明有理想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骨頭是很硬的,有理想的新一代民族企業家的骨頭也不軟。


    小鮑惱羞成怒,也不囉嗦了,抄起一把螺絲刀,在方自歸的下巴上劃了一刀。


    方自歸捂住下巴,紅色的鮮血還是從指縫裏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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