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候府。


    顧玨聽著府外一片歡天喜地的鞭炮聲,心裏頭癢癢的。


    他回首望著不遠處安靜習字的白衣公子,忍不住上前作揖:“今日出榜,公子何不一看究竟?”


    “練字需要靜心。”待最後一筆穩穩落下,顧衡適才放下筆杆,抱起手爐子朝他走去,“今日的功課做完了麽?”


    “還差一些。”顧玨搖搖頭。


    “去做功課吧。”顧衡撫了撫他的頭,“我在翰林院抄錄了一本六韜,過些時候與你。”


    顧玨眉梢一喜。


    公子極少習字,但他有幸見過公子的書法——公子寫的字大氣磅礴,堪比大家之作。


    能得公子一本書,可賽山海奇寶啊。


    “喏。”


    顧玨正要興衝衝離開,一貫清冷的侯府忽而飄來一串吆喝——


    “鎮北侯何在,鎮北侯何在!”


    “鎮北侯高中啦!”


    “金陵會試頭一甲子顧會元!”


    顧玨縮在顧衡後頭,探出個腦袋,迎麵走來一群身著官袍,手捧紅綢,歡歡喜喜地朝他俯首作揖,一麵恭賀一麵將禦賜的金銀綢緞抬到顧衡身前。


    【叮!春闈第一,威望值增加五十。】


    【當前威望值,三百五十。】


    “不怕。”顧衡拍拍顧玨肩膀,朝眾人俯首作揖,“勞煩幾位了。”


    他從那批金銀裏挑出一盤金葉子,遞到眾人身前。


    “誒,可使不得啊侯爺。”那廝眼睛一亮,卻還是規規矩矩推辭。


    “應該的。”


    眾人麵麵相覷,見狀伸手一人抓了一片,又喜笑顏開地朝著顧衡祝賀起來。


    “侯爺,今夜官家設宴款待諸位進士。九千歲點名邀您前去赴宴,侯爺晚上打扮得體麵些。”為首那太監微微躬身,隨即輕輕拍手。


    後頭隨行的太監兩手捧來一方鏤空梨木盤,盤上端端正正擺著一件官服,上頭壓著一頂鑲玉長翅帽,一塊象牙笏板。


    “有勞。”顧衡作揖。


    李叔跛腳上前,穩穩端過那方木盤,放到顧衡屋內。


    顧衡入內,換了官服出來,叫望著他的人都愣了神兒。


    寶衣猶在故人去,小侯爺啊,當真像極了那大漠中鮮衣劣馬的將軍嘞。


    瞧瞧,換了一身行頭,這位小侯爺身上的矜貴都展露出來了,比起那些衣冠楚楚的貴族,他倒更似是從那些深含底蘊的,擁百年家史的門閥出來的公子哥兒。


    “小侯爺,皇帝對將軍頗有微詞,您今日入宮,且留神些。”


    李叔回神,抹了一把眼睛,朝他俯首作揖。


    “擁兵者素為帝王忌憚。”顧衡點點頭,“多謝李叔提醒子機。”


    “小侯爺。”李叔想起什麽,從胸口摸出一塊玉佩,遞了過去。


    顧衡接過。


    這是一塊有些年頭的圓玉佩,邊角已經變得十分光滑了。


    上刻鬆木,鬆木有鶴。鶴頭那一塊有個殘缺,瞧著像是被什麽利器劃壞的。


    鬆鶴延年佩……


    “這是將軍常年帶在身上的鬆鶴延年佩,將軍曾和屬下說,要留給小侯爺。屬下今兒看到您換了行頭,這才想起來。”


    “有勞李叔了。”顧衡將玉佩掛在腰間,側頭看向蒙恬:“不易,今日你同我入宮,伯牙留在侯府習字。”


    顧玨很想同顧衡一道入宮,瞧瞧南周數百年皇宮是個什麽輝煌樣兒。


    聽聞這話後,他撇撇嘴,還是乖乖作揖,目送一行人離開。


    宮宴設在紫宸殿。


    眾人去時,那兒已然一片歌舞升平。


    文武百官皆列,進士們論出身及第按規矩坐著,也相談甚歡。


    中央一群身著輕紗蟬衣的舞女隨樂起舞,水袖飛揚跋扈,隻隱約可見那濃妝豔抹的嬌容。


    “鎮北侯到!”


    一聲高喊蓋過交談聲,眾人不自覺順著那聲兒望了過去。


    燈紅酒綠下,拐角遙遙走來一位頭戴官帽,身著正裝的少年侯爺。侯爺麵若冠玉,俊目噙笑,瞧得在場貴族姑娘們無一不是紅了臉,快了心跳。


    “禍國殃民蘇妲己,絕代風華鎮北侯啊。”有一位老臣忍不住感慨。


    此等姿容,非禍即福。


    “這鎮北侯,便是那罪臣顧城之子吧。”


    “可不是麽,皇上也不知怎麽想的,叫一個罪臣之子做了侯爺,還準允他科舉。”


    “竟還拔得頭籌,也不知他是否串通考官舞弊。”


    “可不敢非議。那考官乃是名門大儒,一派清正,你這話被他聽到了,日後你兒孫便莫想入朝為官了。”


    “隻怕今日過後,南周第一公子便要易主了哦。”


    “……”“……”


    一名太監將顧衡引至主座右旁,垂眸恭敬道:“侯爺,請。”


    顧衡頷首,盤膝坐下。


    立即便有宮女奉來茶百戲和酒水。


    端起茶百戲小抿一口,顧衡撥了撥茶蓋,感受到似有人在打量自己,便抬頭望去。


    對坐一襲黑氅,麵似謫仙,可不便是那九千歲麽。


    見他望來,唐錚舉到唇邊的酒轉了方向,朝顧衡舉了舉。


    顧衡換了酒盞回敬,渾不在意旁者微妙目光地仰頭一飲而盡。


    “鎮北侯年少多才,不愧是金陵神童。”一見唐錚待他如此客氣,旁邊大臣立刻諂媚地吹捧起來。


    顧衡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那廝吃了啞巴羹,愣愣後悻悻扭頭。


    再往旁,曾廣和王易安同坐一處。瞥見顧衡身坐高位,王易安不免感慨:“這搖頭一晃,子機都成鎮北侯了,真讓人羨漾。”


    “你羨慕什麽,人子機若不是為了救你,合該同我等坐一起才是。”


    曾廣瞪了王易安一眼,湊過去悄聲道,“適之啊,不是我說,日後你入了朝堂,便要多長幾個心眼。廟堂之上,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啊。”


    王易安笑了一聲:“子良兄,你我皆知道當今世道,卻還不是義無反顧選擇了科舉入朝麽。先輩為我等開拓河道,此番艱險,又有何懼?”


    曾廣一愣。


    是啊,都跨進去半隻腳了,他竟還不如先前那般膽兒大。


    他摸摸鼻子,舉杯一笑:“來,適之!”


    “興南周。”王易安舉杯相碰。


    “興南周!”


    皎皎皓月下,兩個壯誌酬籌的後生舉杯,為心中宏願飲下了這刺喉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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