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灼擺弄茶百戲的手掌微微一動。


    “殿下所言極是。”他放下茶盞,微微一笑。


    呼延雅看到他眼底的冷色,恍若未聞,而是抬頭看向身前繁華的汴京城。


    城上大街小巷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相較於立在草原之上的北秦,呼延雅格外喜愛這裏的喧鬧。


    也許有朝一日,這裏將會成為她北秦疆土的一部分呢。


    是夜,乾徵帝摘星台設宴,款待北秦使臣。


    文武百官皆列,攜家眷出席,場上金盞金碟,裝有南周市肆小食,瞧上去好不精致。


    隨著唐錚一聲令下,刹那間樂師啟奏,高台上歌舞升平。


    月下雲間納涼,仙人台上奉舞,叫素不拘禮數的北秦人是那個大開眼界。


    他們的大草原建不起來這種奢華的宮殿,隻能搭大棚子,也跳不起來這種三寸金蓮的絕世舞曲,隻能撥鼓賽馬。


    有一說一,南周的舞,人也美。


    酒過半巡,世家公子哥兒喝到了興頭上,紛紛袒胸露乳,開始肆意玩鬧。


    又過須臾,竟還開始曲水流觴,讓宮女代替小溪,蒙著眼兒四處亂轉,停在哪位權貴身前便讓他吟詩一句。


    乾徵帝見狀,留下唐錚陪伴呼延雅等人,帶著自己的一眾美人們悄悄去了酒池肉林,繼續自己的荒唐。


    北秦使臣們麵麵相覷,十分不知所措。


    當宮女停在呼延雅身前時,跟著呼延雅的宮女頓時蹙眉,忍不住出口訓斥起來:“胡鬧!太女殿下乃一朝儲君,豈可與你等嬉戲?”


    場內頓時啞然一片。


    這回輪到那群世家公子們麵麵相覷了。


    “無妨。本宮本便有意擇一位南周公子做我北秦駙馬,今日讓本宮看看諸位才情。”


    呼延雅微微一笑,接過酒盞,側頭借廣袖揭紗,掩唇一飲而盡後指向宮女,“本宮出上句,讓她來定誰人接下句。”


    眾才子們聞言,頓時躍躍欲試起來。


    這皇太女戴著輕紗瞧不清容貌,卻也能看出骨相不凡,想來是個大美人兒。


    且若是能做上駙馬,日後也許便可搖身一變,成了那北秦的大人物——沒準兒也可以似九千歲那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哩。


    念及此,他們悄悄看向那高座之上的唐錚。


    唐錚飲酒,目光一眨不眨地望著旁邊的虞姬,那模樣簡直羨煞旁人。


    知道的南周人都曉得他這是在膈應那跛腳瘸子鎮北候,不知道的北秦人還以為這攝政王是個癡情種呢。


    “上對,天作蘆葦地作氈,日月星辰伴我眠——”呼延雅話音落下,便笑著看向那宮女,“去吧。”


    呼延雅的眼中倒映著宮女,宮女紅著臉福身,扭頭四方打量,目光緩緩落在那端坐著的白衣少年公子身上。


    坐在身後的顧玨見狀,頓時心頭一凜。


    莫不成……這宮女要讓侯爺對句?


    “侯爺……請。”宮女走過去盈盈一拜,臉上紅色又增幾分。


    世家公子們見狀,頓時唏噓。


    在場的雖都是王侯將相,但若論容貌,當真上乘的也便隻有唐錚和這顧衡了。


    這顧衡生得溫潤如玉,自然能得那宮女青睞。


    可惜了,可惜了。


    顧衡伸手接過金杯酒盞,仰頭一飲而盡,沉思些許,緩緩啟唇答道:“江作大梁河作磚,貧窟匠工隨我行。”


    世家公子們聞言,頓時哄堂大笑起來。


    瞧瞧人家說得多麽大氣磅礴,再瞧瞧這小侯爺,怎麽把工匠都給搬到台麵上來了。


    “泥腿子這等下九流之輩,竟也上得台麵。侯爺不愧是侯爺,學富五車啊。”有人陰陽怪氣地笑起來。


    眾人又是捧腹大笑。


    唐錚麵無表情地繼續飲酒,隻是悄然摩挲起了扳指。


    呼延雅仍然麵色不改,打量顧衡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


    顧子機的心並不似這群紈絝之輩,他知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那些在權貴們口中低賤無比的士農工商,在過去的曆史長河中,曾推動了無數次王朝更迭。


    滴水雖小,千萬凝聚而使其懼也。


    眾人又開始新一輪的曲水流觴,那宮女也蒙上輕紗繼續選擇公子哥兒。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宮女再未選中過顧衡。


    這場宴會在最後的悠悠樂曲中落下帷幕。


    翌日,呼延雅以選駙馬,讓兩國皆秦晉之好為由,向乾徵帝請示後得聖旨一道,命汴京城內未滿弱冠,且未曾婚配的公子哥兒們前去驛站赴局。


    這是道死命令,誰人不從便處以極刑。


    呼延雅說,聯姻成了則兩國交好,百年內不會開戰——若是不成,呼延雅可是有備而來的。


    那關外駐守著五十萬北秦鐵騎,隻消呼延雅一聲令下,便會立刻躍過燕雲十六州,一路南下,攻打汴京城。


    此外,她還點名道姓,務必讓鎮北候參與。


    這下子,整個汴京城都曉得了呼延雅如此大張旗鼓選駙馬,是因為她看上鎮北候這南周第一公子了。


    對此,王易安和曾廣頗是焦急。


    若顧衡真的被選中了,被迫做了北秦的駙馬,那他日後麵臨的,可都是深宮囚禁了呀。


    “子機啊,你當真要去赴局麽?若你不願,我可勸說我那幾位江湖裏的朋友,助你連夜逃離汴京城。”曾廣語重心長地看著正在整理儀容的顧衡。


    “是啊子機,一旦你被選中了,那你日後就都要深居後宮了。”王易安見他那般從容,不免蹙眉,“你如此安逸,可是有了對策?”


    顧衡搖搖頭:“既來之,則安之。”


    王易安:“……”


    他和曾廣麵麵相覷,俱是歎著氣離開。


    曾廣還去專門請了正在養病的謝老。


    謝老這些日子身子抱恙,一直在府中養兵,聽聞此事,頓時匆匆忙忙跑來鎮北候府,見到顧衡便豎著眉質問:“顧子機,老夫問你,你可願做駙馬,從此身居他國東宮?你老實交代!”


    “謝老,您身子抱恙,不宜出府。”顧衡伸手想攙扶謝老,卻被他一掌拍開。


    “你莫扯開話題!”謝老語氣又嚴厲了些。


    “……不想。”顧衡隻得老實搖頭。


    聞言,謝老頓時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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