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衡?”魚璿機問。


    “是。”齊平點頭道:“從算學上講,三角形是最穩定的結構,同理,三方勢力,彼此製衡,才是個較為安穩的狀態。


    您也知道,太祖皇帝壽命很短,雖有經天緯地之才,但也要考慮身後事,而當時的道門太強了,太祖皇帝如何會安心?”


    齊平歎了口氣:


    “所以,鼓動一代院長自立門戶,一方麵削弱了道門,另外,道院、書院、皇室三者,也可以彼此製衡。而往近了說,先帝在朝堂上,也是糾集了多個黨派。


    黃鏞、張諫之、還有鎮撫司以及都察院,這三股勢力同樣彼此製衡,才能維持皇權穩定……


    景帝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引入禪宗的邏輯,很大程度上,也是要製衡道門。”


    魚璿機是個修行天才,但對這些朝堂爭鬥純粹傻白甜,聽得瞪圓了眼睛:


    “是這樣嗎?”


    齊平點頭,說:


    “我甚至懷疑,當初他派禪宗高手追殺太子,一方麵的確是手底下缺乏可用的人,另外,也許打著別的主意,若能殺了太子最好,殺不掉,也能削弱禪宗……


    製衡之道,也是有傾向性的,相比於外來的那幫和尚,肯定還是道門更強些好……”


    魚璿機若有所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親手打造了這個平衡,就不會願意破壞。”


    齊平歎息:


    “是啊,首座與六祖交戰,他不可能插手,一旦下場,就要表明態度,而作壁上觀,讓道佛相鬥,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基於同樣的邏輯,道門首座已經明確表達,要保我的態度,這時候,景帝若強行殺我,相當於將道門推到對立麵……


    我隻是個神通,孰輕孰重?他冒不起這個風險。”


    魚璿機恍然大悟:“所以,他隻能憋著,不會出手。”


    說著,女道人眼神古怪:“這不會都在你的算計中吧?”


    齊平笑而不語。


    算計……倒也不是,隻是賭罷了,齊平這些天在京都,除了暗殺官員,便是搜集信息,分析局勢。


    今夜的行動,他也是基於這些思考,才敢於“賭”的。


    風險很大。


    回檔不是萬能的,尤其涉及到這些高層次強者,若他賭錯了,真的有可能麵臨生命危險。


    所以,他與一代說,自己要“賭命”。


    好在,他賭贏了。


    葫蘆上,魚璿機扭頭盯著身後,環著自己纖腰的家夥,眼神古怪,最終沒有說話。


    心中卻驚歎,她如何聽不出,齊平這是將景帝、首座、六祖三方都算計進去了呢。


    一個小小的神通,在三位神聖領域中騰挪,最後還真給他救人成功了,這是她從未聽聞過的壯舉。


    “厲害。”魚璿機輕聲讚歎。


    夜裏風大,齊平好似沒聽清,從女道人的身後探出頭來:“您說什麽?再說一遍。”


    魚璿機冷哼:“魯莽!”


    “咦,不是說的厲害嗎。”齊平茫然。


    眼瞅著女道人豎起眉頭,齊平嬉皮笑臉:


    “開個玩笑,說起來,師尊才是真的厲害啊,竟然這就把空寂打跑了。”


    魚璿機的戰力超出了他的預想。


    “嗬,也不看看我是誰。”魚璿機嘚瑟起來,小眉毛得意亂飛,她沒說的是,空寂看似被打跑,實則,是避戰了。


    若是雙方真搏命,哪裏會這麽容易結束?


    因為轉輪金剛的隕落,空寂始終對齊平有些忌憚,所以,在魚璿機到來後,打了幾個回合,就選擇了放棄。


    當然,也有魚璿機這女人的確棘手的緣故。


    ……


    過了一陣,二人返回了京郊,遠遠的,就看到京都城上空烏雲籠罩。


    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感令齊平心頭沉甸甸的。


    “我們去哪?”他問。


    魚璿機也有點緊張,這時候縮了縮脖子,說:


    “五境的戰鬥不是咱們能左右的,我先帶你去酒池,那是為師的自留地,在那邊苟一波。”


    酒池……就是上次險些被執法長老“罰款”掉的那個?


    齊平好奇,任由女道人領著,遁入了京郊的一處山穀,魚璿機打下法訣,山穀中,霧氣驀然湧出,仿佛一片雲海。


    這是用陣法隱藏掉的地方麽……齊平想著,二人穿過雲海,以及其中一座薄潤絲滑的大陣,降落到一座環境清幽的山穀。


    內部,赫然是被遮蔽的一處寒潭。


    周邊風景秀麗,生長著一束束梅花,潭水清冽,隻是岸上堆著不少酒壇。


    仔細感應,才會發現,那潭中竟不是水,而是酒。


    “怪不得她有錢喝酒,沒錢交罰款,連狗窩都蓋不起……”齊平恍然大悟。


    “彭。”二人墜落岸邊,大葫蘆縮小為飾品,懸掛在女道人手腕上。


    “怎麽樣,不錯吧,這可是個寶地,可以將水源源不斷,轉換成酒,你也可以喝點……”魚璿機正叉腰介紹,突然,捂住小腹,悶哼一聲。


    臉龐染上寒氣。


    “師尊,您怎麽了?”齊平一怔。


    魚璿機臉色難看,捂著肚子,得意的神情蕩然無存,道:


    “小事……和那老禿驢打的時候,消耗有點多,冥想一陣就好,你……回屋子裏去。”


    真的?看著不大像啊,齊平擔憂,想問什麽,但給魚璿機催促,隻好走進了茅屋。


    “關上門!別出來。”


    魚璿機叮囑了一句,然後才伸手,習慣性想要扯腰帶,但又頓住了。


    畢竟,今天這裏可不隻她一個人,咬了咬牙,女道人赤足輕踮,朝寒潭走去。


    右手於空氣一抹,劃出火線,點燃了整個酒池,魚璿機渾身覆蓋寒霜,走到酒池中央,噗通跌倒。


    試圖用真元壓製寒氣,但先與空寂交手,又來回飛行數千裏,饒是神隱,真元也所剩無多。


    “糟了,怎麽偏生這時候犯病?”


    女道人歎息一聲,略作抵擋,終於整個人被凍住,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


    茅屋內,隻有一張床榻,齊平左思右想,沒法放心,試探性地喊了兩句,都沒有得到回複,咬了咬牙,推門走了出來。


    旋即,整個人一愣。


    隻見,這片秀美清幽的山穀中,寒潭整個燃燒起湛藍色的火焰,女道人盤膝坐在潭水中。


    原本的酒池,已經凍出浮冰。


    齊平一驚,如何還看不出不對?他突然想起,杜元春曾提過一嘴,說魚璿機身有隱疾。


    莫非,便是這個?這處酒池,是為了她壓製自身隱疾而設?


    這個瘋瘋癲癲的女道人,每日飲酒,也與壓製隱疾有關?


    想到這,齊平邁步,踩著浮冰,來到寒潭中央,這裏,魚璿機身下已經凍成了一座寒冰床榻。


    她的皮膚呈現淺藍色,長發,眉毛,都掛著白霜,呼吸間,寒氣令齊平這個三境,都打了個寒戰。


    “這麽冷!”


    齊平試探地摸了下,隻覺手掌刺痛,憑借神識,他意識到,魚璿機正在用真元壓製體內寒氣,但真元似乎不足……


    這樣下去,會不會有事?齊平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麽。


    “先生?她這是怎麽了?”齊平輕聲問。


    恩,遇事不決,問體內老爺爺。


    一代院長聲音傳出:“有些本命神通格外強大,但也會存在‘代價’,這女娃娃也許是此類,不過……也不好說。”


    齊平問道:“那我該怎麽辦?”


    一代道:


    “她方才消耗太多,真元不足,隻需補充即可,有丹藥最好,如果沒有,就隻能嚐試將他人真元渡給她,不過,不同修士真元本質迥異,很難共用,她主修水係術法……與你不同,倒是有些難辦,除非用一些特殊的方法。”


    齊平想了想,說:“我試試。”


    他想起了當初,魚璿機教給他的“雙修法”,幹脆盤膝坐下。


    猶豫了下,沒有去碰其餘位置,隻是將女道人兩隻腳丫抱起,按在小腹處。


    齊平隻覺胸腹瞬間冰冷,打了個寒戰,閉目,運轉雙修法,調動“無”字神符,抽取真元,渡入魚璿機體內。


    漸漸的,躺在冰麵上的魚璿機蹙起的眉毛舒展開來。


    藍色的火焰中,寒霧彌漫,整個山穀,安靜無聲。


    ……


    ……


    京都上空的烏雲,持續了許久,才終於散開。


    對於城中百萬民眾而言,並不知曉,昨晚究竟發生了何等大事。


    更不知道,兩位世間頂級的修士,曾在他們頭頂,進行了一場“切磋”。


    沒有人知曉勝負。


    隻有內城的一些民眾,看到了詔獄方向的動靜。


    返回淨覺寺的空寂走向禪房時,隻看到站在門口,望著星月的六祖悶哼一聲,臉色變得無比蒼白。


    旋即,這名少年僧人眼神中帶著倦意,看了他一眼:“如何?”


    空寂垂首:“道門魚璿機早有埋伏。”


    六祖看了他一眼,說道:“罷了。”


    空寂一陣失望,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聽身後傳來少年僧人疲憊的聲音:


    “講經大會,可抓緊籌備了。”


    空寂灰褐色的眸子驟然一亮,轉回身去,就看到禪房門自行合攏,屋中隻有一僧一燈的影子。


    “謹遵法旨。”空寂雙手合十。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起,皇宮午門外,群臣紛至遝來。


    老首輔黃鏞,在黃繼先陪同下抵達廣場時,就看到群臣皆在議論,顯然,多少聽到了一些風聲。


    “首輔大人,聽聞昨夜,齊平現身詔獄,可有此事?”一名官員前來打探。


    垂垂老矣,無精打采的老首輔眼皮撐開,說道:“不知。”


    旋即,又閉上了眼睛。


    官員怏怏離去。


    隨著朝堂更迭,黃鏞如今隻在一人之下,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當鍾聲響起,百官入殿,身披龍袍的景帝端坐,看不出異常。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太監尖細聲音響起。


    然後,是照常奏報,一切都“正常”的可怕,讓朝臣們意外的是,今日整場朝會,都沒有人提起昨晚的事。


    仿佛不存在。


    景帝不說,也沒有大臣敢說,一直到散朝,諸公迷迷糊糊走出去,才有一些心思玲瓏的人醒悟。


    意識到,傳言可能是真的,齊平昨夜現身詔獄,恐怕更全身而退了,所以,景帝才刻意沒有提及。


    畢竟……一個“死人”,又出現了,這無疑是打景帝的臉。


    “可……若是真的,他是如何做到的?”官員們心中震動,不敢相信,紛紛快步離開,想著找人打探。


    禦書房。


    散朝後,黃鏞被請到了這裏,看到了負手,站在博古架前的景帝。


    “陛下。”老首輔行禮。


    景帝說道:“我們都被他算計了。”


    黃鏞吃驚道:“真的是齊平?”


    景帝轉回身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不知用什麽法子,劫走了張諫之等犯官,對了,就連教坊司裏,那群官員的家眷,也被救走了。”


    黃鏞神情大變:“陛下,此話當真?”


    景帝繼續說道:“昨夜,禪宗強者攔截,道門首座出手,與六祖於星空交戰,齊平被道院魚璿機救走。”


    黃鏞麵露震驚,兩位神聖領域親自下場了?為了齊平?


    他一個神通,何德何能……他失聲道:


    “道門什麽意思?莫非是……”


    景帝搖了搖頭。


    黃鏞閉嘴,這位老人臉上終於露出焦急之色:


    “陛下,齊平將犯官劫走,無論用了何種法子,定是要送往幽州城,當速速出手攔截,否則……恐成大患。”


    景帝說道:“朕已下令,中州關卡搜捕。”


    他沒說的是,齊平這樣算無遺策的家夥,豈會沒有準備?追捕,當然要做,但能否追上,就要打個問號了。


    黃鏞冷靜下來,說道:“臣這就去安排,防止朝野動蕩。”


    景帝頷首:“辛苦首輔了。”


    等黃鏞離開,景帝那看似平靜的臉龐上,才終於暴露出心底的情緒。


    他閉上雙眼,臉頰上的肌肉抽搐著,牙齒緊咬,雙拳緊握,於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齊平……”


    他突然很後悔,當初,即便付出極大代價,也該鏟除此人。


    但,如今,好像已經晚了。


    “阿大。”良久,景王開口。


    侍衛長從門外走來。


    “備車,去道院。”景王恢複了冷靜從容,將怒火掩藏,他語氣幽幽:“朕,要去見首座,當麵談談。”


    ……


    另外一邊,華清宮。


    貼身女官提著裙擺,近乎飛奔的,回到了長公主宅邸,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興奮。


    她要將聽到的事,告訴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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