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靜堂外照進來,將人群中的齊平顯得格外醒目。


    當呂執事問出這句話,堂內的弟子們這才看了過來,紛紛行禮,同時有些尷尬,不知如何回答。


    有人看向齊平,卻見他仍舊在紙上寫著答案。


    小胖墩陳菊見狀,忙道:“稟執事,是這樣的……”


    他將情況大概說了下,自然並沒有用“請教”之類的說辭,相對委婉,但意思是一樣的。


    一個引氣弟子,給其餘同門解答修行疑難?


    呂執事心中一沉,略有些不喜,心想莫不是誤人子弟。


    這些天來,他通過自己的關係,嚐試查了下“範築”的情況,結果令他大失所望。


    紙麵上,並沒有半點特殊,隻是個平平無奇的弟子。


    但同時,這個結果又透出些許不尋常,畢竟,一個普通外門弟子,如何能接觸到這些修行知識?


    有時,沒有問題,恰恰說明問題。


    故而,呂執事突然對這個“範築”有些看不透了,這時候,聽到陳菊的話,他看向一名弟子:


    “拿來。”


    弟子將手中寫了答案的紙張遞了過去,呂執事掃了一眼,旋即,眼神微微一凝,沒說什麽,又取了第二張,第三張看過去……


    畢竟隻是低階修士的簡單問題,齊平的回答也沒什麽精妙處,但不同境界的人,看待同樣事物的眼光和格局,本就不同。


    體現在字裏行間,便大不一樣。


    呂執事在典藏部身份不高,否則也不會被打發來教導“新生”,這時候,看到紙上的文字,竟隱隱的,有種平素請教“長老”時,才會生出的敬畏來。


    當然,隻是“隱隱”……可這也足以令他震驚。


    “莫非……”


    呂執事心中暗驚,他當然不會覺得,“範築”本身有這種眼光,更像是家中有厲害長輩,耳濡目染……


    可這又矛盾了,若家中有厲害人物,又豈會是“外門”弟子。


    而這時候,堂內其餘弟子,也都在觀察著執事的神情。


    想要籍此判斷,“範築”解答的正確性。


    這時候,見那眉宇間難以掩藏的驚訝與吃驚,少男少女們彼此對視,再望向齊平的眼神,愈發複雜。


    所以……他的解答,都是對的。


    ……


    “收起來吧,”呂執事結束思考,臉上波瀾不驚的樣子,邁步走到自己的位置,環視眾人,說道:


    “求知並非錯處,然,過於執迷於術法本身,未必是正道。”


    眾弟子歸位,聽到這話,明顯愣了下。


    呂執事說道:“不懂?我問你們,我輩修士,為何要修行?”


    驕傲的文靜少年夏瀾舉手:“為窮究天地至理,大道奧義。”


    呂執事笑了笑,說道:


    “很好的答案,也許在上古時代,最早一批修行者,的確是秉承著此等初心,我也篤信,即便在如今,也仍有這樣的人存在,正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但……”


    他拉了個長音,搖頭說:


    “此種人,無論過去未來,皆是極少數,我輩修士超凡,卻未脫俗,大部分人,無非是求力量,求壽數,修行者可搬山驅鬼,有種種術法,一入仙門,黃白之物便不再缺,地位遠超凡人,更可延年益壽……”


    齊平坐在下方,略有些驚訝,沒想到道門授課,竟如此……“直接”。


    呂執事見眾弟子訕訕,說道:


    “不必慚愧,修行本就是逆天之舉,私心人皆有之,我想說的是,你們既已踏入內門,若隻想著榮華富貴,便沒必要再刻苦修行,若隻求術法強橫,對旁人生殺予奪,亦趁早打消心思,以此種心思修行,終會入魔。”


    陳菊疑惑道:


    “執事,那按照您的意思,我們該追求什麽?”


    呂執事說道:


    “長生。你們如今還年少,不知光陰可貴,待長些年紀,便知生死間,有大恐怖。修行境界越高,才可活的更久,至於術法,無非是為了自身強大些,以防被人抹去生命……說到底,終究隻為長生……”


    “我為何丟給你們術法,卻不講解要點?


    並非懶散,而是要你們借由琢磨術法的過程,學會‘領悟’,提升悟性,此,亦為‘求道’的前提,如今,你們隻求答案,不求甚解,縱可掌握術法,卻失了領悟的真諦。”


    呂執事的聲音飄蕩在靜堂內。


    眾弟子們或恍然大悟,或低頭沉思,或茫然困惑。


    接下來,呂執事又就這個話題,延展開講述起來。


    這也是眾人入內門後,第一次被告知,為何修行。


    齊平坐在角落,恍惚間,有所觸動,神思飄搖。


    直到被陳菊喚醒,才回過神來,發現靜堂內,人已散盡,隻留下他們三人。


    這堂課,竟已結束。


    “範築,你這走神的,我以為你睡著了,喊了半天才醒。”陳菊說。


    齊平笑了笑,說道:“有了些感觸。”


    夏瀾看了他一眼,驕傲地沒有問。


    三人起身往外走,陳菊忽然說:


    “今晚有個聚會,就是咱們這批入內門的弟子,一起聚一聚,認識下,聽說是那位東方大師兄召開的,範築,要一起去嗎。”


    東方流雲那貨又搞事……齊平搖搖頭,說:


    “有些累了,我就不去了。”


    夏瀾詫異,心想這種年輕弟子的聚會,伱這個喜歡出風頭的,不該去炸個場嗎,還是說,怕在真正的天才麵前,黯然失色?


    陳菊遺憾道:“那太可惜了啊,若能與東方師兄認識,於我們大有好處。”


    “……大可不必。”


    “好吧。”陳菊勸說未果,與夏瀾離開了,覺得“範築”錯過這個機會,並不明智。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東方流雲在,齊平才懶得去。


    ……


    獨自一人回到住處,齊平躺在竹椅上,眼神中,時而滄桑,時而稚嫩,種種情緒奔湧。


    他還在思考呂執事講的那些。


    生死,長生,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他突然意識到,道門首座讓他以弟子身份上課,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也許,就是為了讓他接觸到道門修行的真正目的。


    不知不覺,齊平躺在竹椅上,閉上雙眼,這段時間以來,在九州鑒中經曆過的人生、生死、輪回……如潮水般湧來。


    這個小院中,天地元氣突然開始隨著齊平的呼吸而蕩漾。


    太陽一點點朝西邊滑落,一片葉子徐徐飄落下來,落在他身旁的棋盤上。


    蓋在黑白陰陽,代表著晝夜時光的棋子上。


    天空中,一聲嘯聲襲來,劍眉星目,仙姿絕顏的魚璿機朝便宜徒弟的住處飛來。


    衣袍獵獵,黑發飄舞。


    當她遠遠,自高空朝那間安靜的院落墜落,女道人突然輕咦一聲,瞳孔驀然化為冰藍色。


    她遲疑了下,一根手指點出,一個無形的圓環封住了院子,掩蓋下了那驟然沸騰的天地元氣。


    “嘩啦啦……”


    齊平耳畔響起海浪聲,他平靜地睜開雙眼,就看到女道人筆直地,自天空落下。


    二人對視。


    魚璿機揚眉:“破了?”


    齊平微笑:“恩。”


    這一刻,齊平正式踏入神通三重境界,隻差打磨圓滿,便可衝擊四境神隱。


    “牛逼。”魚璿機沉默了下,突然冒出來這麽個詞——恩,是她從齊平這裏學到的,表達“厲害”、“讚美”……的方言。


    “……”


    齊平無語,感覺氣氛都給破壞了啊,這時候不該稽首,來一句“賀喜道友”什麽的嗎……


    好吧,對這個粗線條的醉鬼不能要求太高。


    “說起來,師尊您不會是預感到我要突破,特意過來的吧。”齊平好奇道。


    魚璿機抬起雪白的手掌,於空氣中一按,那因齊平破境,而雜亂沸騰的元氣,重新平穩下來。


    封鎖院子的光圈也隨即淡去,如此,破境的動靜才不會被察覺。


    “當然不是,”魚璿機翻了個白眼,淡淡說道:


    “是有個事找你,今晚有個會,恩,道院的長老們的聯席會議,除了首座,都在,你也跟我過去一趟。”


    為什麽都找我參加聚會……齊平心中吐槽,問道:


    “發生什麽事了?”


    他覺得,魚璿機這麽懶的人都要去,肯定是發生了大事。


    魚璿機“哦”了一聲,說道:


    “這段時間,你沒出去,不知道。禪宗那幫禿驢馬上要召開‘講經大會’了,咱們要討論計策應對,你腦子好使,還懂那勞什子禪,給老娘撐撐場麵。”


    講經大會?禪宗果然要搞事……不意外,景帝登基後,這些“功臣”肯定要討要利益……唔,道門開會,是要商討對策嗎?


    當禪宗入京都,兩大修行實力的對決就不可避免,劫獄那天晚上打了一場,但雙方顯然都克製著。


    齊平當然不會錯過打擊大和尚的機會……轉輪金剛抓他的仇,可還沒算呢。


    ……


    ……


    夕陽墜落後,天空暗沉下來。


    經曆部,巨大的天軌平靜轉動。


    大殿裏,一名名白衣弟子,行走忙碌,一派熱鬧景象。


    其中,一名體態瘦削,眉眼堅定的少女抱著一摞文書,奔到了側殿附近的屋子:


    “長老,您要的資料。”


    屋內,陳設淩亂。


    牆上掛著一塊塊黑板,一張巨大的桌子上是淩亂的,寫滿了陣法符號、算式的紙張。


    身材幹瘦,一撮山羊胡的塗長老正捧著一冊書卷,看的如癡如醉,給少女喚了幾聲,才回過神來,恍然道:


    “沐清啊,放……”


    他看了看亂糟糟,無處落手的桌子,輕咳一聲:“放地上吧。”


    “是。”名叫王沐清的少女點頭,然後遲疑了下,說:


    “長老,晚上新入門的弟子有個聚會……”


    塗長老笑笑:“去吧,晚上為師也要出門。”


    這一屆新弟子中,最出挑的,且以勤奮著稱的女弟子,最後還是入了經曆部。


    王沐清行禮道謝,而後好奇地看了眼那卷書冊:“長老在研讀算學?”


    她有點奇怪,這個世界上,除了當初那位“齊公子”留下的概率學,還有什麽書,能讓塗長老如此癡迷。


    塗長老哈哈一笑,並未解釋,這是前幾天,齊平抽空送來的,新一冊算學書籍。


    名義上,是作為他此前幫忙傳遞消息的報酬。


    說起來,他也是直到“分部儀式”後,才從魚璿機口中,得知“範築”是齊平的馬甲。


    這時候,他看了眼頗為欣賞的女弟子,問道:“你可還記得那個範築?”


    在道樹底下睡著了的那個?


    王沐清愣了下,點頭:“記得。”


    恩,雖然風評不好,但範築的確是第一個出名的“新生”,雖然過去了好些天,但她還記得。


    塗長老隱晦提點道:“若是遇見,可以結識下。”


    說完,不等女徒弟詢問,便隻將書卷往袖子裏一揣,離開了。


    隻剩下王沐清滿頭霧水,那個刻意出風頭的家夥?


    難道有什麽特殊?


    ……


    道院會議開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中,門口一座巨大三足香爐中,插著黃香。


    散發嫋嫋青煙。


    殿內擺放黑木長桌,漆黑如墨,兩側長椅排列,上首的位子後,牆上懸掛巨幅畫卷,上書“道”字。


    筆法遒勁,淋漓盡致。


    當塗長老抵達時,燈火通明的大殿中,已經坐了不少人。


    上首典藏長老。


    左右分別坐著身材魁梧,目光淩厲的執法長老。


    銀發根根,梳的一絲不苟,一襲杏黃色道袍的符籙長老。


    道院有一神聖,四神隱。


    分別是:典藏、魚璿機、執法、符籙。


    至於魯長老、塗長老、丹鼎部等其餘長老,多是三境神通。


    如今,大都出席。


    “魚璿機還沒到?是不是又忘了,派人找了嗎?”塗長老拉開椅子坐下,疑惑道。


    恩,開會遲到什麽的,對那瘋批女人而言,太正常不過。


    身材壯碩,有著兩道臥蠶眉的魯長老淡淡說道:“有她沒她,有區別嗎?”


    “……”塗長老給噎住了,我竟無言以對。


    顯然,所有長老都覺得,魚璿機就是個湊數的。


    這時候,桌上的一根香燭燃燒到末尾,典藏長老拂塵一甩,淡淡道:


    “人已到齊,那便開始議事。”


    眾人頷首。


    “等等!”突然,一道氣惱的聲音傳來,魚璿機叉著腰,怒氣衝衝:“還有我們呢!”


    我……們?除了你,還有誰?


    長老們疑惑,旋即,就看到一道身影,從魚璿機身後閃了出來,恢複真容的齊平輕輕拱手,笑了笑:


    “弟子見過諸位長老。”


    齊平……典藏長老眼神一動,略有意外。


    今日會議,隻有道門長老才可列席,齊平這個弟子,多少顯得有些不合規矩。


    他正斟酌開口,突然察覺到什麽,神識一掃,微微變色:“你的境界……三重了?!”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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