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停了。


    當朦朧的陽光,將這冰雪國度照亮,人們幾乎不敢相信的眼睛。


    雖然盼望了許久,可當真的看到風消雪停,修士們第一個念頭竟是懷疑。


    甚至有人揉了揉眼睛,重新望去,這才驚呼:


    “停了,真的停了,有人出來了!”


    喊聲四起。


    登時,雪神廟遺跡周遭,一名,又一名修士從藏身處走出,既期待,又緊張。


    更有人,騰躍而起,徑直朝前方奔去。


    ……


    山洞內。


    “終於散開了!”佘先生幾乎喜極而泣,他本想,最多等個三五天,誰能想到,竟持續兩月餘。


    若非不願放過機會,他早走了。


    “血巫大人,”穿赤紅袍子,頭頂幾縷白發的法布大巫師亦難掩喜色,看向洞穴深處,“莫要令那人族跑了。”


    被稱為“血巫”的中年戰巫盤膝而坐,身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塵。


    兩月來,竟是一動未動。


    此刻,眼眸綻開,登時有金光刺出,起身朝外走去。


    於他而言,那齊平隻是隨手可殺的小人物,渾然未放在心上。


    他關心的,是雪神廟裏變故究竟。


    ……


    雪神廟遺跡內,一片蕭索,淩亂的破碎建築,倒塌的石柱間,一片雪地突然震動。


    隆起。


    而後,雪地上浮現出漆黑裂痕,繼而,一塊偌大的石板“砰”地被掀開,一道身影鑽了出來。


    其身披古舊劍客袍服,左手握劍,右手保持著撐起的動作。


    許是在地下藏了太久,衛無忌隻覺雙目刺痛,淚眼婆娑四望,旋即一呆,那枯瘦的麵龐上,嘴角抖動了下,沙啞地說:


    “停了……”


    “什麽……停了?”


    “風暴,停了!”


    衛無忌顫聲說,騰身躍起。


    而後,身下地洞中,背負雙刀,一頭短發,黑白間雜短裙的紅豆,以及捧著隻缽盂,餓的眼冒金星的緣空和尚先後爬出。


    三人都明顯瘦了一圈,臉色蒼白,眼神應激流淚。


    “終於……結束了。”緣空和尚顫聲。


    神情呆呆的紅豆,也激動地捂住了嘴。


    兩個多月了!


    他們被困了兩個多月,遺跡中沒有獵物,便沒有食物,三人身上雖攜帶了些肉幹,幹糧什麽的。


    但也不多。


    在被封鎖後,便躲藏起來,想著咬牙抗幾天,等待風暴結束。


    結果……解封遙遙無期!


    食物早已耗盡,若非有修為傍身,尋常凡人,早餓死了,饒是如此,此刻三人也是眼冒金星。


    “快,快出去,趁著沒再封鎖。”緣空和尚催促。


    衛無忌與紅豆如夢方醒,登時鼓蕩真元,瘋狂朝外狂奔,至於探索雪神廟?


    早拋在腦後。


    先活命再說……三人奔行中,也陸續看到,遺跡中其餘被困修士,都腳步匆匆。


    待越過“雪線”,還沒等鬆口氣,便是一驚,警惕拔刀。


    隻見,遺跡邊緣,竟是密密麻麻,大群修士聚集。


    幸存者們頭皮發麻,他們在雪原苦修數年,第一次看到這麽多修行者。


    “緣空師兄,衛施主……”正詫異,人群中鑽出一群光頭,乃是禪宗修士:


    “你們果然也在裏頭,這究竟發生何事?”


    看到熟人,三人心弦一鬆,彼此匯聚,緣空苦笑搖頭,大概解釋了下,禪宗僧人遞上幹糧。


    食物入腹,衛無忌二人狼吞虎咽,也得知了兩月來,外頭情況。


    “雪神廟裏,恐出大事,”一名僧人說:


    “蠻族神隱巫師都守了兩月。”


    幾人這才注意到,遠處的佘先生一行人,此刻,一道道目光,也都投過去,落在那皮膚青紫,長發綁成辮子四境巫師身上。


    “此人,莫非是……喀吉?”衛無忌揚眉:“那位隱世多年的天才戰巫?”


    身為南國劍聖弟子,他知道的密辛不少,其中便有一條,三十年前西北戰役結束後。


    涼國與金帳王庭都元氣大傷,但經此一役,雙方超凡修士,卻多有突破。


    當時,蠻族頂級神通喀吉,外號“血巫”,踏入神隱境界,風頭一時無兩,卻毅然踏入雪原苦修。


    試圖尋找晉級神聖領域機緣。


    就此於世人眼中消失,卻也成了一段神話。


    緣空和尚雙手合十:


    “正是此人,不想這位強者,竟也被吸引過來,其三十年前便是四境,如此修為,本該有能力強闖風暴,卻甘心等待……嘶,怕不是真的出了大事。”


    梳著短發,有些呆的紅豆也望過去:


    “他們好似在等人。”


    作為在場唯一的神隱修士,喀吉的存在,本身就是焦點。


    此刻,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喀吉一行人,眺望雪神廟方向,靜靜等待。


    “他們也在等人嗎,被困在其中的巫師?”


    “咦,妖族怎麽與其混在一起了。”


    人們議論紛紛。


    這時候,該出來的,也都走出了,平靜的雪原上,隻剩下一群來自各大傳承的修行者。


    守在遺跡邊緣,無人敢貿然踏入。


    而喀吉等人,仍在等待。


    “還有人沒出來嗎?”


    雷老手握桃木劍,混在一群“散修”裏,聽著議論聲,心頭,一個念頭愈發強烈。


    他死死盯著前方,寒風卷過平整的雪原,蕩起一層雪沫。


    遺跡中,仿佛有白霧飄蕩,建築朦朧,看不清晰。


    在這種詭異而寂靜的氣氛裏,終於,風雪中,漸漸顯出一個身影來。


    “又有人出來了!”


    那身影不算高大,看樣子,隻是尋常人族,由遠及近,尚且不大清晰。


    然而,與其餘“幸存者”瘋狂奔逃迥異,這最後一人,卻竟是閑庭信步。


    沒有半點焦急,青色的衣袍徐徐抖動,驀地,給人一種與天地融為一體的錯覺。


    佘先生呼吸急促,背在後頭的手,默默打了個手勢,蛇首人身與牛首人身,兩名妖族神通一振。


    擺出戰鬥姿態。


    法布大巫師佝僂著身子,拄著木杖,眯了眯眼。


    至於一身粗布衣袍,中年蠻族模樣的神隱戰巫,黃澄澄的眸子套出那人,顯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疑惑。


    “嗬,這麽多人啊。”


    風雪中的人影走近,竟是一個身穿青袍的年輕人。


    因長久未修剪,黑色頭發長了許多,披灑在腦後,一張臉上,掛著微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燦若星辰,同時,又仿佛沉澱無數歲月。


    那是一張,並未易容的臉。


    一張,饒是於許多修士,亦不陌生的臉。


    “齊……齊平?!是你!”刀聖弟子,短發女孩紅豆失聲驚叫。


    衛無忌也瞪圓了眼睛,他當然不會忘記那張臉。


    甚至於,他還記得這身衣服……等等,被困前夜,在山洞裏有個洗髓修士,也是同樣的打扮……


    所以,那個索要好處,售賣消息的年輕修士……是齊平偽裝的!


    三人對視,神情複雜。


    而聽到“齊平”這個名字,許多修行者也都露出吃驚的神情。


    “他就是那個齊平?近來崛起的天驕?”


    “據說,短短一年晉級神通,還以秘術擊敗玉麒麟的年輕人?”


    苦修士們消息閉塞,對齊平了解不多,隻限於幾場事跡,對其印象,也停留在“神通修士”這一層。


    此刻吃驚不已,沒想到,這新晉天驕也入了雪神廟,而且……看樣子,竟好似過的不錯。


    沒挨餓。


    他們當然不知道,齊平在九州鑒裏,存放了許多食物,別說兩個月,封上一年都不缺糧食。


    “小紅豆,小無忌,又見麵了。”齊平微笑點頭。


    紅豆想起在“太虛幻境”中的事,臉頰一紅,然後板起臉蛋來,做高冷狀。


    衛無忌大怒,覺得被嘲諷了。


    正要放幾句狠話,突然一道怪異,蒼老的聲音傳來:


    “你就是齊平,那個殺了我師弟的小家夥?嗬,我們等你許久了。”


    眾人愕然,望向開口的佝僂老者,法布大巫師。


    他們……是在等齊平?


    那神隱戰巫,其實是奔著齊平而來?不是為了雪神廟麽……人們迷惑了。


    “佘先生?你也在。”


    齊平這才注意到這行人,略顯驚訝,也有些疑惑。


    因感悟歲月時光大道,他對時間的感知出現了混亂。


    從悟道結束,到在一代院長的教授下,學習秘法,融合白尊神魂,以至於徹底融入自身,他都完全忽略了時間的存在。


    或者說,在他的感知中,自己在雪神廟裏,大概也就呆了幾天……隻是眼下一看,似乎……判斷出了點問題。


    他又看向那紅袍老巫師,皺眉道:


    “蠻族?你師弟……都蘭?你是他的師兄?等我許久……所以,你是來複仇的?你身邊的人,是找來的幫手?”


    這一瞬,他僅憑對方一句話,推測出經過。


    法布大巫師愣了下,繼而笑道:


    “不愧是涼國名捕,的確聰明,老夫此來,便是要殺你報仇。”


    神聖領域不下凡塵,極少會對“後輩”出手,那是壞規矩的事。


    故而,複仇便是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不對勁……齊平敏銳察覺,不隻是如此,但一時也難深究,他望向佘先生三妖:


    “你們也是來殺我的?”


    佘先生冷笑:“若妖國南下,你必成大患。”


    齊平認真地點頭:


    “有道理,你身為鷹派領袖之一,的確有充足的理由殺我,這很合理。”


    佘先生一愣,突然惱火起來:


    “齊平,這裏不是京都,少裝出一副冷靜淡然的姿態,你不過區區神通,這世上,想殺你,不難。我蠻妖兩族,一尊神隱,三位神通在此,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神隱?


    齊平望向那中年巫師,目光在對方破衣爛衫下,繪製著淺紅花紋的青紫皮膚上停留片刻,認真道:


    “我記得……有人說,蠻族在雪原裏有個四境出關了,我以為是南下助戰,如今看來,是奔著殺我來的?恩,這個陣容,的確算看得起我了。”


    直到此刻,他仍舊輕鬆淡然,甚至連笑容都未消失過。


    而周遭修士,已是嘩然。


    一神隱,三神通,隻為圍殺一名三境,這般手筆,這幾百年,也是首例。


    衛無忌瞪圓了眼睛,紅豆怔怔失神。


    心頭怒火散去,竟生出緊張與同情來。


    太絕望了,隻一名四境出手,便足以滅殺任何三境,何況,還有三個幫手?


    這是無解的殺局。


    “齊公子,回遺跡!速回遺跡!”


    突然,一個老邁聲音撕心裂肺響起,竟是雷老。


    這一刻,老道士疾呼:“遺跡裏有陣法,尚有一線生機,留在外頭你打不過的,快走!”


    一語驚醒夢中人。


    登時,在場的部分道門、書院修士,也都發聲催促,他們沒有能力與喀吉對決。


    彼此雖算同門,但說到底,互不相識,發聲催促已是極限,總不能為了個素未謀麵的“同門”搏命。


    沒這個義務。


    喊聲裏,那名神隱戰巫盯著齊平,默不作聲,冷漠的目光中,透著愈發濃鬱的疑惑。


    “你走不了的!”聲浪裏,一身紅袍,頭頂幾縷白發的法布大巫師獰笑,身影驀然騰起,升上半空。


    “噗”地噴出鮮血,同時,抬起手中木杖,以杖代筆,淩空勾勒。


    眨眼間,一個直徑十幾丈,複雜神秘的血色圖騰凝聚,於巫師身前旋轉。


    天地驟然昏暗。


    “頂級神通!”有人驚呼,通過匯聚的天地元氣,判斷出境界。


    這名老巫師,竟也是罕見的頂級神通。


    “完了!”雷老麵色慘白,心生無力,他雖境界低微,卻見多識廣,齊公子莫說隻有神通二重,即便仍有妖族比武時實力。


    也不過與法布打平。


    何況還有四境壓陣?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圍獵,注定又一名天驕隕落。


    “可惜。”


    “來不及逃了……”


    “就算入遺跡,也隻是晚死。”人們悲觀。


    隻有極少數人注意到,饒是在此絕境下,那個叫做齊平的,聲名鵲起的年輕人,仍舊平靜。


    “去!!!”


    狂暴聲浪裏,法布大巫師用木杖尖端,於旋轉的圓形血圖騰中央一點。


    圖騰之中,驀然鑽出一頭狼首龍身的龐大虛影,朝齊平撞去。


    那是蠻子信仰的狼神圖騰。


    “轟轟轟……”


    所過之處,厚厚的積雪朝兩側掀起,宛若海水分開,盡頭便是青衫少年。


    唉……有人痛苦地閉上雙眼。


    然而,下一秒,眾目睽睽下,那狼神虛影輕而易舉,穿過了齊平的胸膛,化作紅色輕煙,徐徐飄散。


    頂級神通全力,竟未傷及齊平分毫。


    齊平一動未動,目光清亮如昨,嘴角揚起,清亮的聲音回蕩:“隻是這樣,似乎還不夠呢。”


    什麽?!


    法布大巫師瞠目結舌。


    下方,那名自始至終,未曾說話的神隱戰巫,終於開口,他再沒有半點輕視,唯有凝重:


    “你,你是……”


    齊平微笑:“抱歉,我也是神隱呢。”


    雪原,靜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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