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子裏的食物熱氣騰騰,範守信看到這一幕,登時肚腹蠕動,發出咕嚕聲,這位曾經的富商難掩羞愧,眼神中透出感激:


    “蓉姑娘,這……”


    蓮蓉遞過去,說:“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


    範守信感激拱手,然後朝後招呼。


    很快,房間中走出一名風韻猶存的婦人,一名與範貳酷似,卻更年長的青年,一名年輕婦人,後者手裏還抱著個孩子。


    以及幾名家仆。


    正是範府一家人。


    這時候,一家人雖還還維持著體麵,可每個人臉上都難掩菜色,看到食物眼睛直勾勾的。


    那小孩子也抽著鼻翼醒來,就要喊,卻給大房媳婦忙掩住嘴巴,低聲叮囑。


    範夫人心疼地拿了饅頭,又撕了肉給孫女,大人們才分到一些。


    蓮蓉靜靜坐在一旁凝視,心中一歎。


    說起來,範家人也說不上運氣好,還是不好……


    蠻子殺進來後,聽到風聲的一家人埋了財產,舉家逃難,結果路上遇到流民劫掠,險些丟掉性命。


    絕境時,遭遇潰敗下來的西北軍,就卷進了隊伍裏,一起來了府城。


    亂世商人不如狗,範守信嚐試用“齊平”這條關係去與軍中搭線,但根本無人理會。


    還是巧合之下,被蓮蓉撞見,攀談之後才得知,這家人竟是“六角書屋”範掌櫃的家人……


    恩,與齊平多少有些關係,便稍微照顧些。


    “大恩不言謝,範某人逃難至此,身無長物,若日後蓉姑娘回京,犬子自會報答。”範守信拱手。


    蓮蓉笑笑。


    旁邊,吃了半個饅頭的範夫人麵容戚戚:


    “蓉姑娘,聽說整個豫州都被蠻子搶了,是不是真的?我們還有活路嗎?”


    一家人同時望來。


    蓮蓉安撫道:


    “夫人放寬心,城中有數十萬大軍,有書院大先生,朝廷支援會來的。”


    話雖如此說,可她自己都不很相信。


    身為書院弟子,她很清楚,此處已是孤城,朝廷援軍也隻不過是“畫餅”。


    眾人心稍安,範夫人坐在石凳上,抹眼淚道:


    “怎麽就這般了,早知道,去年就該聽老二的,一家人搬去京都。”


    範守信惱火地瞪著發妻:“你少說幾句。”


    他有些沮喪。


    過去一年多,是範老爺的高光時刻,當初命二兒子跟隨齊平上京,多少有些賭的成分。


    想著,若混不好,大不了再滾回來,範貳也大概會成熟些。


    並沒指望真的混出名堂。


    結果,此後一封封家書送回,卻令一家人瞠目結舌,那齊平非但入了鎮撫司,屢立大功,揚名京都。


    更聯合權貴子弟,開了六角書屋,自家老二跟著雞犬升天,成了大掌櫃。


    再往後,齊平地位越來越高,更鼓搗出報紙這東西。


    當初那個輕浮,偷家裏錢的老二,也成了在京都亦有名號的商人。


    範老爺隻覺祖墳冒青煙,笑得合不攏嘴,認為這是此生最自豪的一筆投資。


    更因這層關係,非但在河宴本地,成為知縣老爺座上賓,更輕而易舉,將生意越鋪越大。


    遠近聞名,迎來事業第二春。


    正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範守信就沒想到過,做生意可以這麽順……


    期間,範貳寫信回來,想讓一家人搬去京都,但範老爹是有自己驕傲的,兒子闖出名堂自然驕傲,但……男人是很奇怪的。


    兒子廢柴時大罵不爭氣,但當成就超過自己後……驕傲之餘,當爹的也會有些較勁的心理,想證明自己的價值,不想依附兒孫。


    大抵是“男人的自尊”作祟。


    加上年事已高,故土難離,便沒有動,再然後,等前幾個月,傳來換了皇帝,齊平死後封爵的消息後,便更不願動了。


    結果哪想到,就撞上了蠻子入侵。


    “我說幾句怎麽了,”範夫人性子柔弱,這時候難得剛強:


    “那些當官的也是,齊平還在的時候,一個個對咱家笑臉相迎,這人沒了,就冷淡了,否則逃難時候也不會……”


    “娘,別說了。”範大公子勸道。


    範守信搖頭,心道人走茶涼的道理,誰不懂?


    範家的大腿沒了,有個“伯爵”的封號有啥用,人都是很現實的啊。


    蓮蓉靜靜旁觀,聽到“齊平”這個名字,明顯黯然了下。


    她從禾笙口中得知過****,也知道,齊平大概率並沒有死。


    但……於這些升鬥小民而言,也與死沒差別。


    況且,她離京已經數月,誰知道情況如何?


    隻是景帝掌控著朝廷,北方的太子大概率是敵不過的。


    齊平最好的結果,也許就是等太子敗亡後,在道院的庇護下徹底“出世”,不再摻和凡塵。


    正想著,突然,蓮蓉隱約聽到什麽,猛地扭頭朝西邊望去,神情疑惑。


    ……


    ……


    府衙。


    作為城中知府官邸,這些日子,也成了城中諸位大人物的“辦公場所”。


    清晨。


    吃過飯後,府衙內堂裏。


    豫州知府、西北軍現任都指揮使崔休光、其餘諸位將領,督軍兵部文臣等等,以及書院大先生齊聚於此,商討局勢。


    氣氛沉重壓抑。


    崔休光率先開口,這位曾經的“都指揮同知”,在西北軍需案後,被朝廷提拔為新的指揮使。


    理由也簡單,夏侯元慶誣陷過他,反證其清白。


    躺贏了屬於是……


    “各位,倉庫吏送來冊子,城中糧草已告急,按照如今的消耗,最多撐七日,便將告罄,若再無動作,屆時隻能束手待斃。”


    為了保持戰鬥力,以及基本的士氣,士兵的口糧一直是優先供給的。


    豫州知府忙道:


    “城中也早已拿不出了,如今全城數十萬百姓,每日隻一碗流食活命,本官說句難聽的,若不是有大軍壓著,早已民變。”


    布政使麵色難看:


    “根據斥候回報,如今城外各條道路早被切斷,蠻子大軍雖未抵達,但已在四周設卡,圍而不攻,顯然是在等我們彈盡糧絕,或者等金帳王庭大軍抵達,我們不能再等了。”


    眼下城中處境極為糟糕。


    內部糧食急缺,士氣低迷,外部援軍無望。


    敵人反向堅壁清野,讓他們想派軍出城搶糧都做不到。


    起初剛到這裏時,諸將想的是依托此城,收攏大軍固守,嚐試與朝廷聯絡。


    起碼,不能丟掉這個戰略要地。


    可隨著時間流逝,朝廷遲遲沒有動靜,這時候,想走都難了。


    “城中大軍如今尚有一戰之力,若向東而行,或可突圍。”崔休光道。


    兵部督軍搖頭:


    “城中百姓數十萬,已是體虛難行,如何遷徙?除非拋棄百姓,率軍出逃,可縱使諸位敢做下此事,可焉知蠻人不是在等待此時機?


    豫州府城乃一州主城,城高難破,且有大陣防禦,吾等固守尚有一戰之力,可一旦大軍出城,行至荒野,若蠻族大巫師襲擊,如何抵擋?


    各位,大先生傷勢還未恢複!”


    話落,眾人沉默,一道道目光皆投向身披儒士長袍,頭戴高冠,麵容嚴肅刻板的大先生。


    也是城中唯一一位神隱大修士。


    隻是,如今的大先生卻是臉色蒼白,須發幹枯,神情萎靡,氣息虛浮。


    一副重傷未愈的模樣。


    當初臨城被破,朝廷術法被壓製,書院修士們舍生忘死,才保下這許多軍卒。


    可付出的代價同樣慘烈,不說在各軍中擔任要職的,畢業多年的書院弟子們,單隻幾位先生,就皆重傷。


    “老夫無礙……”


    大先生撐開雙目,開口道,隻是說了一半,便臉色漲紅,掩口低咳。


    “先生傷勢如此嚴重,該回去靜養才是。”兵部督軍說。


    大先生歎息一聲,搖頭不語。


    眾人見狀,也都沉默下來。


    半晌,豫州知府試探道:“朝廷那邊……”


    崔休光搖頭,不抱希望道:


    “當日蠻子突襲,眾多大巫師聯手布下大陣,製造血雲籠罩邊疆,壓製的朝廷術法失效,而後我們一路且戰且走,術法也一直被削弱嚴重,十次裏,能施法成功一次……


    這無疑是有預謀的,想瞞過朝廷,這麽久過去了,蠻族的術法逐漸失效,朝廷卻始終不見消息,也佐證了這一點,對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等朝廷收到消息,派出高手前來,要多久?我們還撐得到嗎?”


    眾人沉默。


    兵部督軍說道:


    “以陛下的心思,也未必能瞞多久。”


    作為京都派來的大臣,他對陳景的敏銳還是信賴的。


    或者說,就算天軌遲遲沒反應,可依照那位“景帝”的性格和脾氣……真的會慢慢拖著?


    就算下令主動出擊都不意外……


    不得不說,兵部督軍在對陳景性格把握上還是很準確的。


    唯一的問題在於,在座的人都還不知道,陳景已經被薑槐拉著同歸於盡了……


    信息阻隔下,這幫人完全不知道京都的變化。


    不知道陳景死了,更不知道,太子奪權成功,景隆朝廷被滅,如今是以“齊監國”為首的新朝廷在主事……


    “這些話說出去穩定軍心可以,但我們不能幹等著。”


    崔休光強硬道:


    “我的想法還是殺出去,大軍分開,朝四麵突圍,這樣化整為零,蠻子立足未穩,人手有限,這麽短時間,不可能完全控製豫州,就算引來強敵,也不會全軍覆沒,至於城中百姓……”


    他沒說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隻能是“自生自滅”四個字。


    堂內死寂一片,沒人吭聲。


    就在這時候,突然間,雙眸微閉,並未參與討論的大先生突然麵色一變,猛地望向城外:


    “有……”


    他剛吐出一個字,就聽到城外傳來遠遠的,縹緲低沉的號角聲。


    堂外,有士兵飛奔進入,大聲道:


    “稟將軍,城外蠻族大軍襲來,似有大巫師帶隊!”


    眾人麵色狂變,崔休光大聲道:


    “傳令,迎敵!”


    ……


    “嗚——”


    在這個清晨,低沉的號角聲於城牆上響起,傳遍整座府城,繼而,又響起沉悶、急促的擂鼓聲。


    “咚、咚、咚……”


    城內。


    小院裏的蓮蓉臉色變了,叮囑範家人不要亂跑,自己邁步衝了出去,朝西城門狂奔。


    一路上,可以看到大隊騎兵列隊,沿著大街朝城牆匯聚。


    她出示令牌,跟從騎兵抵達城牆下,仰頭,就看到一抹淡金色數字洪流,裹著一群人從府衙飛遁,落在城牆上。


    ……


    城牆上。


    旌旗獵獵,披著甲胄的軍卒幾個一夥,搬動城牆上一尊尊火炮,調轉炮口,鎖定前方。


    頭戴高冠,刻板嚴肅的大先生凝神望去,隻見黑雲壓城,遠處曠野上,黑壓壓的蠻族騎兵如海潮般湧來。


    如同一條黑色的細線。


    而在敵軍上空,淩空漂浮著幾道人影,朝天空噴吐淡紅色的雲霧。


    那是巫師術法,血雲籠罩下,蠻族士氣旺盛,血氣沸騰,類似一種群體buff。


    蠻族數量相對少些,但單體戰力遠超人族,就算朝廷術法加持,也要依靠數量才能壓製。


    可是……隨著豫州淪陷,落入敵手,朝廷對豫州天地元氣的調集變得困難,雖然目前還能用,但距離巔峰時期,已相去甚遠。


    騎兵大軍速度極快,城中守軍剛準備完,敵軍就已逼近了,並在城外一段距離外停下。


    彎刀霍霍,殺氣騰騰。


    那些飛在軍陣上空的巫師們散開,為首的一個,是個披著黑色繡著詭異血色紋路,頭戴半截白骨麵具,一頭白發隨意披灑的老人。


    此刻,踏空而立,微微佝僂,身後淩空漂浮著三根法杖。


    一根為黑木質地。


    一根乃青銅所鑄。


    一根白骨雕琢成。


    法杖淩空懸浮,跟在老巫師身後,如同披風。


    “仙拜!”大先生瞳孔驟縮,念出對方的名字。


    仙拜!


    聽到這個名字,城頭上一群將領皆神情大變,他們很多人這對蠻族的將領們如數家珍。


    但對於“巫師”中厲害的角色相對並不熟悉。


    但……名字還是聽過的。


    仙拜……此人正是金帳王庭裏,排名極為靠前的一名“神隱”法巫。


    比喀吉成名都要更早許多,地位不凡。


    當日臨關被破時,其負責住持切斷術法的大陣,並未參戰,但隻從排名看,就知是強手。


    “大先生,此人……”豫州知府緊張問。


    卻見大先生臉色難看,心中便有了答案。


    “哈哈哈……”


    城外,隨著大軍壓陣,雙方對峙,兩軍蓄勢待發,那淩空而立的白發神隱大巫師大笑起來。


    笑聲回蕩全城,城內一名名士兵麵露驚恐,如臨大敵。


    “錢仲,你還認得我。”仙拜笑聲桀驁張狂。


    凜冽秋風呼嘯,大先生須發飄舞,眸光銳利:


    “當然認得,當年老院長的手下敗將。”


    仙拜不怒反笑:


    “哈哈哈,說的沒錯,當年西北戰役,我的確輸了你師父一手,不過呢,他扭頭就死了,被自家師弟宰了,哈哈哈,而我還在。


    修行啊,從來都是比誰活得命長,小家夥,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嘿,若你全盛時,也許還能給老爺我帶來些麻煩,但現在嘛……”


    白發老巫師背負雙手,目光如鷹,譏諷道:


    “如今的你,不用掙紮了,眼下我蠻族大軍壓境,此城頃刻可破,你若束手就擒,老爺還能留你一條命,如何?”


    “呸!老賊休要猖狂,就憑你?還妄言攻城?”


    崔休光大怒,左手激發虎符。


    登時,狂猛的真元如同凝成實質,與他身上披了一層真元盔甲,這名武將右手虛握,隻一抓,一杆長槍凝聚,狠力擲出!


    “砰!”


    真元之槍炸開氣浪,轉瞬來到白發老巫師麵前。


    仙拜微笑,一動不動,身後那黑木法杖一震,蕩開一層光暈,於白發巫師麵前凝聚成一座光罩。


    “嗡!”


    真元之槍未能刺穿,隻是蕩開波紋,便崩碎成光點。


    “嘿,這術法給老爺撓癢不成?”仙拜奚落道。


    崔休光麵容一沉。


    這一擊,他並未出全力,隻是試探,可也能看出差距了,城中真實修為最強的是大先生,但因重傷未愈,如今實力堪憂。


    其次,就是身為都指揮使的他,若疆土並未淪陷,憑借虎符,堪比神隱……


    恩,當初的夏侯元慶主要是被李琦用巡撫大印製衡了,所以隻能達到頂級神通。


    可問題在於,豫州淪陷,導致崔休光虎符力量嚴重削弱,不複當初。


    “大先生,若你我二人聯手,可否抵抗此人?”崔休光詢問。


    大先生一絲不苟:“可。”


    崔休光一喜,旋即,卻聽大先生平靜道:


    “但崔將軍莫非以為,對方敢來襲城,真的隻派了一位神隱?”


    城頭眾人變色,聽出弦外之音。


    所以……除了仙拜,還有其餘神隱藏在軍中,並未顯露身影?


    不用多,隻要再來一個四境,高端局就會落敗,之後隻要破了城門,摧毀士氣……


    已是絕境。


    “老爺也回敬一二。”這時,仙拜獰笑一聲,伸手一招,身後青銅法杖落入手中。


    他遠遠一揮。


    “嗤——”


    一股無形無質力量浮現,城牆表麵,蒙著的一層真元氣界瘋狂震顫,明滅不定。


    旋即,“哢嚓”一聲,防禦陣法破碎,那古老高聳,看似堅不可摧的城牆上土石簌簌落下,被犁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啊……”


    城牆上軍卒驚恐,再無血色,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怖氣息,自仙拜身上升起,籠罩全城。


    士兵們饒有朝廷術法加持,可仍舊心神搖曳,心生恐懼,萬念俱灰,沒有半點鬥誌。


    絕望氣息彌漫。


    “攻城——”


    白發巫師厲嘯一聲,高舉青銅法杖,便要再次砸下。


    大先生與崔休光變色,便要竭力出手抵擋,可另外一道隱晦力量,卻已鎖定他們。


    對方果然還有強手。


    完了。


    就在這時,突然,東方一聲尖銳清悅的鳴叫聲,撕破恐懼氣氛。


    “唳!!”


    仙拜動作一頓,抬頭望去。


    瞳孔驟縮。


    隻見,東方灰沉沉的天穹下,雲層瘋狂擾動,蕩開一層層漣漪,旋即,一頭籠罩光華的騰雲仙鶴破雲而出。


    振翅飛來。


    金色陽光投下,洞開天地,氣象萬千。


    鶴背上,一道人影傲然佇立,左手持一本厚重典籍,右手持暗金墨筆。


    一股磅礴,有如汪洋大海的氣息洶湧彌漫,籠罩方圓數十裏。


    “皓首匹夫,蒼髯老賊,安敢在我軍陣前嚶嚶狂吠!”


    威嚴浩大的聲音蓋亞全城。


    城頭上,剛剛奔上的蓮蓉愕然抬頭,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


    “齊……齊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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