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聽到首座這句問話,齊平憑白心頭一緊,有些應激的緊張。


    就好像是……對方早預料到自己會返京,前來尋他一般。


    不……不要自己嚇自己,冷靜……齊平於心中進行自我暗示。


    此番回京,他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攤牌。


    聽起來,這是個極冒險的舉動,但卻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首先,水月的話不可盡信,任何偏聽,都可能誤入歧途。


    但,他又不可能對此置之不理,一代院長是個丟了記憶的,沒法給予齊平指導。


    他隻能獨自麵對。


    基本的策略也很簡單,拋下一切逃跑是不現實的,倘若首座的確對他有企圖,其實最好的法子,就是改換門庭。


    思來想去,唯一還可能投靠的,隻有禪祖。


    而禪祖恰好也在京都。


    “當然,我不可能回到京都直接投誠,甚至不能直接去見禪祖,否則必然會引發猜忌……我必須當麵與首座對質,徹底攤牌,若是首座對我出手,我就開啟回檔,然後扭頭投奔和尚。”


    齊平的計劃簡單粗暴。


    隻是,不知為何,當他真的踏入危樓,聽著首座撫琴後,突然覺得有些不安起來。


    “多謝首座出手相救,不知臨城那一戰,結果如何?”齊平恭恭敬敬問道。


    一副特來詢問結果的樣子。


    首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雙宛若可以洞穿一些隱秘的眸子中,帶著些許意味難明:


    “自是勝了。”


    勝了……齊平鬆了口氣,不過也不很意外,很簡單的邏輯,倘若首座輸了,其本體不可能毫無動作。


    在這裏彈琴玩。


    “首座不愧道門之首,區區巫王彈指可滅。”齊平吹捧道。


    首座愣了下,似乎沒想到他都已經成了書院院長了,還這麽沒有強者包袱。


    老人好似笑了下,卻沒有接茬,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


    “你今日過來,不隻是為了問這些吧。”


    齊平笑笑,正要將準備好的理由說出,卻見麵前老人繼續幽幽道:


    “還是說,終於鼓起勇氣,決定來質問老頭子我?”


    齊平笑容僵住。


    首座不甚出奇的臉上,沒有半點意外,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以為你還要再過許久才來,恩,莫非是見過水月了?她對你說了什麽?


    你的修為尚未恢複,按照你的聰明,不會毫無準備地前來,讓我想想,是想學水月改換門庭?


    可你就不怕走不出這棟樓?還是說……”


    道門首座語氣微微一頓,似笑非笑道:“是準備用那逆轉時光的法子,回到一刻鍾前。”


    轟!


    當老人說出最後這句話,齊平腦子裏響徹驚雷,好似被劈中,僵立當場。


    一股寒意自腳後跟,沿著脊椎直竄到天靈蓋。


    他再難以保持鎮定。


    他知道!


    他果然知道!


    齊平很早前,就猜測過,自己的“回檔”的操作被首座注意到了。


    大雪山一行,便是明證。


    但同樣在雪山一行中,齊平逆轉時光,並未察覺首座可以無視時光法則。


    借此,他判定,首座可能隻是感應到了他的特殊……可如今,事實告訴他,首座對他的了解,遠比預想中更深。


    能準確說出“一刻鍾”這個時間點


    ,就足以說明問題。


    沒有任何猶豫,齊平心中果斷默念:“重來!”


    然而,時光逆轉並未發生,他猝然一驚,神識內觀,才發現,原本明亮的沙漏,已經變成了灰色。


    他的整片識海,也被一股無形力量封鎖。


    神識攻擊!


    早在“皇陵案”時,齊平就知道,神識襲擊可以消耗“沙漏”的力量,導致無法逆轉。


    可是,這個弱點在他晉級神通後,隨著神識暴漲,便極少遇到了。


    “首座不知知道我的能力,更知道破解的方法……他全都知道……”齊平心頭驀然一沉。


    臉色陰晴不定,計劃實施未半,而中道崩殂!


    當然,這不是說,他今日前來的決定是錯的。


    既然首座對一切都看在眼中,那即便一聲不吭,直奔淨覺寺,也沒意義。


    ……


    危樓頂上,秋風颯颯。


    一片片白雲倒映於澄澈的鏡湖中。


    四野一片安寧,天空遼闊,秋意彌漫。


    首座笑眯眯,欣賞著齊平神情的精彩變化,好似在瞧著一件極為有趣的事。


    而在度過最初的,下意識的緊張後,齊平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反而不緊張了,眼神變得異常平靜:


    “看來,是我班門弄斧了。”


    首座略覺訝異:


    “你不試著辯解?或者求救?”


    齊平笑了起來,他好似全然不介意隨時失去生命的危險。


    竟大大咧咧,走到首座麵前坐下,抬手從瑤琴小桌上,那個小果盤中拿了一顆果子,吭哧咬了口,混不吝道:


    “我的家鄉有一句話,如果反抗不了,不如享受。”


    他已經想明白了,其實,自己麵對神聖領域,從來都是這樣的態度。


    當初,第一次察覺首座注意他開始,就是這般。


    打……是肯定打不過的。


    一切可想的手段都沒意義,恐懼與緊張的情緒,都無助於解決問題。


    首座愣了下,然後笑了起來。


    就聽齊平繼續說道:


    “而且,你廢了這麽多心思,想來也不會輕易殺我,我蠻好奇的,你準備怎麽處置我?還有……”


    頓了下,齊平毫無畏懼,直視對方,一字一頓:


    “真相,到底是什麽?”


    “什麽真相?”首座目光平靜。


    “關於‘我’的真相,我……到底是穿越,還是……”


    齊平突然好似用盡了力氣,吐出最後一句話:


    “一場夢?”


    是的,如若說,在豫州府城的時候,他對於水月的話還保留懷疑,但此刻,已信了大半。


    他甚至產生了一絲絲動搖,自己究竟是一個穿越客,還是土著,做了一場遙遠而真實的夢境?


    首座看著他:“你想知道?”


    “想。”


    “好。”


    出乎齊平預料的,首座答應的極為痛快,然後,隻見他抬起手一抓,黑色封皮的符典自動飛出。


    “嘩啦啦。”


    一枚“門”字神符升起,與此同時,神符筆不受控製地勾勒出一副地圖。


    二者結合,於老少二人身旁,撐開了一道虛幻的,不算大的門戶。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道門首座起身,陰陽魚遊動的法袍於秋風中鼓蕩,仙風道骨,他老眼中帶著睿智的光:


    “


    想知道真相嗎,那就進去吧。”


    齊平麵色凝重,將手中的果子吃完,沒有猶豫,起身邁步跨入。


    “門”字神符的作用,是短暫打開一個施法者曾經去過的地方,而當那副書中地圖出現,齊平已隱隱有所猜測。


    ……


    再次睜開雙眼,齊平發現自己出現在一片火紅的荒原上。.


    腳下的土壤是紅色的。


    視線之中,大地朝無盡遠處蔓延鋪陳,隻有一株株古老的植物散布。


    天空是黃昏時的火燒雲,仿佛在燃燒。


    “果然是這裏!”


    他瞳孔驟縮,這個地方,他同樣不陌生,在道院考核那次,他入夢道樹,曾窺探到一段曆史片段。


    “此處如何?”忽而,身後道門首座負手從門中走出。


    旋即,那“門”字潰散,斷絕了來路。


    “風景不錯。”齊平壓下驚奇,客觀地點評了句,問道:


    “那幅圖我也看過,上麵標記的地點在南海以南,可這裏卻不見海。”


    “別看前頭,看後頭。”首座輕聲說。


    齊平疑惑扭頭,朝二人身後望去,繼而呼吸一緊。


    隻見,相比於前方火紅的荒原,在他們身後,便是一望無際的,寒冷的冰原。


    冰山連綿無際,再往外,隱約看到無盡的藍,那是此界的南極海。


    “為什麽……這裏會……”


    齊平下意識問,這不符合他的地理常識。


    身旁,首座說道:


    “因為這處紅土,是這極南之地裏,一片時光停滯的空間。”


    齊平一愣,反問道:“停滯?”


    首座背負雙手,望著前方,老眼中流露出懷念的情緒,黑白間雜的長發輕輕飄舞,說:


    “你不意外嗎,道樹中所見的是黃昏,此來仍是黃昏。”


    不……極點與京都肯定有時差……齊平下意識抬杠。


    就見首座已邁步往前走:“跟上。”


    “……”齊平隻好跟上。


    很快的,他發現了這處名為“紅土”的荒原的特殊,比如氣溫,與遠處的冰川迥異,卻沒有發生強烈的空氣對流。


    比如,這裏沒有生機,樹木都是枯黑的,是極致的荒涼。


    又比如,隨著前行,他愈發覺得熟悉……是了,氣息,這裏的氣息與“雪神廟”極為類似。


    都帶著某種古老的意味,但又有不同。


    “時光停滯的意思是……這處地方的環境,停在了無數年前?”齊平走了陣,試探地問:


    “這裏也是古代遺址嗎?如雪神廟那般?”


    首座並未飛行,亦為施展術法,隻是如尋常人般行走,腳下土地卻好似縮地成寸,帶著齊平飛速向前。


    聞言道:


    “可以這樣理解,這裏的確與雪山廟類似,是古代修士們留下的遺跡,隻是距離大陸極為遙遠,千萬年來,罕有人至。”


    齊平好奇道:


    “既然這麽遠,是如何發現的?”


    首座解釋道:


    “你既知道大乾王朝,就該知道,那個王朝統治了大陸很久,朝廷中亦有大量修士,而在大乾朝,乃至更早的年代裏,出海尋訪古人仙人遺跡,都未停止過。”


    齊平一點就透,恍然道:


    “所以,這是大乾朝廷探索到的,或者,是他們從哪裏得來的,當年又被你們得到了?”


    三百多年前,大乾王朝覆滅,


    群雄並起,各大修行傳承亂鬥,這個背景知識,在太虛幻境中他惡補過。


    若是大乾朝廷私藏,後流落出來,並不意外。


    首座頷首:


    “沒錯,這份地圖,原本乃私藏於大乾朝廷皇室內庫,大乾皇室敗亡後,便流落出來。


    當時一並得到的,還有一座大乾皇帝秘密修建的傳送法陣,便是為了前往這處古代遺跡。


    要知道,此地距離大陸太遠,便是那時的頂級修士,輕易也難跨越,何況大海茫茫,更是難尋……”


    說到這些故事,老人語氣滄桑,好似回到了那個年月:


    “昔年局勢極為複雜,攻破大乾庫房的勢力頗多,那法陣規模極大,已修葺完成。


    大乾王死前,甚至還想用法陣逃走,故而,我們都意識到,此地極不簡單,尤其得知其乃一處海外遺跡後,更是無法拒絕。”


    “偏生,誰也不知究竟,既擔心其中存在風險,一旦出事,無法返回,會被人所乘,又擔心若不進去,有好處,給其餘人得了,自己陷入被動……”


    恩,理解理解。


    就像是房子,買吧,覺得沒準還能跌一跌,不買吧,又怕漲了……


    齊平用吐槽緩解緊張,問道:


    “所以,你們當年就幹脆一起進來了?”


    他好像有點明白,道樹夢境裏,為何一群原本處於敵對陣營的頂尖強者,會莫名奇妙坐在一塊悟道,和平共處了。


    能被大乾皇帝如此重視,可見其價值之大。


    砸了吧,舍不得,進不進又兩難,最後大家暫時停火,一同進退好像的確是個“沒辦法的辦法”。


    首座點頭,說道:


    “昔年,各大傳承並不喜入世,人員亦不如今日,我們那些人,已是當代佼佼者。


    一同踏入此地後,便如今日一般,步行前行,發現這裏並無危險,但卻存在大量的,古代仙人留下的痕跡。”


    他頓了下,感慨道:


    “那些痕跡有的極為輕微,像是腳印,按理說,隔了如此多歲月,是不可能殘留的。”


    齊平道:


    “所以,你們據此判定,這片遺跡的時間是停滯的,就像是九州鑒裏的空間,所以遠古時代的痕跡才能保留完好?”


    首座扭頭看了他一眼,說:


    “的確。不過,這種停滯也不是永恒的,那種力量在緩慢消失,尤其在我們當年離開後,消失的愈發快速,至於三百年後的如今,已大不如前。”


    為什麽……齊平想問,但隱約意識到什麽,閉上了嘴巴,露出傾聽姿態。


    首座收回視線,繼續緩步前行,說道:


    “除了痕跡,還有些殘留的法器,其中九州鑒便是你那書呆子先生從此處獲得……”


    齊平聞言,下意識低頭,開始便走邊看腳下。


    “……”首座無視了他的丟人舉動,繼續說道:


    “不過,相比於這些收獲,真正讓那時的我們驚喜的,是另外一個發現。”


    “什麽發現?”齊平下意識問。


    道門首座沉默了下,語氣突然低沉:


    “我們發現,這裏,是古代仙人們的最後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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