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


    腳踏紅土,當聽完首座這番話,齊平終於明白,這些大人物行動背後的緣由。


    當初,政變完成後,他與首座於危樓討論過這些,但隻淺嚐輒止,如今才算明白。


    他本以為,發動戰爭,造成死傷,是巫王的某種需求……但真相更複雜。


    “這麽說,此番我們破了臨城,巫王受到群體思潮裹挾,應該也不會再參戰吧。”齊平推理道。


    首座不置可否。


    滿足了這個好奇心,齊平道:


    “所以,你們當年從這裏離開後,因為這些領悟,才成為了神聖領域?並開始入世?”


    首座頷首。


    這樣,這個世界的修行者曆史脈絡,才終於完整且清晰。


    但……昔年的幾人裏,還有一個人沒說。


    齊平凝視老人,問道:“我在夢境中看到,你自稱並無領悟,可你活到了現在。”


    談話終於到了關鍵部分。


    首座道袍軟軟垂著,須發在微風裏輕輕擺動,笑道:


    “本座並未說謊,當時,的確並無所悟,或者說,我所看到的,與其餘人有些不同。”


    ……


    ……


    就在二人對話時,西南大雪山外,身披大氅,頭戴鬥笠的“首座分身”駐足。


    仰起頭,望向前方皚皚白雪覆蓋的山巒。


    他的身後,是深秋時節,泛黃的草原。


    亦是曾經,齊平被追殺逃難,槍殺神通的所在。


    “嗚嗚……”


    凜冽的寒風自山中吹來,首座鬥笠下的長發輕輕飄舞。


    老人靜靜看了雪山一陣,突然抬頭,望向灰色的天穹,他身上的氣息開始飛快衰弱,須發一點點變成純白。


    這一刻,他將大部分力量轉入本體,這才掐了個“禦風”訣,道袍鼓蕩,朝雪山深處飛去。


    老人速度極快,腳下山峰轉瞬即逝,山中猛獸仰頭功夫,便已不見人。


    很快的,他進入了雪山中部區域。


    “咦?”


    首座分身減速,敏銳察覺,此地草木似較之此前,更為茂盛。


    他眯了眯眼,繼續向前飛行,很快的,他破開籠罩山頭的寒霧,撞入一片巨大的山穀。


    這裏正是巫師傳承核心,當初齊平也曾踏足,知曉這裏是一片冰原,有一座大湖,以及高聳入雲的雪山。


    可此刻,這處天地卻已大變,積雪融化,草木繁盛,一根根樹木成林,地上鋪滿了碧綠的芳草,鮮花盛放。


    氣溫頗高,仿佛盛夏,大湖中一片澄澈,遠處雪山卻披著冰霜,極為不和諧。


    “好濃鬱的生機。”


    首座仿佛想到了什麽,快步前行,繼而瞳孔驟縮。


    隻見,山穀中那些常年在此地苦修的巫師們,竟已盡數死去,腐爛,隻剩下袍子、武器與白骨,每一個人,都化為了養料。


    整個巫師總壇,竟已無活人,生機卻濃鬱的,好似讓石頭都生出花來。


    “轟……”


    突然,低沉的轟鳴聲響起,山上積雪簌簌落下。


    首座抬起頭,瞳孔深處,倒映出一座青銅殿門。


    那殿門本該是緊閉的,此刻卻已敞開。


    一條沒有表皮,血肉暴露於空氣中的,猙獰可怖的,龐大無比的手臂倏然自門中探出,狠狠抓住山洞口。


    然後,是第二條。


    第三條……


    眨眼功夫,數條手臂好似蜘蛛的足,撐著山洞邊緣,奮力將龐大的本體,自仙殿中“拔”了出來。


    陽光被遮蔽。


    山穀倏然暗了下來,龐大的陰影籠罩了首座。


    老人衣袍獵獵,鬥笠被狂風掀飛,一頭枯敗的長發根根寸斷,幹癟蒼老的臉上,一片悲憫:


    “無量天尊。”


    ……


    “不同?”齊平反問,豎起了耳朵:“您看到了什麽?”


    首座淡笑道:“時空。”


    “時空?”齊平沒察覺,自己聲調都有些變了。


    首座頷首,說道:


    “就是時空,準確來說,是遺留的些許時空的規則,隻是當時,我完全無法參悟,隻將那感覺記下,離開此地後,我反複琢磨。


    顯然,那些殘留的規則與上古仙人的離開緊密相關。


    故而,我開始參悟這個世界的時空規則,卻驚訝發現,此界的時空,與這石碑上殘留的並不相同。”


    齊平聽得頭暈,恨不得吼一句:


    “說重點!”


    好在,首座並沒有賣關子,繼續道:


    “這讓我頗覺詫異,因為在此前,從未想過,世間竟有超脫天地的規則……那時候,我仍舊未能參悟,卻借助對時空的理解,踏足了神聖領域。


    而後,與一代一同創造了‘傳送’術法,也即‘門’字神符的根基……這樣,得以在傳送陣法被毀後,仍舊可以返回此地。”


    “而後的許多年裏,我數次返回,終於意識到,上古仙人為了躲避災劫,可能逃去了另外一個時空,而這個發現,令我意識到,長生的第六個方法。”


    頓了頓,首座微笑吐出兩個字:


    “超脫。”


    齊平喃喃:“超脫?你是想……”


    首座道:


    “人乃生靈,受到這個世界天道的約束,才有生老病死,那若我也離開此界,是否便可以不入生死輪回?”


    他說著,語氣有些驕傲:


    “我不知此法是否可行,便嚐試從石碑攝取那些‘陌生的規則’,融入自身,然後……我發現,這個世界對我的束縛,在減輕,我終於親眼看到了‘歲月’。


    它如長河,浸透衝刷著每個人,但在途徑我時,卻繞開許多。”


    齊平口幹舌燥:


    “所以,這才是你活了這麽久的真相?你在借助另一個世界的規則,抵抗此界的天道?”


    到這裏,他已經明白了,那些所謂“上古仙人”,無數年前,去往的也許就是地球。


    等等……齊平靈光一閃,他想起了一個問題。


    當初穿越過來後,他發現,這個世界與地球的曆史,有很多巧妙的重疊。


    比如同樣有道佛,有相似的理論,有近似的世界觀,甚至,有同樣的典故……


    當初不覺異常,以為是“平行世界”之類的設定……


    可如今想來……是否,與那些“仙人”有關?


    地球上古的傳說,是否存在真實性?而地球之所以沒了仙神,也許是因為,也發生了類似的劫,那些仙人,再次遷徙?


    細思恐極。


    這一刻,他想了許多。


    首座不在意他的想法,繼續道:


    “是。這便是老頭子活了這麽久的緣故,隻是……我終究並未真正免疫天道,隻是減緩了死去的時間而已。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無法真正地離開此界。


    故而,這三百年裏,我持續地參悟,通過這座碑,與另外一個時空建立聯係,而為了做到這點,我必須要做一些……實驗。”


    齊平回神,抖擻精神,他知道,終於說到主題了。


    首座不急不緩的語氣:


    “犬鎮守是我第一個試驗品,完成了基本的跨越,但它終究是隻狗,屬妖族。


    若說人族,水月才是我第一個試驗品,我親手尋到了這顆仙苗,並將其帶入道院,悉心培養,並嚐試,讓她的神魂往返於這兩界。


    隻是因手法尚不成熟,未能持續太久。


    於她而言,大抵隻是夢境吧,卻也令她察覺到了異常,以遠走訪道的名義,往南海去,投了禪祖。”


    “所以,你不是饞她的身子?”齊平脫口問。


    “……”首座沉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幽幽:


    “若要奪舍,起碼本座可以尋個男子。”


    不是……我尋思你們頂級強者不在乎性別……齊平張了張嘴,突然意識到,水月和自己,可能都想岔了。


    當然,首座的話也存疑就是。


    頓了下,首座繼續開口:


    “第二個試驗品,是魚璿機,這次,不再隻是神魂往返,我更借鑒‘禪祖’輪回的法子,讓她在另外一個時空誕生。


    從孩童長大,有屬於那個世界的身份,而在稍晚些時候,我又投入了第三個試驗品。”


    “東方流雲?”齊平問。


    首座點頭:


    “是的,相比於魚璿機,他近乎完美實現了我的設想,但也由此受到影響,性格……”


    他斟酌了下,說:


    “有些個性。”


    啊我懂……怪不得大師兄腦子有坑,齊平吐氣,旋即,他又想到,犬鎮守成日舔魚璿機,莫非也有這層關係……


    “至於你,”首座語氣一頓,深深看著他:


    “是我第四個試驗品。”


    齊平心頭一沉。


    首座話鋒一轉,說:


    “東方流雲已令我確認,可以前往那一世界,但我終於與他們不同,我與這個世界的牽絆太深,神聖領域帶來力量的同時,也有了無盡的牽扯。


    我想效仿古仙,難度極大,故而,我還需要一個人,作為引子。


    於是,我選中了病死的你,將你的神魂接引來了此界。”


    呼……齊平心頭一鬆。


    他此前最擔心的,就是自己和東方那坑貨一樣,但現在確定了,彼此都是穿越者。


    隻是,穿越的方向相反。


    首座語氣感慨:


    “隻是,大抵是因你本就來自另外一界,身上規則迥異,卻竟有了逆轉時光的能力,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不過,卻也令我愈發驚喜。


    因為,隻有你足夠強大,對另外一個世界的牽引足夠,才能撕開時空裂口,容我離開。”


    “當然,還有另外一層私心,我當年答應過真武,替他守護這個國度。


    但我已經老了,沒法再活三百年,我需要一個出身朝廷,能接替我守護這個國度的人。”


    齊平接口道:


    “所以,你開始不著痕跡地幫我變強,為我送機緣、寶物,當我遇到生命危險時出現搭救,讓我在區區兩年內,就成長到了這個地步?”


    首座點頭,又搖頭:


    “我的確準備這般,但你的成長速度遠超我的預想,嗬,我本以為,十年內能達到要求,便夠了,為此,我還拚著隕落一具分身的代價,去大雪山取雪蓮子。


    為的,便是進一步續命,以防自己在你成長起來前便死掉。”


    齊平一怔,說道:“你快死了麽?”


    首座微笑頷首。


    齊平沉默,這一刻,他的心情竟無比複雜。


    一切都解開了,他卻不知該用什麽態度麵對首座。


    麵對一個未經允許,便擅自安排自己命運的人,應該痛恨。


    可獲得了第二次生命的自己,真的有這個資格嗎?


    良久。


    他問:“那現在的我,足夠幫你了嗎?”


    “不夠。”首座搖頭:“我乃五境,能幫我的人,必須也是五境。”


    齊平詫異,搖頭說:“那你大概隻能死了,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首座微笑看著他。


    齊平茫然回望老人。


    片刻後,一個驚悚的念頭升起,便聽首座緩緩道:


    “那麽,你願意成為神聖領域嗎?”


    ……


    ……


    噠噠噠……


    西北走廊,大群的蠻族士兵,騎著馬匹,配刀劍,灰頭土臉地朝著西方撤離。


    士氣無比低迷。


    在當日草原王死後,正如齊平預料的,臨城內亂,失去了“大王”,餘下的二十幾個部落群龍無首,心思各異。


    有人要趁機奪權,成為新的王,繼續打下去。


    畢竟在他們看來,一番大戰,涼國強者也受傷極重,而草原一方尚有強者幸存,有機會反殺。


    但更多的人,則打起退堂鼓。


    沒有了守住地盤的信心,一番內亂,甚至武鬥火並後,兩名前線趕回來的神隱壓下了內亂。


    命令王庭撤離。


    接下來幾日,各部落鉚足了勁將搶來的物資裝車,往草原拉,但時間緊促,隻能舍棄大部分,其中爆發的亂子無數。


    分散在西北各地的蠻軍,也紛紛撤離,可這時候,威武大公卻下令攻擊。


    登時,一方是鬥誌低迷至穀底,隻想著逃走的蠻族,一方麵是鬥誌昂揚,有名將指揮的西北軍,戰局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反轉。


    蠻族大軍潰敗,幾乎成了落荒而逃,死傷無數,這最後一批撤離的,也都傷痕累累,灰頭土臉,有的戰馬都丟了,隻能步行。


    “族長,您說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西北走廊軍營中,一名護衛望著前方那些歸來的,渾渾噩噩,人不人,鬼不鬼的敗軍之兵,忍不住說。


    披著黑披風,拄著狼牙棒,額頭佩銀飾的混血美人大長腿並攏,立體的五官朝著東方,臉上同樣滿是茫然。


    這一切,變化都太快了。


    分明不久前還是王庭占據絕對優勢,火速攻陷了西北,準備吞掉雍州,形勢大好,可從打那個男人到來,隻用了兩場戰役,不到一個月,就徹底反轉局勢。


    這等人物,這等手段,其格格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也許,這就是命吧。”良久,混血美人苦笑一聲,說道。


    守衛沉默。


    “走吧,也別在這裏看著了,臨城已經丟了,眼下卻要守住這西北走廊,以防對方打過來。”其格格強打精神,身為族長,她還是很有擔當的。


    而就在這時候,突然,她聽到身後營地傳來騷亂聲。


    “怎麽回事?”


    其格格劍眉倒豎,喝問道,卻聽一名護衛跑來,驚慌道:


    “不知怎的,一部分族人有些不對勁,渾渾噩噩的,好似野獸……嗬……嗬嗬”


    他說著,突然話語變成了含混的低吼。


    其格格汗毛倒豎。


    隻見這好好的手下,突然皮膚青筋浮現,肌肉根根隆起,撐開甲胄,雙眼赤紅,臉上有粗黑的毛發生長。


    竟開始無意識地陷入“狂化”……


    “控製住他……”


    其格格大聲說,卻忽覺喉嚨發燙,好似含著一團火。


    她腦子漿糊一般,頭疼欲裂,雙手無疑是彎曲,然後驚恐地發現,自己體表,堅硬的白毛瘋狂生長。


    “啊!”


    ------題外話------


    感謝:銳寶寶玲寶寶打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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