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了一下,我們現在的存款有三十一萬兩千。”


    何楓淇“唔”了聲,心沉到了地獄裏,原來他花了這麽多錢了,不僅花光了三十一萬的存款,信用卡上他搞得清楚的,就有五六萬的欠款,更別提糊裏糊塗搞不清的,也不曉得刷了多少次的卡,這些對於沒工作的他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何楓淇從腳底心生出顫抖,冷的打了幾個嗝,沈采薇把他的沉默當成了認可,心裏好歹舒服了些,五千塊就五千塊吧,權當破財消災了。


    何楓淇又斷斷續續地懺悔了一會,見沈采薇情緒變平和,他也累了,眼淚收放自如,不多說了,回到電腦前忙活著,而他到底日複一日地在忙什麽,隻有他一個人清楚。


    “楓淇,我出去走走。”


    何楓淇沒吭聲,可能沒聽見吧,沈采薇便獨自出了門。成年人的發泄途徑有喝酒、k歌、蹦迪等等,但都要花錢的,算了吧,她隻想走走。


    月朗無星的寒冬,小區裏依稀有人在散步,走在她前麵的是一對小情侶,兩人十指相扣,女生手裏拿著杯飲料,自己喝一口,給男生喝一口,男生時不時親她一下,甜蜜到爆炸。


    不是故意要偷聽的,隻是不知不覺地走近了,聽到他們在商討假期的旅行,女生說想去山上看日出,男生立即答應了,說好啊,我要陪你去天涯海角。


    他們還聊了今後的打算,男生想繼續讀研讀博,女生想去媒體公司上班,因為聽說可以經常收到小禮物,雙方都對對方的夢想表示讚同和支持,他們還說了許多許多的話,怎麽都說不夠的樣子。


    聽不下去了,沈采薇換了條路走,走了幾步扭頭即回,氣喘籲籲地跑回了家。


    何楓淇已經睡下了,並且睡著了。她懶得去洗漱,一動不動地躺到床上,風呼呼地吹打簡陋的窗欞,床褥淒涼,睡不著,翻看微信打發時間,朋友圈裏一片歌舞升平,歲月靜好,吃夜宵的,旅遊的,曬娃的,殷潔發的是和同事正美美地練瑜伽。


    每個留在異鄉城市的人都有一個頂天立地的理由,但不外乎“夢想”二字,有的夢想是有回頭路可走的,比如工作;有的夢想是很難再回頭的,比如愛情。她想著想著,所想的內容就變得亂七八糟的了,這一夜注定輾轉難眠。


    沈采薇重情重義,既然答應好朋友了,那盡快把錢拿出來才是,可錢從哪裏來。


    第二天,羅洛澄回來了,他說他出差了,實際上是生病了,但不想讓沈采薇知道,生病這樣的事,他一個人承受就好了。


    “那天晚上你怎麽回家的?”羅洛澄解釋完自己的行蹤後,緊跟著問了這麽一句,大家如此相熟了,用不著做無意義的寒暄,問的都是格外在意的事。


    “秦總給我叫的出租車,他還提前把車費付了,挺不好意思的。”沈采薇談不上對秦蕈印象很好吧,但也不至於討厭,畢竟他是羅洛澄的發小,她不想挑撥他們的關係。


    “我就知道。”羅洛澄嘟囔著,沈采薇滿意,他是一點都不滿意,大晚上的,秦蕈都無心派輛車送送,不過也怪不到他,跟他有何關係,怪隻怪自己沒控製住,喝了太多的酒,後麵的生病也是因飲酒引起。


    是的,隻能怪自己,一切全是自己的錯。


    他曾以為那晚的酒醉是給“失戀”劃上句號的標誌,從今以後和她橋歸橋路歸路,她依舊站在刺眼的明處,而他在她望不見的暗處,給以更隱蔽更長久的關心。然而說過的狠話和喝過的酒一樣,胃痛到死去活來,床前醫生來來回回,等所有人臉上展露開笑容的時候,就都忘卻了。


    所以,當他再像沒事人一般站在沈采薇麵前時,內心裏一遍遍拷問自我:這算不算一種糾纏。


    沈采薇道:“洛澄,你的臉色不太好,怎麽了?”


    羅洛澄的畏懼在這句話裏都化成了繞指柔,他感覺淚濕眼眶。


    “可能路上奔波,有點累了,你呢,最近好嗎?”


    沈采薇猶豫著要不要說出殷潔向她借錢的困擾,踩在她猶豫點上的是蹦出來的那個叫“葉子”的女生,女生有時有點奇怪的,假如葉子是羅洛澄的女朋友,沈采薇就決定不說自己的煩惱了。


    這種心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類似於“吃醋”麽,嚴格意義上來說也稱不上,哎,真的是不好形容的,女生在小心思上的高需求高敏感,是要靠男生去悟的。


    而能悟到的前提,是這個男生心裏有她吧,非常有的那種。


    羅洛澄見沈采薇欲言又止,道:“哦,葉子也是我的發小,你也許不知道,我們做生意的人家,隻要生意往來順利,那麽祖祖輩輩的關係就會一直延續下去的,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那更多是看在利益的份上,和感情無關。”


    他這個不恰當的比方,倒讓沈采薇相當受用。


    在有些事情上,女生愛聽的不是好聽的話,而是正確的話。


    “那麽,你最近過得好嗎?我看你的氣色也不好。”羅洛澄又問了一遍,他擔心她妊娠反應嚴重,還不能好好休息,擔心她的身體。


    沈采薇望著他真誠的眼睛,就像無數次百思不得其解那樣的,為什麽這麽帥氣優秀的一個男生,還會有一顆這麽美好的心,是造物主偏愛他,還是上天憐憫她。她像是在“引誘”下把昨晚的事道了出來,開始把他當“樹洞”了,唔,別多想其它的了,感謝友誼的升華吧。


    “我手上正好有閑錢,先借給你用。”羅洛澄比她還急,錢對她來說重要如生命,而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沈采薇搖頭道:“不用的,我有辦法。”


    她指的辦法是跟父母借,也清楚但凡開了口,父母不會拒絕的,問題在於她要把錢還回去,父母肯定不會收的,說不定還會惹得他們多想,覺得她過得不好。沒能陪在二老身邊盡孝已無比內疚,再去肆無忌憚地消耗他們的養老錢,叫他們操心,像什麽樣子。


    羅洛澄便沒再強求,他知沈采薇的脾性,但這次他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因她向他伸出了請求支援的手,那他務必使出百分百的力氣,能盡快將她從謊言的泥潭裏拉出來就好了。


    “我想中午帶你去一個地方。”他道。


    沈采薇答應了。


    到了目的地,竟是法院。


    “你為什麽帶我來這裏?”沈采薇道。


    “你想說你對這地方比我熟悉,因為你是律師?但我感覺,你隻是熟悉法律,並不懂人情世故。”


    “我有那麽幼稚麽?”沈采薇笑道,想著我每天茶米油鹽醬醋茶,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你一個生活優裕的人,倒教導我人情知識。


    “永遠別把未來寄托在一個人的良心上,尤其是一個男人的,別人的良心是最靠不住的,隻有握在你手裏的,才真正是你的。”他不理會沈采薇的嘲笑,諄諄教導似的言之有理。


    沈采薇盯著他臉上的嚴肅,那裏麵帶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啞口無言。她不就在靠著男人的良心麽,何楓淇的良心。


    基層法院的門口向來很熱鬧,在這裏,複雜的人性和淺薄的人心一覽無遺。此時一個蓬頭垢麵的中年婦女正追著一個男人跑,口中罵罵咧咧,聽他們吵了半天,大概是男人掌握了家中的財政大權,花了幾年的時間,費盡心機將夫妻共同財產全轉移了,還未離婚時,在外麵找了個女人,兒子也生下了。


    一切辦妥了,跟老婆提離婚了。


    中年婦女鬧著不肯離,但有何用,根本拿不出男人轉移財產的證據,也拿不出男人出軌並生了孩子的證據,男人的“地下”工作做得相當好,根本沒留任何蛛絲馬跡,他罵女人就是胡亂猜忌,要去告女人“誹謗”。


    中年婦女先是凶的,後來光哭,法律是講證據的,沒有證據,一切妄談。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痛訴著當年兩人的奮鬥史,相夫教子,為了一個男人耗盡了青春,時至中老年,落得個一無所有。


    本來收集證據這事,現在收集不到,以後也可以收集,並不急於一時,但她的丈夫實在惡劣。那個原以為可以托付終生的男人,一腳踹開了她抱在他腿上的手,從旁邊的車裏還出來個女人當幫凶,脫下高跟鞋,釘子似的一把紮到她的臉上,和男人合起夥來實施拳打腳踢。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女人哪會是別人,肯定是男人在外麵找的那位。


    雖有保安和法警過來阻攔,中年婦女仍從裏到外的遍體鱗傷,場麵淒烈而淒慘。


    “你是想讓我以她為戒嗎?”沈采薇心驚膽戰,麵向羅洛澄問道。


    “我並不想挑撥你們的關係,隻是不願看到你的善良被人辜負。”


    “被誰辜負?被我的丈夫?”


    “對不起,我不該說他不好。”


    “沒關係的。”沈采薇呢喃著,心裏有種一言難盡的不安感。這種不安感其實一直與她相伴,一個活得失去自我,並依附在一個沒什麽地方值得依附的男人身上的女人,從來一點不慌,那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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