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姑娘見柴榮說得並無破綻,不似作偽,心中盤想再三,最終坐到柴榮身邊,看著茫茫夜空歎道:“就算你這個小木魚不是壞人,也濟不了什麽事啊。”


    柴榮見湘姑娘竟然坐在自己身邊,卻不給自己解穴,又聽得湘姑娘小看自己,立刻便急了,道:“姑奶奶你先給我解了穴再說好嗎?”


    湘姑娘側過臉看看柴榮著急的模樣,不禁一笑,卻又隨即轉愁,那張微微帶愁的瓜子臉,在微薄的月光之下更顯俏麗。


    柴榮看見這張略畫了些淡妝的臉龐,想起那日心中疑問,開口問道:“姑娘是正一教弟子?”


    湘姑娘搖搖頭道:“我並非是真的入到正一教門下,是父親嫌我太跳,讓我拜鍾道長為師,要他收收我的心性。”


    柴榮一笑道:“令父這件事情,做得倒是不錯,不過他又把你放出來,就是大大的不對了。”


    柴榮說完,以為湘姑娘又要發怒,誰知她幽幽歎了口氣,道:“可能你說得不錯,若不是我做了拖油瓶,或許通哥便能脫身了。”


    柴榮聽得湘姑娘言語,連帶上之前她說過的五行派為非作惡之事,倒也猜到了個大概,想必是湘姑娘和她通哥上山,被五行派弟子伏擊,她通哥掩護她逃離,自己卻落於人手。


    不過柴榮倒是不知她口中那“通哥”是什麽人?莫非和青兒稱呼自己“柴哥、榮哥”是一般意思嗎?


    “姑娘,現在不是難受的時候,你且將這件事從頭到尾與我說一遍。”柴榮道。


    湘姑娘看了柴榮一眼,眼神中似乎不怎麽信任,但還是娓娓說道:“我和我哥哥上山欲要拜會五行派長老,路上被一夥孫子擺了一道,那夥孫子武功確實是高明得很,幾招便將我大哥撂倒。”


    “我舍命逃出之後,欲要下山求援,路過此地,見你和那個五行派白麵漢子打成一團,以為你也是個被五行派算計的路人,便想要出手救你。”


    “誰知我又聽得你對我說‘好漢不如現身一敘’,那時我便心生懷疑,又聽那紅毛黑麵鬼叫你‘柴兄弟’,才知你和他們一夥,於是便將你挾持下來,然後……你就知道了。”


    柴榮點了點頭,又隨口道:“你將事情原委都告知於我,不怕我是在騙你嗎?”


    湘姑娘眼珠一轉,口中喃喃道:“你這麽說似乎也是有理。”說著從身上拿出一枚蓮花釘道:“小賊,你知道的太多了,做個死木魚,本小姐才安心。”


    柴榮隻是開個玩笑,卻見湘姑娘竟要殺人滅口,心中叫苦不迭,忙道:“湘姑奶奶,你放開我,我去救你哥哥。”


    湘姑娘隨手拍拍柴榮腦門,道:“小木魚連本小姐都打不過,怎麽救我哥哥?”


    柴榮急道:“本公子不叫什麽木魚,江湖同道看得起我,稱我一聲‘玉麟公子’,玉石的玉,麒麟的麟。”


    “本姑娘看不起你,稱你一聲‘木魚和尚’,木頭的木,鹹魚的魚。”湘姑娘吐吐舌頭道。


    柴榮滿臉無奈,道:“隨你隨你,不與你這姑奶奶鬥嘴了。”


    湘姑娘又是歪著頭看看柴榮,道:“你這人脾氣真是大,本小姐還沒認識過你這般暴躁的人。”


    柴榮一向是最為理智冷靜的,此時聽眼前這姑娘這般言語,心裏一急,又連忙靜下心來,心想:“若是再為此生氣,豈不是真的應了她的話?”


    當即冷靜下來,心想先解開穴最為要緊,便道:“姑娘且將我放開,在下自有計略救你哥哥。”


    湘姑娘搖搖頭,起身便要走開,道:“本小姐不如下山求救,何必要信你?”


    柴榮聞言,急忙道:“令兄現下危在旦夕,姑娘還有心思下山嗎?”


    湘姑娘心尖一顫,心想確實如他所說,猶豫半晌,緩緩回過身道:“你說得對,或許我隻能信你。”


    柴榮見湘姑娘終於收起了那股大小姐的傲氣,心中也放下一個吊桶,和她說話實在要費盡心思,不然每多說一句話,都可能點起火來。


    柴榮又尋了尋天上的那輪新月,想要借月亮辨清方向,看著雖不甚大,卻清澈無比的月光,突然心中一顫,驀然想起了柳青,心中一陣感慨。


    風景依稀,便似當初。


    ……


    孤身望月,人在何處?


    院中微風漸起,柳青孤立在積水空明般的庭院中,眼望這同一彎新月,心中早已被柴榮占滿。


    柴嫣從院側來到這邊,看到柳青形單影隻、煢煢孑立的瘦弱身影,霎那間心疼無比,上前站在一旁,欲要安慰兩聲,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柳姊姊,今晚天涼,快些回屋安寢吧。”柴嫣道。


    柳青見是柴嫣,微微一笑道:“不礙事,總之在屋中也睡不著,不如出來走走,妹妹又為什麽不在屋裏待著呢?”


    柴嫣不答,轉向了身後,柳青跟著看過去,見聶遠正身負長劍,默默等在一邊。


    “妹妹要這個時候和聶少俠出門嗎?”柳青奇道。


    柴嫣點點頭,道:“他今晚有一件極重要的事非做不可,我放不下心,便和他一起去。”


    柳青幽幽歎口氣道:“榮哥一大早便出了門,到現在也沒回來……”


    “柳姊姊別擔心,料想我哥事情也快辦妥了,我在城外若是碰上了他,一定讓他快些回來。”柴嫣忙寬慰道。


    柳青微微點頭,又道:“妹妹和聶公子也小心些,別耽誤的久了,早些回來。”


    柴嫣答應一聲,又寬慰柳青兩句,轉回身走到聶遠身旁道:“我們快走吧,別要遲到了。”


    “你且暫歇片刻,料想也誤不了時辰。”聶遠道。


    柴嫣搖搖頭,訕訕說道:“和女孩子相約,第一條就是片刻也遲到不得。”說罷拿了早前郭威為他們準備的通行令牌,便要匆匆就走。


    柴嫣本是不想讓聶遠赴約,他執意要去,本就心中不悅,此時便在賭氣,非要片刻不停地趕去不可。


    聶遠趕上攔住柴嫣,欲言又止。柴嫣見他猶豫,以為他嫌惹了自己生氣,這便不打算去了,一笑道:“聶大俠準備爽約嗎?”


    聶遠搖搖頭道:“轉魂陰險無比,我怕她對你不利,不如我自己去……”


    柴嫣冷笑一聲,拿起了一把劍,自顧自出門道:“我和轉魂無冤無仇,聶大俠多關心關心自己。”


    聶遠還想勸勸柴嫣,但見她腳步飛快,隻得一邊連忙趕上,一邊心中疑惑道:“她前幾日還說‘你不管去與不去,小心便是’,怎地過了幾天,就這般生起悶氣來?”


    他隻道姑娘翻臉比翻書還快,卻哪知姑娘的話多半當不得真?就如此刻,她雖口上說隨便他去與不去,心裏卻是盼著他不去的。


    又如那天在街上,她雖口上說著要他再也不要回來了,心裏卻是盼著他馬上轉過身來,再也不要將她甩開。


    兩人各自騎了匹馬,出門向城門趕去。


    大戰前夕,宵禁的潞州城夜晚寂靜無比,除了隱隱有打更的聲音傳來,便隻剩下他二人的馬蹄聲在空曠的城中回蕩。


    跨過半座城後,空城之中突然傳來一陣悠悠的簫聲,聶遠斜目向通天閣望去,一襲雪白衣裙飄在頂端。


    飲雪樓主將一管洞簫輕輕放在唇邊,清靈的簫聲在微微發涼的夜色中纏綿。


    無數匯聚在潞州城街頭巷尾、各家客棧的武林好漢,此時都難得地在紛亂的江湖中靜下了心,靜靜享受著這簫聲中的永恒。


    這一曲吹在英雄大會的前夕,但簫聲中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武林爭鋒,沒有天下第一,有的隻是飄飄不絕的連綿細雨,月下之人的黯然神傷。


    伴隨著漸漸急促的馬蹄聲,樂曲也由緩轉急,仿佛從最初窗外點點滴滴的夜雨淅瀝,陡然間變成傾盆而下的狂風驟雨,饒是最為粗野的草莽漢子,也不由得聽得心頭一緊。


    樂聲中隱隱夾雜著若隱若現的馬蹄碎響,待到曲中夜雨漸漸停歇,馬蹄聲也已不覺間遠去,如同消失在了簫聲的盡頭。


    ……


    城郊客棧,轉魂靜靜倚在窗邊,閉著雙眼,似是在享受月光。


    梭鏢客突然進入屋內,見女主人難得閉上了眼,竟對周圍毫無提防,大感驚奇。他還從沒見過她閉上眼的樣子,且閉得這般安詳。


    她在微薄的月光下如同舉世獨立,大抵仙子有時本就比不上妖靈的美。不過她的美又似乎是隻能存在於黑夜中,月光越是微薄,她就越是美的不可言喻。


    梭鏢客“啪”的給了自己一個掌摑,將自己打醒,隨後道:“稟告主人……”


    “噓……”轉魂突然輕聲將他打斷,“你想說的事,我都已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


    梭鏢客在門旁站著不動,沉默半晌,突然開口道:“下屬還想告訴主人,今晚天涼,主人別在窗邊待得久了。”


    轉魂聞言不禁一笑,對梭鏢客道:“你去安排明日行動吧,不必在暗中看著我了。”


    “下屬鬥膽問一句,主人到底要對那聶遠……”


    “怎麽自他走了以後,你的廢話也愈加地多了?”轉魂突然道。


    梭鏢客知道主人說的是黑袍劍客,連忙住口,手上按住一枚梭鏢,道了聲:“屬下該死。”便要往自己左手小指上刺去。


    轉魂突然運起真氣,將樽中清酒激向梭鏢客左手,力度雖不甚大,卻衝地他一驚,右手便懸在了半空。


    “若是斷根手指,天下第一的暗器功夫,怕是要減色不少。”轉魂幽幽道。


    梭鏢客不敢答話,慢慢退開,輕輕掩上了屋門。


    轉魂小酌一口清酒,自言自語道:“會是他嗎?”


    “如果是他,我便將他灌醉,留在這裏。”


    “如果不是,我便讓他離開,死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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