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鏢客看向院外,契丹四十四騎皆袒露出虎狼一般的眼神,緊緊盯著大門,隻待頭領一聲令下,便縱馬入會大開殺戒。


    他們單打獨鬥雖未必打得過武林群豪,但待到寒鴉和群豪殺得兩敗俱傷,精疲力盡之時,這四十四騎隻需憑他們手中硬弓和座下良馬,便能讓群豪疲於奔命,一個個捕獵一般射殺。


    此時轉魂有意放了群豪回陣,寒鴉殺手和江東武士也已退後,隻剩下中間一片狼藉。群豪和殺手群各自在兩路人馬之間留下了許多屍體,橫七豎八躺在血泊之中。


    這片刻的寧靜之下,柴榮暗暗回想起徐沅湘與她哥哥。徐沅湘告訴柴榮自己姓名,又讓他金陵見麵,柴榮已隱隱猜出她和江東徐家有關。


    而此時徐景通、徐景遷、劉仁瞻、馮延巳四人已站於寒鴉身旁,柴榮急忙望去,並不能見到徐沅湘的身影,心下稍安。


    若是她在,廝殺起來刀劍無眼,自己倒是不敢放開手腳了。


    徐沅湘與柴榮作別之後,再也不回頭,匆匆跑到院外街上。徐景通連連叫她數聲,她終是不肯回頭,她不肯看這將要愈加慘烈的殺戮景象。


    她一出府門,正撞上契丹四十四騎,幾名騎手已舉弓欲射,為首薩滿連忙將他攔住道:“自己人。”


    徐沅湘狠狠瞪了那頭領一眼,又停下腳步,慢悠悠走向一邊。


    卻說契丹全族上下信奉薩滿教,這頭領正是契丹薩滿教中的薩滿,在契丹族內受萬人景仰。因此當下徐沅湘朝薩滿怒視一眼,薩滿身後騎手無不發怒。


    頭領反而並不生氣,看著徐沅湘遠去身影,心中暗道:“若是為弟弟求到這樁婚事,得到江東徐家支持,定能讓父親重登九五。”


    徐沅湘沿街邊離開,心中煩悶無比,每走幾步便踢一腳地上石子,噘著嘴喃喃道:“我以前隻道你是想尋個好人家把妹妹嫁出去,這次北上才算將你看清,原來我身為徐家大小姐,不過也是你們玩弄權力的籌碼。”


    徐沅湘說的自然是他大哥徐景通了,當下她越想越氣,見得路邊一棵大樹,衝上前狠狠踢了一腳。


    一想起自己要被嫁給絲毫不喜歡的吳國太子楊璉,她就愈發煩悶,想著想著,悲上心頭,眼淚止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她討厭父親,討厭那個野心十足的男人。她知道父親將她許給楊璉,不過是狼披上了羊皮,假惺惺作態而已。


    父親遲早要逼楊家禪位,他若是狠下心來對楊璉痛下殺手,絕不會顧惜她這個嫁過去的女兒。


    怪就怪自己生在了這個亂世,生在了徐家。就連她一直愛敬的嫂嫂鍾夫人,那個溫柔心善的鍾姊姊,最初也是因政治聯姻嫁給了哥哥而已。


    即使是筆下寫出“此情惟有落花知”的通哥,也無法把握住自己的情,又何況自己?


    徐沅湘不想再看廝殺,她遠遠離開,沿著街道想要走到盡頭……


    契丹頭領聽得院中沒了聲響,對轉魂叫道:“喂!說好的寒鴉幫我們入主中原,怎麽不動了?”


    轉魂仍不吩咐動手,緩緩轉身對頭領道:“薩滿大人,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窮寇莫追’?他們已是困獸之鬥,就如同草原上的獵物,逼急了也會反撲追殺它的獵人。”


    頭領冷笑一聲,道:“南蠻子果然狡猾,兄弟們,隨我殺進去!”四十四騎一起呼喝,紛紛縱馬欲入。


    就在這時,群豪之中,站住“鳥”位的禦風堂少主甘震突然“啊”的尖叫一聲。眾人急忙看去,卻見他已按住胸口跪在地上,兩眼突出,怔怔瞪著麵前一個弟子。


    那弟子背朝甘震,披了一件大袍。甘震胸口已有鮮血溢出,艱難擠出幾個字道:“你……你不是本派弟子……”


    那人冷笑一聲,飛身便走,早有旁邊七八名禦氣門弟子上前攔住。誰知那人身如猿猴般縱身一躍,如入無人之境般從禦氣門弟子結成的“鳥”陣當中竄出,攔阻之人竟沒人能碰上其一根汗毛。


    這人步法端的詭異,如猿猱攀藤一般迅捷無比,一眨眼間已躍出陣外數丈遠。


    就連飲雪樓主也簫聲一停,細細端詳起此人來。她遍尋江湖,連神秘無比的寒鴉眾殺手也入了她的飲雪樓,但她卻從未見過此人。


    禦風堂本就以輕功立於江湖,當下少主竟毫無發覺地被人刺中胸口,群豪無不嘩然。


    柴榮也見狀大驚,頡跌博早已飛身出陣,運足輕功朝那人追去,臨近之時,頡跌博喝道:“何方賊人?留下名來!”用一個五氣天樞掌朝他後心打去。


    那人長袍一翻,猛地回身接掌。兩掌相接,群豪和寒鴉殺手聽得一聲震天價裂空巨響,都知這二人掌力實已登峰造極,無不大驚失色。


    頡跌博一掌擊出,覺出這人武功高強,一收掌向後躍回。卻見那神秘人長袍之下露出一張麵具,這麵具如同貼在他臉上一般,跟著他瞪眼、發笑,猙獰無比。


    待他麵容沉靜下來,頡跌博方才看出,這麵具上畫的,乃是一隻金麵猿猴。


    神秘人冷笑一聲道:“鬼穀老兒!你還有心思抓我嗎?”說罷他突然縱聲大叫,這聲如同高猿長嘯一般,屬引淒異,哀轉久絕。


    長嘯罷後,群豪所有人都看向了這神秘人,神秘人突然嘻嘻一笑,朗聲叫道:“寒鴉金麵猴已殺禦風堂甘震!”說罷縱身一跳到牆沿之上,又對著轉魂詭異一笑。


    金麵猴一笑過後,躍離牆頭,轉眼間已不知所蹤。


    轉魂怔怔站在牆頭,對上金麵猴那一瞬的眼神時,她眼中竟驀地流出莫名恐懼,恐懼中又夾雜著些許哀婉。


    梭鏢客霎時大驚,問轉魂道:“主人,那是什麽人?”


    轉魂似乎回過神來,緩緩道:“他不是寒鴉中人……”


    轉魂話未說完,突然聽禦風堂門人大聲罵道:“那小賤人害了少主,大夥把她碎屍萬段!”


    群豪紛紛朝甘震看去,他此時已躺在地上,兩眼翻白,口吐白沫。


    有落青飛身上前,探探甘震鼻息,又小心拔出他胸口暗器,擺擺手道:“暗器上有劇毒,且刺中了甘少主心髒。”言下之意,甘震已沒救了。


    群豪霎時又是大驚,不知如何被歹人混入了己方陣營之中,連忙各自清查身邊弟子,倒都是熟悉之人,這才放下心來。


    此時甘震的幾個兄弟已領著本門弟子衝出陣外,呼喝著向寒鴉殺去,柴榮已阻攔不及。


    梭鏢客向轉魂請示,轉魂冷冷道:“殺。”


    梭鏢客應了下來,飛身躍到陣前,準備動手。


    柴榮心中焦急萬分,但群豪此時唯有同氣連枝,若是讓禦風堂一堂送死,眼下脆弱的武林聯盟必將一觸即碎,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頡跌博也無暇追趕那神秘人,連忙回到中軍,對柴榮道:“陣不可亂,馬上重新列陣,起陣支援。”


    柴榮說聲“是”,又向頡跌博說了幾句話後,頡跌博長聲道;“慧拳門代禦風堂站定‘鳥’位。”


    慧拳門眾人連連移動過後,頡跌博又道:“‘地’字陣當前,整裝列陣,隨我前進!”


    寒鴉和江東武士也亮出兵刃,已和當先殺來的禦風堂弟子殺了起來。


    禦風堂輕功見長,武學本就稀疏,此時又因殘留毒煙輕功發揮不出,馬上便落於下風,半數倒在血泊,半數狼狽逃回陣中。


    禦風堂弟子一下,大陣已到眼前,寒鴉等人也未多想,迎著正麵殺來的少林僧兵便殺了進去。


    少林派武學源遠流長,數百年來在江湖上始終威名不墮,屹立不衰。而如天刀門、絕劍門等,雖然風頭一時無兩,但興盛也不過是近十年而已。但嵩山北少林、龍虎山正一教乃是傳承數百年的教派,威望自然非天刀絕劍能及。


    隻是自鬼穀傳人封於烈的絕天門憑絕世武學雄霸一時,天刀絕劍二門奮絕天門之餘烈,方在江湖上與少林、正一二派一時分庭抗禮。


    因李世民軍中有一支隨軍征戰的僧兵,又有“十三棍僧救唐王”之事,自李唐來,朝廷也對少林大加青睞,而少林也自非浪得虛名。


    也正因如此,柴榮由少林派當四正兵中的一支,且由少林派當先迎敵。


    轉魂見一場廝殺在所難免,冷冷一笑。寒鴉本就是嗜血的組織,自然不會畏懼流血。


    卻說此時徐景通見柴榮結成大陣,來勢洶洶,心中不免生畏。他北上本就隻為與契丹交好,相助奪城已下了血本,武林群豪中毒之後,他才令下屬放手廝殺。


    而此時柴榮聚眾成陣,自己硬拚已占不到什麽便宜,徐景通於是將手下止住,任由寒鴉殺手殺入陣中。


    徐景通隔著群豪朗然道:“柴公子,你縱然有經天緯地之才,但今日之絕境非你可破,何必讓群雄陪你赴死?”


    徐景通言下之意正是柴榮想要拉群雄墊背,是要挑撥離間。頡跌博撫須一笑,徐景通在鬼穀麵前逞舌辯之利,無疑是班門弄斧。


    頡跌博也朗聲道:“公子乃是江東大家,今與寒鴉之流合汙。放著世家公子不做,甘做胡人爪牙,不知令父得知,當要作何感想?”


    徐景通本也不是個健談之人,當下由他身旁二弟徐景遷上前道:“非也,非也。鬼穀先生與五行派何長老名為英雄大會,實則心懷不軌。若不是我大哥機智,怕是已遭了五行派毒手!”


    頡跌博當下放聲笑道:“公子若要撥弄是非,大可不必如此這般無中生有。君不見我武林群豪堅如磐石,個個都是響當當的好漢,無不為公子兩麵三刀之舉咬牙切齒,還用公子來挑起事端嗎?”


    徐景遷一時語塞,徐景通搖搖頭,心中暗想道:“他柴榮倒也是個少年英傑,若是平常,大可與之結交。但這亂世之中,要麽九五之尊,要麽居人之下,今日不除柴榮,他必將成為自己一生宿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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