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互相請過晚安之後,各自回房安寢。


    柴榮奔波兩天,明日又要馬不停蹄踏上新的路途,倒頭便睡。柳青則輾轉反側,夙夜難眠,臥看了一夜皎皎明月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第二天一大早,郭威派親信傳過信來,說趙延壽大軍已在潞州十裏之內,今日便至,柴榮若要出城南下須盡快。


    柴榮知曉以後,托親信安排好了府中事務,照計劃和其餘人等赴南門與章驊會合。


    章驊在城門內等待已久,今日趙延壽將至,城門禁行,直到柴榮上前交涉,一行人才出了這道城門。


    眾人騎馬出城不久,聶遠躊躇地望了城西外那一大片槐樹林一眼,當晚那直透心底的恐懼似乎已經退散。


    聶遠回憶著當晚的那陣莫名其妙的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恍惚起來。柴嫣察覺到聶遠反常神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問道:“你還在想那晚的怪事嗎?”


    聶遠點點頭道:“那晚的氣氛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我不是第一次到過那個地方。”


    “你行走江湖,去過很多地方,也許不過是四周景物相似罷了。”柴嫣道。


    聶遠眉頭微皺,望向西北麵道:“或許如此,可那種感覺,又……”


    柴嫣也隨他望了望西北麵,說道:“此次南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或許和潞州城就是永別了。你若心裏念念不忘,我們現在就再去走一遍。”


    聶遠又看了半晌,道了聲:“好。”


    隨後他與師父說了此事,頡跌博點點頭默許,柴榮問他道:“不如讓我也和師兄同去?”


    聶遠輕輕搖頭道:“不必了,阿嫣陪著,你盡管放心。你們先趕路吧,我們隨後便到。”聶遠隨即又和章驊解釋道:“在下有些私事未了,請掌門見諒。”


    章驊應道:“聶少俠請便。”


    “師兄凡事小心,事了之後一路南下往洛陽方向而去就是,我等慢行,師兄不久就能追上。”柴榮道。


    聶遠點點頭道:“好。”柴榮接著又叮囑柴嫣道:“好生照料你師哥,出了什麽差錯拿你是問。”


    柴嫣朝柴榮做個鬼臉,道:“真是個嘮叨婆婆,說不完的話。”隨即和聶遠調轉馬頭,朝西北方向而去。


    萬紫茵看得疑惑,柴嫣陪聶遠去了結什麽私事,那柴嫣看起來一朵嬌弱的小花兒一般,怎麽柴榮反而囑咐她好好照料聶遠?


    “師妹,想什麽呢?快些走了。”葉長亭打斷了她的思緒。


    萬紫茵不及細想,隻得繼續跟隨眾人啟程南下。一行人為讓聶遠能及早追上,隻是緩緩行馬,一路無話。


    聶遠特意先到了潞州城西,又沿著當晚的路線朝那片林中徒步走去。柴嫣牽著馬,跟在聶遠身後不遠處。


    此時天氣已然轉涼,不及當時那般悶熱,兩人走在密林之中,竟還覺得有些舒暢。


    聶遠閉上眼睛,用心地感受著那天感受到的一切。時斷時續的烏鴉鳴叫、夾雜著血腥味的幹澀的風、雜草叢中踉蹌淩亂的腳印……


    這些刻在聶遠心底的感覺突然間模糊起來,似乎鏡中花、水中月般恍恍惚惚,觸不可及。那時清晰過的記憶,也如同花叢中斑駁迷離的蛇一般若隱若現,最終消失在了無名的角落。


    聶遠緩緩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未曾變化,一如尋常,那似曾相識的恐懼感卻蕩然無存。


    “想起什麽了嗎?”柴嫣小心翼翼走到聶遠身旁問道。


    聶遠本能地搖了搖頭,但在柴嫣走到他身邊的這一刹那,一道閃電突然炸裂在他腦海!他連忙按住痛起來的額頭,當晚的場景又重現在了周圍。


    當夜柴嫣衝到他身前護著他時,寒鴉兩大絕頂高手梭鏢客和勾魂客為什麽無一阻攔?轉魂那時曾斥責了二人,但卻沒容二人解釋。


    或許隻是一個巧合,是梭鏢客和勾魂客同時走了神,或許是沒把柴嫣放在眼裏……


    “小倩,你聽見了嗎?”柴嫣突然壓低了聲音道。


    聶遠一驚,和柴嫣麵麵相覷,隨即趴在地上細細聽了半晌,又抬起頭來點點頭道:“兩匹馬,朝這邊過來了。”


    兩人將要上馬返回,都在心裏留了個心眼。過得片刻,果然兩匹馬從南麵疾奔而來,乃是一個文人帶著一個侍衛。


    那兩人座下馬都氣喘籲籲,跑得愈來愈慢。此時遠遠望見聶遠和柴嫣,侍從對那文人笑道:“大人,剛才那群人多小的沒把握,這不又有落單的送上馬來了。”


    那文人點點頭道:“你快去將那兩匹馬征來,若是誤了大人的要事……”隨即他指指那侍從,又指指自己道:“你,我,都得人頭不保。”


    那侍從在手臂上纏著一條鏈子槍,飛馬上前對聶遠、柴嫣道:“官家做事,識相的把兩匹牲畜交出來,再將盤纏拿出來慰勞慰勞官爺,就繞了兩條狗命。”


    柴嫣想著聶遠已沒了武功,以後在江湖上遇著麻煩,自然要自己挺身而出擺平,便縱馬上前道:“哪裏來的賊子,敢打老娘的主意?”


    聶遠見這兩人身著官服,確實是朝廷中人,攔在柴嫣身前向兩人拱手道:“兩位官爺,此去向東不到五裏便是潞州城,在下有要事在身,恕不借馬。”


    那文官啐了一口,罵兩人道:“要不是本大爺要務在身,倒願意陪這小妹妹玩玩,可惜今天沒這個心思。阿虎,將他們兩個宰了。”


    那阿虎狠狠咬了咬牙,一抖鏈子槍,縱馬上前罵道:“他奶奶的,快來受死,莫耽誤老子時間。”


    阿虎離柴嫣越來越近,柴嫣看清了他的麵貌,突然吃了一驚,自言自語道:“原來是他。”


    聶遠並未注意到柴嫣反常神態,緩緩抽出劍來,隻是他手腕無力,青霜劍握在手中晃動不止,看得阿虎哈哈大笑道:“又是個裝模作樣的。”


    柴嫣突然跳下馬來,一手將聶遠握著的青霜劍接過,一臉冷峻地大踏步朝阿虎走去。


    聶遠連忙下馬拉住了她道:“阿嫣,不要衝動。”誰知柴嫣一把將聶遠甩開,將劍尖拖在地上,仍是冷冷盯著阿虎。


    阿虎突然渾身打個寒顫,眯縫著眼看了柴嫣半天,撓撓頭想不出什麽時候見過她。


    柴嫣越走越近,阿虎一揚鏈子槍,朝柴嫣劈頭甩去。聶遠叫道:“小心!”


    柴嫣突然仰身一避,已一劍刺在了阿虎腳掌。阿虎吃痛翻身落馬,就地打了個滾,用個“金蛇纏身”式將鏈子槍在自己周身環繞一圈,要將柴嫣逼開。


    柴嫣後退兩步,挽個劍花,重又上前和阿虎鬥作一團。聶遠在後看著,見柴嫣用的劍招都是些江湖上最為尋常的招式,但卻隱隱有鬼穀劍法的影子。


    阿虎的鏈子槍甩起來範圍極大,柴嫣近不得身,十分焦急。聶遠在後看著,眼見這阿虎的鏈子槍用得並不高明,若是自己武功尚在,隻需趁他一鏈揮過的間隙出快劍便能破之,但柴嫣絕沒有這等速度。


    過了十餘招,柴嫣趁阿虎鏈子槍剛從她麵前甩過,猛地強行逼近身來。阿虎連忙左手一拉,右手攥住槍頭擺了個回馬槍。


    他身高臂長,柴嫣一個不慎竟被槍尖劃在了臉上一道血痕。兔起鶻落間柴嫣也一劍刺在了阿虎攥著槍頭的手腕上,阿虎急忙放開鏈子槍按住手腕,蹲在地上呻吟不止。


    聶遠心知這一招魚死網破的打法絲毫心軟不得,而柴嫣用得就十分狠辣,正得精髓,看著他心裏暗驚。


    卻見柴嫣又翻身到阿虎身後,一手托起阿虎下巴,一手將劍放在他咽喉上狠狠道:“阿虎!你還記得本姑娘嗎?”


    聶遠看得一頭霧水,這阿虎看著和普通的練武人並無二致,隻是上了些年紀。若說做了朝廷爪牙,一把年紀還是個下手,混得也實在不怎麽樣。


    “你……女俠……女俠是誰,小的什麽時候得罪了女俠?”阿虎按著手腕不敢動彈,聲音顫抖著問道。


    “我見過你,你叫阿虎,還有一個老女人叫阿龍,你們拐帶普通人家的小孩賣到買家手裏。怎麽,現在尋了官家做靠山,以前那些不光彩的事就都一筆勾銷了?”柴嫣冷冷道。


    “你!你是……你是那次……”阿虎話說到一半,柴嫣突然按住了他嘴,手中劍在他咽喉一劃,殷紅的血染紅了青霜劍冰冷的霜刃。阿虎癱在地上,已然斃命。


    聶遠愣愣看著柴嫣這般殺人不眨眼的模樣,驚得目瞪口呆。


    片刻後他回過神來,跑上前去從柴嫣手裏奪過來劍,看看阿虎慘狀,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柴嫣道:“你怎能這般狠毒?”


    柴嫣未及回答,那朝廷官員突然縱馬撞來。柴嫣一把將聶遠推開,自己也側身躲過衝來的快馬。


    那官員勒住馬,拔劍欲砍,柴嫣突然靠近飛身躍起,用個空手入白刃飛身按住這官員手腕,又在他神庭穴上曲指一磕,那官員便渾身癱軟跌下馬來。


    柴嫣一腳踩在這官員持劍手上,又俯身壓在他胸口,將手作虎爪式卡在他喉嚨上道:“本姑娘問一句,你說一句,知道了麽?”


    聶遠快步上前攔阻柴嫣,柴嫣一揮手道:“你不用管我做事,對付這種人,就要用這種辦法。”


    聶遠看著柴嫣惶然失措,他還沒見過這樣的柴嫣。但他見柴嫣好像認識那阿虎,心想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的原委。


    柴嫣隨即又盯著自己膝下這人問道:“本姑娘問你,你是誰的人?”


    那官員唯唯諾諾道:“小官是……是朝廷的人……”


    “廢話!本姑娘問誰派你來的?”柴嫣嗔道。


    “是……樞密使趙延壽大人派小官送上密信……”


    “給誰的密信?”


    “給……給契丹皇帝的。”


    柴嫣看看聶遠,朝他做了個鬼臉道:“看吧,就是要這樣做才對。”說罷她低下頭,看了這躺在地上的官員最後一眼。


    聶遠見她似乎要在手上發力,連忙阻止道:“阿嫣!沒必要害他性命!”


    柴嫣猶豫著鬆開了卡在他咽喉上的手,那官員求饒道:“求求女俠饒命,趙大人還派了十幾名護衛護送著兩位大人去見契丹皇帝,小官不過是個跑腿的,提前通知個消息罷了。”


    柴嫣起開身,對尚躺在地上的這人道:“信留下,人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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