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依霜暗暗握緊了刀柄,柴嫣徒自驚恐萬分、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卻無法相助。聶遠身在刀口之下,卻是麵容祥和,閉目待死。


    “姐姐……爹爹和娘親呢?他們怎麽還沒有回來?”一聲稚嫩的孩童聲音突然從屋裏傳出來,耶律依霜握刀之手驀地一顫,連忙收回了刀,笑著轉過身去對她阿弟道:“阿因,你先好好休息,爹和娘還有不久就過來見我們。”


    阿因乖巧地點點頭道:“阿因聽姐姐的話。”說罷耶律依霜輕輕抱著他拍了拍他肩背,又拉他手回屋道:“走吧,今兒個天有些涼,別涼了阿因。”


    阿因依附在耶律依霜身側,乖乖地跟著姐姐回了客房。柴嫣在後一直目送著她二人進去,見耶律依霜收起了殺心,這才鬆了口氣。


    柴嫣走上前來關切聶遠道:“你沒事吧?”聶遠微一點頭道:“我沒事。”


    柴嫣又看了看阿因和耶律依霜上去的階梯口,不由得慨歎道:“這孩子從小便在心裏埋下了仇恨的種子,不知道他長大以後,這世上會不會又多一場爾虞我詐的爭鬥仇殺。”


    聶遠道:“倒也不盡然,如今仇恨的種子雖然已經存在了,但卻還沒根植在那孩子的內心之中。或許我們能做些什麽,來阻止這顆種子生根發芽、將他整個人吞噬掉。”


    “這未必有些太難。”柴嫣嘖嘖歎息道。


    聶遠點點頭道:“他姐姐尚武好戰非教化孩童之人,我們兩個自身尚且卷在這亂世的漩渦之中,更是無法相助。我想這世上隻有一個人能阻止那複仇之花的生長。”


    “是誰?”柴嫣急忙問道。


    聶遠一閉上眼,腦海中便浮現出那人慈祥安定的麵龐。他奔波於江湖,苦修於世間,數十年如一日用自己的方法改變著世道,即使前路多艱。


    “智璿大師。”聶遠對柴嫣回答道。


    柴嫣略一吃驚,這一下才恍然大悟。當初智璿那一手撚著念珠默念佛法、一邊又輕鬆打得天刀門障刀派傳人鄭恩心服口服的情形,也出現在她的腦海。


    柴嫣正回想間,聶遠伸手輕輕拿過柴嫣手中放著的那《火毒論》道:“這是我在耶律依霜她父親的藏書樓中無意發現的,這書早已在中原失傳,其中內容或與藶火毒相關,也許記載有治愈你體內毒物的辦法。”


    柴嫣一時又驚又喜,又覺得不可思議,她當下不禁一拍聶遠胸脯道:“真有你的!我在那上麵這麽久,都沒有發覺有這類東西。”


    聶遠輕輕一笑,又對柴嫣說道:“這書稍遲些再慢慢察看不遲,一會用過午膳後你回房收拾一下行李,我們差不多也該離開了。”


    “離開?可現在京城戒嚴,我們有沒有軍中憑證,如何離開?”柴嫣奇道。


    “叛軍入城之日,即是我們離城之時。”聶遠道。


    聶遠和柴嫣本就在清晨時昏昏沉沉睡過了時辰,經這一番變故之後,柴嫣和聶遠來往於客棧和王府,不覺間又到了正午時分。兩人便向店家要了飯菜和一壺清酒,在客棧中填了肚子,耶律依霜則在客房中未曾下來。


    粗略地吃了一頓後,聶遠拿起那《火毒論》翻閱起來。可他越翻便越是迷茫,一直翻到最後幾頁,他眼前一亮,驀地看見了“藶火毒”三個大字。


    他心頭一喜,連忙繼續看下去。卻見這一頁十分空曠,隻在中間畫了一株毒草,圖下寫了“西域奇毒,解法不詳”八個小字。聶遠十分失望,將醫書隨手扔到桌前,又倒了一樽酒一飲而下。


    “怎地現在這般喜好喝酒?我看真該讓你那寶劍娘子回到你身旁,讓你一喝酒就握不牢劍,才能管束著你。”柴嫣一邊數落著聶遠,一邊拿起桌上那醫書翻看。她看到藶火毒這一頁,也不由得嘖嘖歎息。


    柴嫣再向後隨手翻上幾頁,突然見其中一頁上寫著一行字道:“‘氣’者,人之大事,凡練武者不可不察。”她連忙繼續看下去,下麵寫道:


    “‘五氣’者,精、神、魂、魄、誌是也。五氣調和,則經脈通,氣血順,內功足,武功可以大成;五氣相衝,則經脈損,氣血薄,內功亂,為習武者之大忌。凡遇此險者,須依以下要則行事:


    一、每日調養內息,不可強行動武……”這之下一連十餘條皆是些調養生息的藥方建議,柴嫣看著無用,一直看到最後一條,見上麵寫道:


    “二十、以上皆為調養之法,若欲恢複武功,則免不了一番跋涉之苦。先要遠赴海外,尋得扶餘國,得天下百藥中至潤至濕之海珍丹;再要西涉大漠,於大漠深處得至幹至躁之黃沙膽。兩藥一同服下,抵消相衝之氣,則五氣調和,經脈通暢,武功可以盡複……”


    柴嫣看得大喜過望,連忙給聶遠指著那一行道:“快看!這書裏記載了如何治愈你的傷勢。”


    聶遠看了那頁所述,一抬頭看著柴嫣的眼睛,他想起這些日子的種種,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


    卻說這日一早,智璿在白馬寺講法完畢啟程離開,眾僧紛紛給他送行,白馬寺門口一時喧鬧一片。


    臨別之時,普清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對智璿說道:“智璿大師,這些日子大師在敝寺傳道授業,解我佛門眾弟子之惑,連老衲也覺受益匪淺。隻是……老衲最後還有一事,還望大師不吝賜教。”


    智璿微微點頭,手裏轉著念珠道:“阿彌陀佛,貧僧憑一點微末道行,權當是來和貴寺交流研討。普清師弟若有疑惑,不必客氣,盡管問吧。但凡是貧僧略知一二的,定然知無不言。”


    普清道:“大師於佛法研究之深,老衲佩服之至。說也慚愧,老衲想要請教大師的是……唉,如今烽煙又起,若是洛陽一旦被攻陷,不知這戰火之中,白馬寺……可還得以保全?”


    智璿見普清是要問求生之策,便歎道:“自李唐國祚終結之後,各路節度使爭權奪利,卻也都算敬重佛門。貧僧料想洛陽若是陷落,白馬寺或許非但安然無恙,反而會是戰火中的一片淨土啊!貧僧這次回少林,亦想和師弟智方一同收容難民、為蒼生盡些綿薄之力。”


    普清見智璿說話時氣定神閑,似是胸有成竹,這才放下心來。他也雙手合十道:“大師心係天下,格局何止高出老衲一點半點?老衲佩服之至啊。”


    智璿點點頭道:“那貧僧便就此告辭,若是有緣,貧僧與白馬寺定有再見之時。”


    白馬寺僧人眾多,智璿這幾日講授高深佛法常常一連便是一天,能連著聽懂一兩個時辰的已是少許,幾乎無人能完完整整地聽個通透。這時智璿要走,眾僧紛紛雙手合十道:“恭送智璿大師……”


    智璿作別眾僧,幽幽歎了口氣上到洛陽街中。他一路邊走邊想這幾日所感,自覺溫故知新大有所悟。


    不知這般恍恍惚惚走了多久,智璿突然察覺到周圍街道上行人愈加稀薄,又聽得前麵熙熙攘攘、鐵甲鏗鏘。他當下心中好奇,快步趕上前來察看,才見大隊禁軍人馬將東丹王府正門團團圍住,中間躺著一具身中數箭的屍體。


    禁軍之中一座大轎正起駕欲行,這時鐵林都張將軍突然快步跑上前來,朝那轎中人稟告道:“秦公公,叛賊已被誅殺,是否由末將取下首級獻給公公,由公公帶回給陛下?”


    秦公公輕輕掀開個簾縫道:“不必了。其實這人殺不殺本來就無所謂,陛下要讓他死,也不過是求個心裏舒爽而已,又不給你計什麽軍功,別髒了咱家的手。”


    張將軍一拱手道:“末將領命,秦公公請慢行。”


    秦公公放下轎簾,催促轎夫道:“走吧。”說罷轎子便移動了起來。張將軍在後揮手招呼眾軍士道:“眾軍聽令,護送秦公公和李將軍回營,不得有誤。”鐵林都軍士齊聲應下,紛紛列隊護衛在秦公公轎子左右,緩緩移步回營。


    待到大隊人馬走後,隻剩下張將軍和四名親信,他又吩咐這四人道:“你們去王府裏搜出耶律家剩下的那小崽子的下落,務必要斬草除根!”


    這四人麵麵相覷,其中一人質疑道:“將軍,可是上頭隻讓賜死東丹王,並無命令誅殺滿門啊。”


    張將軍微微變色道:“殺一個也是殺,殺一家也是殺,既然動手了,就休要留下禍患!”


    “若是陛下怪罪下來……”


    “放心,這幾日陛下意誌消沉,早就懶於應付這些俗事了,他連知也不會知道。”張將軍道。


    那四人齊聲應下,回身入了王府中搜尋耶律倍家眷下落,張將軍遂調轉馬頭,追上大隊人馬朝回營方向而去。


    張將軍眾人有恃於周圍無人,肆無忌憚,再加上智璿內功高深、雙耳如同一對順風耳一般,自然將張將軍與屬下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當下嘖嘖歎息,想出手去救下那孩童,卻又想這乃是他們朝堂鬥爭,自己縱然救下那孩童,也未必就能怎樣。


    智璿在心中默默為死去之人慨歎一番,他見耶律倍獨自一人橫屍街道,當下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不論施主你生前是不是大奸大惡,是不是罪孽滔天,如今你都將步入輪回,該去踐行你的因果報應了。罷了,就讓老衲替你超度一回罷。”


    說罷他上前去背起了耶律倍的屍體,緩緩往城郊偏僻處而去。耶律倍雖是壯年沉重,但智璿內功深厚、少林硬功紮實無比,背起耶律倍仍能健步如飛。


    他不久路過一個偏僻處的土坡,便草草挖了個坑,將耶律倍埋了進去,又為他超度一番,立下了一塊木碑。


    從智璿告別白馬寺到此時簡略埋葬了耶律倍,來往奔波,不覺已過了半個時辰。他感到腹中饑餓,便尋思找一家客棧用些素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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