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嬉笑一陣後,又繼續望山裏而去。路上秋寒霜重,聶遠連連打了兩個寒顫,柴嫣看得心疼,又歉疚道:“都是我不好,你快從包裹裏拿一件幹燥的上衣換了吧,若是著涼就不好了。”


    柴嫣說著背過了身道:“你快換吧,我不看你。”


    聶遠幾乎無話可說,按著柴嫣吩咐,換上一件深灰色的衣衫。柴嫣回頭一看,出口諷道:“這件為什麽和上一件一模一樣,你就隻有這一個樣貌的衣衫麽?”


    聶遠說道:“常常出門在外行走江湖,越白淨的衣衫越耐不住灰塵,我也就習慣了。”


    柴嫣歎口氣道:“可惜我長著一雙拿劍的手,而不是拿針線的手。不然你這麽可憐,我還真想給你做上幾件新衣。”


    聶遠笑道:“時間緊迫,就不要說笑了吧。”


    待聶遠換好衣服後,兩人循著山間小徑兜兜轉轉,說話間已看到了那條崖壁上稍顯陳舊的棧道。這棧道修得陡峭,柴嫣見到十分欣喜,蹦蹦跳跳便要尋路上去,聶遠卻在後一把扯住她衣袖道:“小心,讓我先走,這條路內中另有玄機,我大致還記得。”


    柴嫣見聶遠神色認真,當下甚為疑惑,問聶遠道:“莫非這棧道上還有機關麽?”


    聶遠點了點頭,拉著柴嫣走到棧道之前,又指指十餘丈下的山澗中間道:“你看看那裏就知道了。”


    柴嫣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雖然相距甚高,但天色尚早,山澗底部倒也清晰可見。


    隻見此處流水已經幾近枯竭,原本的河道兩旁竟赫然堆著十餘具白森森的骸骨。那十餘具骸骨黑洞洞的眼眶都死死地盯著棧道之上,柴嫣與之對視一眼,當下驚得渾身發涼、花容失色。


    柴嫣隻看了一眼,連忙別過了臉,又重重一捶聶遠肩膀道:“嚇了我一跳,你也不說提前提醒我。”


    棧道盤桓在山壁之上,聶遠望望棧道那頭,說道:“當年這些寒鴉殺手來到此處時,可沒有人會提醒他們。”


    柴嫣奇道:“你是說,這就是當年你們與寒鴉大戰的地方?”


    聶遠道:“沒錯,不過這鯉魚山春秋寨並不是唯一的戰場,那一場大戰轉戰數地,短短幾天改變了太多事情。”


    “十年過去了,那機關還沒壞麽?”柴嫣問道。


    “你可以試一試,萬一你猜錯了,山澗裏不過多一具骸骨而已。”聶遠看看山澗中道。


    柴嫣咬咬唇道:“你好毒舌,我不理你了。”


    聶遠叮囑道:“總之機關雖然簡單,卻都致人死命,千萬不可大意。這樣,我走在前麵,你在後麵跟隨,步步都要踏在我的軌跡上。邁錯一步,或許就是粉身碎骨。”


    柴嫣想起那崖下白骨就毛骨悚然,怯怯說道:“那你可走慢點兒,別把我甩下了。”


    聶遠笑道:“你不是不理我了嗎?”


    柴嫣一撇嘴道:“好了,你不想我理你,那這下我真的再也不理了,快上路吧。”


    聶遠轉過身去細細觀望了一番棧道上刻畫的紋路,謹慎地邁上了第一步。柴嫣則小心翼翼地拉著聶遠的衣角,不敢出一口大氣,隻是步步緊隨在他的身後。


    未能走得多久路程已到一半,沿路上有驚無險,柴嫣也漸漸放下心來,對聶遠道:“再接著和我講講當年的故事吧,上回你說到你有師兄和你嫂嫂過來,後來怎麽樣了?”


    聶遠走在這條棧道之上,舊地重遊,十年前的記憶漸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十年前。


    聶遠正在寨中覺得無趣,一眾掌門突然三三兩兩從營帳中走了出來。寨中三五成群地一眾弟子都一齊期望地看向了彼處,心知是要有大事發聲。


    就在這時,眾人隻見一個身形輕快的中年男子飛一般從寨門口跑來。眾人都看出這人輕功非比尋常,正是禦風堂中人。


    聶遠聽得周圍人議論紛紛,他跑到有落青身旁,聽有落青跟琴憶雪說道:“此人便是禦風堂二堂主甘玉堂。”


    甘玉堂徑直奔向眾掌門所在之處,眾人紛紛迎上道:“甘二堂主連日奔波,辛苦甘二堂主……”


    甘玉堂確實奔走已久,饒是春秋鼎盛輕功蓋世,此時也現疲態。可他當下卻來不及安歇,急匆匆對眾人道:“大哥、封掌門、眾位掌門,情況緊急,甘某長話短說。寒鴉殺手已化整為零逼近此處,甘某預計他們明晚便將到來!”


    這話一出舉寨皆驚,封於烈和頡跌博相視一眼,眼神流露出凝重和期待。他二人都已為了這一番對決籌備已久,而當決戰真正就在眼前,沒有人心中能夠靜若止水。


    有各大門派掌門坐鎮,眾弟子心中一半惴惴不安,一半卻也秣兵厲馬,隻待痛痛快快大戰一場,手刃這一幫為禍已久的武林公害,留名於江湖。


    “二堂主,你可探得寒鴉出動多少人馬?”封於烈問甘玉堂道。


    甘玉堂沉思一番,又對眾人說道:“寒鴉這一場行動化整為零,將殺手散布於各條道上,難以精確得知整體人數。但我將五行派兄弟和禦風堂各堂兄弟傳回的消息粗略匯總一番,可知八鬼部盡皆出動了人手,這等大規模行動,料想四殺客也不會閑著。算起來各路殺手,至少有上百人。”


    眾人聽了此話,又一番熙熙攘攘議論開來,且自得之色多於憂懼。頡跌博見了這等情狀,搖搖頭撫須道:“事情恐怕沒有這麽簡單,寒鴉行事隱秘無常,而又向來周密,大規模行動之下必有後招。我料想他們動手之時,算上各路暗樁內應,或許能有兩三百人。我們欲要剿滅寒鴉,畢其功於一役是冒著巨大風險的。”


    這一番話又讓本來得意起來的各派重新掂量起其中凶險,氣氛一時顯現悲觀。群豪本就對寒鴉所知甚少,現下對他們的了解全部來自於了在場諸位見識廣博的掌門。


    英劍門掌門湯聘卻不以為然,對頡跌博道:“鬼穀前輩所言差矣,我正派武林高手如雲,他寒鴉長期以來不過是仗著行事詭譎、陰謀多端,讓我正派武林難以合力剿滅而已。而寒鴉如今敢不耍陰招和我們正麵對決,正是螢燭撲火、自取滅亡,豈不是天賜良機?因此諸位不必憂心,隻需招子放亮、刀劍磨快,來一個殺一個,休教賊人走脫了。”


    莫老拳師也應道:“湯老弟所言極是,大家讓眾兄弟做好準備,明日痛飲一回,夜裏痛痛快快大戰一場!”


    大堂主甘玉廳見眾人托大,眉頭緊皺道:“禦風堂輕功如此,可這些日子偵查寒鴉以來,卻已經折在寒鴉手中十餘精幹弟子。老夫以為,即使是堂堂正正對敵,寒鴉也絕不可小覷,諸位,萬萬不可輕敵啊!”


    眾人又議論一陣,紛紛看向了封於烈等他意見,封於烈卻沉默無言。兵法之中所謂“以正合以奇勝”,眼前的這一眾倉促集合在一起的各大門派不過是正兵,封於烈隻盼這些心比天高的人們能與寒鴉主力踏踏實實地血戰一場,莫要稍一見血便即潰敗。


    而真正決勝的那一支奇兵,並不在眼前。


    封於烈想定之後,向眾人拱手道:“寒鴉眾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職業殺手,眾位唯有勠力同心方能應對,既不可托大,也不必畏懼。武林存亡在此一戰,諸君共勉!”


    群豪紛紛慷慨應下,商議一陣以後,眾人又按照之前的計劃將埋伏、機關和其餘各安排做好。大戰當即,眾人仍得以從容不迫地應對,封於烈稍稍安下了心。


    諸事安排妥當之後,封於烈和頡跌博以及聶遠、有落青等鬼穀派眾人回到帳中,紫霄真人如若被人遺忘一般,仍然爛醉在角落。


    封於烈笑了一笑,走上前來將譚峭搖醒,譚峭迷迷蒙蒙道:“啊……封老弟是你啊……”說著他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揮揮手道:“寒鴉的賊子殺過來了麽?取貧道劍來!”


    頡跌博道:“譚兄,你的戰場不在此處。你的愛徒已經帶正一教的兄弟到江陵做好了準備,請你即刻和甘二堂主過去主持那邊的大局。”


    譚峭哈哈大笑道:“貧道可主持不了什麽大局,還是讓我的孩兒主持吧。不過來貧道靠一柄劍殺幾個賊子,還是綽綽有餘。”


    聶遠隻見譚峭醉眼朦朧,不由得為之頭疼,不知他有什麽厲害之處。這時譚峭突然猛地轉過身走出帳道:“他禦風堂輕功厲害,貧道笨鳥先飛,看他追不追得上,哈哈哈……”說罷他也不待其餘人回應,一道清風般一溜煙竄出了營帳。


    看著他身影隱沒在黑夜中,頡跌博道:“這次請出紫霄真人相助,勝算又大了幾成。”封於烈也跟著點了點頭,以示肯定。


    聶遠也望向他消失的地方,心道這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頭,當真有那麽厲害麽?


    “落青,那老道那般古怪,你師父和師叔為何這麽看重他?”琴憶雪小聲問出了聶遠心中的疑問。


    有落青搖搖頭道:“譚道長雖然舉止怪異,但武功高深,我師父也佩服得很。”


    封於烈這才留意到琴憶雪在有落青身旁,不由得擔心道:“琴姑娘,這一場廝殺非同小可,你還是趁明早下山離開吧。若是你有一二閃失,老夫可沒法向你父母交代。”


    琴憶雪搖搖頭堅執道:“前輩專心準備就好,小女不用前輩操心。前輩別忘了小女也是習武世家,有落青能做的事,小女一樣能做得了。”


    頡跌博和封於烈都是一笑,封於烈道:“如此說來都怪老夫迂腐,琴家隱居江湖已有幾代,老夫都險些將姑娘當做一般的大小姐了。”


    琴憶雪笑道:“前輩過獎了,小女這一回也是偷偷跑出來的。”


    ……


    說到這時柴嫣早已聽得出了神,突然一個趔趄險些跌倒。聶遠慌忙回身將她托住,柴嫣重重緩了口氣道:“好險,差點就沒命了。”


    聶遠望望這山壁之上暗藏的機關,對柴嫣說道:“其實這機關是當年絕天門和五行派一同設計,無非是用山中獵戶捕獵的機關改進而來,並無什麽稀奇高深的東西。隻是棧道之上狹窄難行,當年寒鴉又來之匆忙,才一時中了計損失了十餘好手。”


    “寒鴉也是從此地攻進去嗎?”柴嫣問道。


    “沒錯,但這隻是開始。”聶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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