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彬刀至半空,柴嫣在這一刹那恍惚間看了一眼人叢,仍沒看見聶遠的人影。就在這時,忽地聽見一人叫道:“且慢動手!”


    柴嫣和有落青等人皆是一喜,但聽聲音並非聶遠和柴榮,又各自疑惑。祝彬稍一停頓,怒道:“管他是誰,先砍了再說。”


    他話音未落,忽然見得一支短槍從高處淩空斜飛過來。祝彬本來能砍在柴嫣身上,但眼看那短槍排空馭氣徑直奔向自己,自己再不應對,恐怕要被當場插死。


    祝彬連忙收刀轉回,一刀將那短槍斬落,緊接著又見一槍接著一槍,連珠炮般射向了他。祝彬擋下兩槍之後,再難支絀,蜀八劍中的虎威、車騎、太子三劍飛身上前“刷刷刷”舞了幾個劍花,空中剩餘的長槍紛紛被打落在地。


    群豪走上跟前一數,祝彬周圍齊齊插著七根烏油黑鐵短槍,眾人接連驚呼道:“是‘七殺奪魂槍’錢塘鏢局唐大鏢頭!”


    柴嫣心中暗暗疑惑道:“我和那位唐大鏢頭又沒什麽交情,他怎麽也來救我?難道是我哥哥搬來的救兵麽?”


    祝彬也十分詫異,群豪一齊朝人群邊緣看去,卻見錢塘鏢局總鏢頭唐進此時正高高立於一大車行李之上,執著一柄烏油點鋼斷魂槍,橫槍而立。


    章驊知道錢塘鏢局也是寒鴉的血仇,這一回誅惡大會一大仇就是寒鴉劫鏢滅口。他心想唐進多半是為手刃仇敵而來,於是遠遠朝著唐進笑道:“原來是唐大鏢頭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多有失敬。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諸位英雄正在血刃妖邪、報仇雪恨,還需唐鏢頭主持大局!”


    唐進並不答話,隻是飛身自高高堆起的行李之上跳下,一彪二三十人四散排成兩排,從他身後魚貫而出,在群豪中間擠出了一條通道。


    群豪都探頭探腦地好奇看去,卻見唐進又欠身向後,讓出其後一個白袍客,正是黑雲。黑雲負著長劍,身後跟了八名黑袍甲士,徑直從中間的通道走向大旗。


    章驊見狀暗暗疑惑,但心想自己和江東往來無怨,近日無仇,他們或是來捧場也說不定。想到此處,他便帶著葉、萬、林、淩四弟子,一並隨著祝彬、老魚頭等一群豪客,迎上了黑雲一行。


    章驊離黑雲尚有十餘步,早已暗暗戒備,站住問道:“今天咱們五湖四海江湖道友聚會,黑雲將軍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黑雲一展披風,拄劍在地道:“我對你們的事情不感興趣,我找的人若不在,馬上就走。”


    祝彬當即怒道:“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章驊一伸手攔住祝彬,這時葉長亭忽地想起了什麽,恍然大悟,連忙走到章驊耳邊低聲道:“弟子之前去拿金麵猴時,曾見到一人來尋柴公子,現在想來,那人酷似之前在潞州見過的江東徐家大小姐!”


    章驊當即明白過來,心道:“原來是他家小姐跑到了江湖之上,怕我誤傷了他家小姐。”當即一攤手向大旗道:“黑雲將軍請吧。”


    黑雲不去理會章驊,自己隻管率著八名黑袍甲士快步走上大旗前,將台上十人不論死活一一看了一遍,並未看到有李沅湘。


    他不知該慶幸還是繼續擔心,一擺手道:“撤。”一人當先走下了大旗台。


    七名甲士跟著黑雲下了台,又往人群外走去,隻剩一人在台上撿拾唐進的短槍。柴嫣見黑雲來了又走,虛晃一槍,大感失望。


    轉眼間黑雲已快步走出了人群外緣,章驊也跟隨了數步,送到人群邊上。黑雲轉身向後說道:“章掌門,得罪了。”說罷扭頭便走。


    柴嫣正在遠遠張望黑雲,忽然聽得耳邊一個聲音說道:“嫣兒,我來接你離開。”


    柴嫣心中驀地一顫,低頭看去那聲音的來處,見剩下的那甲士正靜靜地看著自己。他背上的劍比其餘甲士短了一大截,麵具之下的眼神無比清澈。


    此時在柴嫣眼裏,包圍著自己的這一群人馬,一如當年柴家莊時的追兵,那人靜靜地站在眼前,用他的身影替自己擋住了所有。


    柴嫣怔怔流下幾滴清淚,嗚咽道:“阿遠,是你嗎?是你嗎?你終於來了。”


    甲士點了點頭,忽地躍上跟前,伸手自背上抽出了那一柄青霜寶劍。柴嫣看著劍柄上那一掛流蘇在風雨中飄舞不定,但仍是堅定地來到了麵前。


    一撇霜色隨即在柴嫣身側抹過,一劍將她身上繩索斬成兩截。柴嫣身上穴位被點,渾身乏力,一從木樁上被鬆開,便即向一旁倒去。


    聶遠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又一指解開了她被封住的穴位。


    雖然眼前這人戴著麵具,但他的眼神和他的劍、他劍上的流蘇早就被柴嫣認出。柴嫣竭盡全力地擁進聶遠懷裏,一邊狠狠地砸著聶遠胸口,一邊涕泗橫流,含糊不清地說道:“你為什麽現在才來?為什麽現在才來?我真的想你想得好苦!你知不知道,你再晚來一刻,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聶遠也不禁難過萬分,但他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他將柴嫣從懷裏放開,執起她一隻手柔聲道:“我來接你回去,再也沒人能傷害你。”


    柴嫣重重地點了點頭,聶遠牢牢握緊了她手,忽地朝一旁無路的密林下坡裏縱身飛去。這時其他群豪的注意力才從黑雲身上轉了回來,驀地看見一個甲士帶了柴嫣要走,紛紛怒喝道:“休教賊子走脫了!”“哪裏走!”“受死罷!”


    眾人呐喊間,幾十人已經擁到了聶遠和柴嫣麵前。聶遠見路不通,一把攬住柴嫣纖腰,運起輕功重又踏上大旗前的木台之上,擇其他路去逃走。


    章驊和祝彬連忙快步跑回,同時另一邊的群豪也一齊圍攏到了跟前,又有大旗後車騎、虎威、太子、梁王四劍不約而同地逼上前來。四路人馬皆是咄咄逼人,凶神惡煞。


    聶遠感到柴嫣身軀一顫,推著他胸口道:“你快自己走吧,他們人這麽多,你沒辦法救走我的,隻能把自己的命也賠在這裏。”


    聶遠複又握緊柴嫣手心,堅定道:“我可以。”


    此時柳青等人看見這黑雲甲士將柴嫣救下,隻因遠遠看不清他手中青霜劍,不知他是聶遠,都正是疑惑。


    章驊也執劍上前逼問道:“閣下是誰?為何來壞我誅惡大會。”祝彬怒火中燒,翻身朝著黑雲方向叫道:“先把那狗將軍宰了!”


    聶遠見黑雲或要因自己而落難,當下一把將身上披著的黑袍撕得粉碎,拋下麵具道:“在下鬼穀派聶遠,今日獨劍救人,與旁人無幹!哪個要阻攔,就盡管來吧!”


    黑雲這些日子裏未能從聶遠處得知李沅湘的下落,又未在誅惡大會看見李沅湘,並不想再管聶遠之事,也不管回雁峰上風雲匯聚,自顧自率人下了峰頂。


    章驊卻為聶遠的出現吃了一驚,他雖不怕聶遠,但唯恐頡跌博隨他來了大會,藏在暗處還未現身。祝彬早已上前罵道:“什麽鬼穀派的狗東西?你是想跟我們幾百名好漢作對嗎?”


    他此時一呼百應,身後成百上千的江湖豪客都大聲叫道:“哪裏來了一個小鬼?”“不要命了麽?”“兄弟們別管那麽多,一齊都殺了罷!”


    聶遠對於四麵八方呼嘯而來的風雨全然不顧,對身邊的柴嫣柔聲問道:“嫣兒,你怕嗎?”


    柴嫣看了一眼氣勢洶洶的群豪,轉頭對上聶遠的眼神,眼波脈脈道:“有你在,就不怕。我隻怕死的時候,你都不在身邊。”


    聶遠搖搖頭道:“你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


    這時祝彬忽地厲聲喝道:“今天你們這對狗男女想死也得死,不想死也得死,兄弟們給我上!”


    柴嫣忽然指指祝彬和章驊一群人,咬著嘴唇、眼眶發紅道:“就是他們想殺我,還打傷了柳姐姐和有大哥。”


    聶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跟緊我,不要走丟。”柴嫣喜笑顏開,鬆開聶遠的手說道:“我會跟緊,你隻管出劍,不用擔心我。”


    此時祝彬等十數個泰山刀客已經當先揮刀衝來近前,聶遠使青霜在地上一抹,彈起七支短槍,又橫著劍身淩空彈在七支短槍之尾。七支短槍如同被床弩射出一般,“嗖”一聲飛進人群,隻聽數人一齊慘叫,仰麵翻倒在了地上。


    其餘幾人圍到聶遠跟前亂刀劈砍,聶遠攔在柴嫣身前,使出自己洞察人出招來向的絕技,一一將青霜劍朝目標走向的方位遞出。那幾人都如著了魔一般排隊撞到劍上,一一慘叫倒地。


    最近的幾十人一齊圍攏上來,再加上後麵數百豪傑,聶遠眼看無路可走,幾百柄刀劍之下,自己的雲夢縹緲步就是再好,隻怕也無處可躲,更無法護得柴嫣周全。


    他正暗自發愁的關頭,忽然聽得琴憶雪大聲喊道:“都停手!之前章掌門說的規矩,難道不算數了嗎?”


    章驊一愣,心想飲雪樓主在此,難免要往那飲雪樓記上一句“章驊回雁峰上出爾反爾”,便衝到群豪最前,伸手攔住群豪道:“大夥先停下手,且聽章某分說。”


    群豪見是章驊,紛紛停住腳步。章驊轉回身來對聶遠道:“聶少俠想要救人,不用偷偷摸摸,咱們早已定下了規矩:隻要你能破得敝門的武侯八劍陣,這剩下的六人任你帶走一個。”


    柴嫣忽然失色,又推著聶遠道:“你還是快走吧,有大哥、鍾道長、夏侯中和柳姐姐他們八個人都破不了陣,反而落了重傷。你一個人怎麽會是劍陣的對手?”


    聶遠見柴嫣又萌生退意,再又執起她手,另一手拖劍在地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柴嫣陡然著急起來,她看向了聶遠,伸手撫著他的臉龐,柔聲勸慰道:“你今天能來,讓我見到你最後一麵,我已經心滿意足、死而無怨了。可是你無論如何,絕沒有可能破他們的劍陣,我想要你替我好好地活下去……我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一一離我而去,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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