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湘鼓起勇氣說出了這麽多,柴榮卻久久不作回應,李沅湘不禁心中一涼,執起柴榮手道:“你為什麽不答應,難道……難道你說的那麽多,都是騙我的嗎?”


    柴榮狠了狠心,鬆開李沅湘的手,對她答道:“我絕沒有一句騙你的話,但我卻不能答應你,你今天還是連夜離開朔州,跟你兄長回金陵吧。”


    柴榮說出前半句話時,李沅湘初時隻當自己聽錯,待到他話音落下,她如同中了一個晴天霹靂,渾身一軟險些癱倒在地。柴榮上前一步想要扶她,李沅湘一把將他推開道:“你滾開!滾開!”


    柴榮見她那一對丹鳳眼隱隱發紅,充滿敵意地看著自己,隻好歎口氣後說道:“你且聽完我的解釋,再恨我不遲。這一次趙將軍和烈馬幫在外無強援的情況下硬奪朔州,本犯了兵家大忌,隻因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又趁契丹人不備,方才冒險成功,否則我等皆已身死矢石之下。


    如今契丹大軍近而安重榮將軍遠,遼帝必定要火速調集大軍,趁早奪回朔州。那時重圍之下,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若是等來援軍,兩軍交戰勝負猶未可知,一旦等不來援軍,遼帝破城之後再縱兵屠戮,玉石俱焚,滿城的將士和百姓都不能保全,更休說你我了。”


    “所以你就讓我回江東避禍?難道隻有你做英雄,我就是貪生怕死之輩嗎?”李沅湘繼而嗔怒道。


    柴榮答道:“我和你不同,你是萬金之軀,不可有失。我今日既然統領起義,亦當與滿城軍民一同堅守,等待安重榮將軍的援軍。”


    “那如果當真等不來援軍呢?”李沅湘問道。


    “那我就執青冥劍去刺殺彼時圍城的契丹主帥,與他同歸於盡,絕不獨活。”柴榮神色堅毅道。


    李沅湘本來涼透的心又柔軟了下來,執起柴榮手道:“既然如此,就讓我也留下吧……”


    柴榮仍是堅定地搖搖頭道:“城破之日,我不過一死而已,但你如此美貌,落在他們手裏隻恐遭受禽獸之舉,非讓我死不瞑目。”


    李沅湘聽他這麽一說,也生出怯意,可心中更為柴榮擔心,對他道:“那你若死在了朔州,剩我一人在金陵,還有什麽意思?”


    柴榮應道:“有你在時,我需分心保護,有所掣肘。可你不在,我就能放手調兵遣將,和契丹軍決一死戰了。你且在金陵等我,待我挫敗契丹軍,等到安將軍派大軍接管朔州之後,我馬上就去金陵找你。”


    這時黑雲走到了屏風彼端,朗聲說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讓我接你回去,不能再耽擱了。”


    柴榮向李沅湘點點頭微笑道:“你去吧。”李沅湘不禁雙眼婆娑,握著柴榮手道:“你千萬不要騙我,不然我會恨你一輩子的……你明白嗎?”


    柴榮答應道:“山盟海誓,絕不反悔。”


    說罷李沅湘抹了抹眼淚轉過了身,最後回首看了一眼柴榮之後,走出屏風對李璟說道:“兄長,我們走吧,回金陵……”


    李璟不想妹妹突然答應,立時大為欣喜,連忙吩咐黑雲去置辦行李,即刻就要出城上路。李沅湘隻遠遠望向柴榮,依依不舍,卻不肯再來說話,隻恐不忍離別。


    未及多久收拾妥當,李璟遠遠向柴榮告別道:“柴公子,咱們後會有期。”


    柴榮一拱手,看著李沅湘的那雙丹鳳美目道:“金陵再會。”


    李璟更不停留,當即帶著李沅湘離開朔州連夜趕路。一路上李沅湘回憶著這兩年多來的點點滴滴,總是心神恍惚,李璟也不理會,隻是心道:“待她回到宮中過兩天安逸日子,就將那柴榮忘得幹幹淨淨了。”


    他們一連疾行數天,逃離到朔州幾百裏外,一直過了太原,李璟方才緩緩停下腳步,心有餘悸道:“終於在契丹動兵前來到安全地界了,湘妹啊湘妹,那柴榮要死,你也非要跟他一齊死在朔州不可,真是迷了心竅。”


    李沅湘見兄長隻顧遠離朔州,毫無風度,怨懟他道:“柴郎他武功高強,又有謀略,一定不會有事的,哪像兄長你一心保命?”


    李璟則不以為意道:“契丹鐵騎南下之日,足以將朔州夷為平地,哪怕兵仙再世,駐守孤城,也束手無策了。”


    李沅湘不願和他爭論,隻日日夜夜為柴榮祈禱,同時一路回往金陵。


    ……


    送走李沅湘後,柴榮亦久久不能清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個出於情感的選擇,還是理性的選擇,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李沅湘。


    可這已不是眼下他要關心的事情了,趙崇整頓完城防之後,迅速找見柴榮商議,柴榮對他說道:“契丹人早晚來襲,將軍可速傳文書於各處,請朝廷發兵來救。縱然朝廷不肯發兵,亦得各地義士聲援。再傳書於安將軍,請他即刻動兵,不可遲緩。”


    趙崇答應下來,柴榮帶了張永德等人,和趙崇一起去巡視城中。隻見軍民無不歡騰一片,全然忘了自己身處險境之中。


    柴榮見狀卻高興不起來,反而十分憂慮,對趙崇道:“除了請求援軍,還應盡快調集城中馬步軍士集合,再發動烈馬幫和百姓組成輔軍,一邊日夜操練,一邊打探消息,以待契丹來犯。”


    趙崇也答應下來,並命令手下將校傳令下去。第二天一早,趙崇和柴榮會諸軍於點兵場上,將校來報道:“報將軍,末將已清點完畢,馬步三軍願抗遼者,共有漢軍騎兵九百人、步兵六千餘人,吐穀渾、沙陀各部族共兩千餘人,百姓踴躍投軍者不計其數,有數萬之眾。”


    趙崇見狀欣然而喜道:“朔州有如此雄師,何懼契丹來犯?”


    柴榮不敢大意,問趙崇道:“敢問趙將軍,朔州藏有兵甲幾何?”


    趙崇一愣,對柴榮答道:“當時天子將朔州割讓時,朔州舉城而降。契丹人駐軍不多,多將武庫中的兵器和甲胄掠奪送去了北地,現下恐隻有不到三千副甲胄。”


    柴榮發愁道:“契丹軍來犯之時,一定忌憚北平王出兵救援,因此必會大舉出動。而我等算上百姓,雖有數十萬之眾,但披甲能戰者少,實為以寡敵眾。”


    “如之奈何?”趙崇也大為憂慮道。


    “如今之計,隻有鞏固城防,據城而守。先血戰幾場挫其銳氣,然後等待援軍。”柴榮望向北方,仿佛已經看見了契丹鐵騎下飛揚的塵土。


    一連過了數日,柴榮和趙崇每天操練人馬,不敢鬆懈。這天兩人正在商議,張永德忽地衝進來道:“報幫主、趙將軍,雲州兄弟傳來消息,遼帝派大將耶律嫋古率兵十萬屯駐雲州,即日就將南下興兵問罪。”


    趙崇又連忙問道:“安將軍可有消息?”


    張永德答道:“安重榮將軍今早下書送到,說天子無論如何不肯出兵抗遼,反而派兵驅逐南歸來投的部族。安重榮將軍已對天子大失所望,正聯合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隻待時日一到,他從鎮州起兵,安從進將軍從襄陽起兵,南北夾攻中原,先奪晉國天下,再抗契丹!”


    趙崇心急如焚道:“如此一來遷延日久,朔州孤懸邊境,不知要捱到幾時?”


    柴榮亦眉頭緊鎖道:“更別說安將軍這番貿然動兵,恐怕凶多吉少。”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擔憂,但絕無一絲恐懼。柴榮狠下心來,重重一拍桌案,當即吩咐張永德道:“永德,可傳信於全城將士和百姓,契丹大軍不日將犯,援軍則不知何時方可抵達,中原天子又不收我遼境內的百姓南下。不願戰者……盡可先降契丹,休要兩軍開戰之時,再行背刺之事。”


    張永德聽了大驚,勸柴榮道:“隻恐此令一出,滿城將士百姓皆降契丹,無人願效死命矣!”


    柴榮閉上眼別過了頭,趙崇也一咬牙道:“張兄弟,下令吧。”


    張永德長歎一聲,出了府邸騎上快馬,在城中縱馬飛奔,一邊叫道:“趙將軍、柴幫主有令,石敬瑭不容大夥南歸,朔州已是一座孤城,願降契丹者一概不問!”


    他如此在城中跑來跑去大聲呼喝,一直跑遍全城,座下馬精疲力盡,他才停下馬來,氣喘籲籲地躺在了地上。


    不知躺了多久,張永德忽然覺得自己被一群人圍在了中心。他心裏一驚,隻當是百姓要綁了自己獻投名狀,慌忙站起,卻見圍著自己的將士和百姓都是一臉堅毅地看向自己。


    張永德正詫異間,一名將校上來跟前道:“小兄弟,你且問問這滿城將士百姓,有哪一個是願降的?”


    他一說罷,人群轟然應道:“我等皆願追隨趙將軍,和契丹軍決一死戰!”


    張永德一時大為感動,問那將校道:“難道諸位,皆不畏死乎?”


    那將校慨然道:“小兄弟,我等生是大唐子民,死也是漢家野鬼。契丹人占據朔州以來作威作福,橫征暴斂,又脅迫我們隨軍南下去填溝壑,替他們鋪路殺我們的親友妻兒,我等誓死不從,不論朝廷發不發援兵,我們都願意和契丹人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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