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回荒山援手


    寒風嗚咽,天地一片寂靜,靜的足已讓半裏開外的野狼,不用嗅覺就能發現這樣一個微弱的呼吸聲了,幾聲嚎叫之後,七八條灰影便撲向了雪地裏一條奄奄一息的生命。


    荒郊野外,這樣的年月,野狼吃個大活人再尋常不過了,更何況是這樣一個身受重傷之人。


    相對碩壯的頭狼正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先享用這樣一頓免費的美餐,忽然呼的一聲,一個笨重的鐵東西隻一閃,那條餓狼便身首異處了,便連這群極具靈性的畜牲還未反應過來,嗖嗖幾聲鞭響,三四匹餓狼身上便裂開了幾道口子。


    狼畢竟狡詐堅韌,幾聲哀嚎之後,早就原地打滾兒,順勢擺開了陣勢。


    忽然眼前一亮,一個大漢早就燃起了火把,四下裏一揮,群狼仍不見退勢。另一個見狀使了個身法,雪地裏一個翻滾就到了那匹死狼身邊,一手抄起了那柄笨重的半月鏟,另一手抓起死狼屍體,順勢拋向了狼群。


    群狼見狀一陣淒嚎,這才緩緩而退,那使鏟的哈哈一笑,道:“畜牲便是畜牲,可比人好對付多了。”


    使鞭的歎了句:“想不到中原也有敢吃人的餓狼。”


    領頭的一個高個子說道:“那人還有呼吸,去看看還有救沒有!”另三個嗯了一聲,慌忙翻過雪地裏那將死之人。


    使鞭的是個女子,借著火光一看,不由得讚了一句:“好標誌的哥兒!”拿鏟的打趣道:“二姐,我咋不知你還有這喜好?”


    那女子呸了一聲,罵道:“仔細姑奶奶撕爛你的狗嘴!”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來幾顆藥丸來,硬往那俊哥兒嘴裏塞,不想連嘴巴都凍僵了喂不進去。那女子使了個手法捏開下顎,又掏出酒水來,好半天才喂了進去。


    領頭的吩咐道:“他是中了高手的掌力,老四,搜搜他的身,看看他是什麽路子。”那使鏟的上摸下摸,翻出了幾枚金葉子來。


    幾個人驚叫道:“細草微風金葉子,他是閑雲莊的人!”領頭的又慌忙叫道:“看看他的傷!”那女子依言扒開了衣服,胸前赫然一對掌印。


    領頭的沉吟道:“大彌陀掌……大彌陀掌……”另三個更是吃驚:“大彌陀掌?”那女子慌了神,微微問道:“是……是咱們的人幹的?”領頭的半晌才哼了一聲:“咱們的人?是咱們的主子幹的!”


    另一個陰森森地言道:“咱們關外四雄已經在神女洞內惹了姓張的,和這閑雲莊的梁子算是結下了,我看幹脆宰了算了!”那女子緊張了,慌忙叫道:“不行!老四,我不許你動他!”


    那人陰森森地繼續道:“怎麽,二姐,你是叫那姓張的一頓拳腳給打怕了?”那女子急了,罵道:“怕你姥姥!”使鏟的說話了:“既然是那位打傷的,咱們實在不好再救活吧?”


    那女子急了,問道:“老大,這人咱們不能動!”


    領頭的站起身來,半晌才道:“二妹說得對,這人咱們非但不能動,還得救活了……”


    老四似有所悟,補充道:“老大的意思是,咱們趁機也給閑雲莊些恩惠,將來萬一咱們在這裏失勢了,也不至於在江湖上被閑雲莊容不下?”


    那領頭的點了點頭,說道:“五大護法已經死了一個,左老爺子留下的一個位置怎麽也輪不到咱們頭上了。”


    使鏟的哼了一聲,不服的罵道:“咱們四個論武功,也不在中原那幾大派掌門之下,怎麽就輪不到咱們頭上?老大,這個位子咱們三個誰都不跟你搶,就由你來坐就是了。”


    領頭的笑道:“三弟,你說得哪裏話來?若論武功,咱們四個都夠格,可咱們畢竟是外來的,不受重用這是自然。”


    使鞭的女子道:“早知道這樣咱們何苦入關?放著好好的關外綠林瓢把子的位子不做,受得什麽鳥氣?要想揚名立萬,何須假手他人之力?”


    那領頭的說道:“憑咱們四個的手段,挑了中原幾大名門正派的山門確實不難。少林覺字輩高僧如何?武當衝字輩高人如何?還不是叫咱麽給滅了嗎?可咱們要是明著站出來,豈不是要與整個中原武林為敵了嗎?若群起而攻,哪還有咱們的活路?”


    那使鏟的忽然插嘴道:“是不是姓宗的記恨咱們冒充殺人,給白蓮教招惹了麻煩,這才不待見咱們?”那領頭的沉默不語。


    忽然背後一身:“好大的膽子!”另三個嚇出了一身冷汗,卻見領頭的笑道:“請玄武堂主現身吧!”


    一聲“無量天尊”唱罷,隻見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如樹葉般飄到了四人身後,來人張口道:“桑伯庸、喬二娘、劉三公、季海壽,你們好大的膽子,怎麽敢在此編排上峰?”


    領頭的桑伯庸冷笑一聲,迎麵就是一掌,那玄武原地不動,雙腿微曲單手迎來,用的卻是武當派的摔碑手,二人一交手,身軀各自微微一震。


    玄武撫髯笑道:“聽說前幾日有人假冒鄙教,以寶劍連殺少林、武當的高手,即嫁禍丹陽劍客,又把茅頭引向本教,想來個一石二鳥之計,後來被青龍堂主收入本教,我原也不信,如今見了桑大先生的手段,這才算是深信不疑了。”


    喬二娘笑道:“本教之中,隻知道薛宗昌、柳滄海劍術高明,殊不知我桑大哥一手劍法,不在這套掌法和成名的鴛鴦鉞絕技之下,怎麽,玄武堂主也要親自考考嗎?”


    玄武笑道:“領教過了!”


    季海壽陰森森地問道:“怎麽,玄武堂主是來監視我們兄弟的嗎?”玄武道:“不敢不敢。老道是路過,一不小心聽到了而已。”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瓶藥丸,隨手丟給喬二娘,笑道:“老道平日喜好摶煉丹藥,這瓶藥丸慣能救人性命,可比你人參養氣丸有效多了。閑雲莊的人嘛,老道覺得也可救上一救。”說完大笑起來。


    季海壽生性多疑,不由問道:“這是何意?”


    玄武撫髯笑道:“日前聽聞本教護法左先生不幸去了,我看這空出來的護法位置,除過桑大先生,放眼天下也沒人可以勝任了。”


    四人俱都疑惑,齊聲“哦?”了一句。玄武道:“喬二娘所言不錯,幾位本是關外的綠林瓢把子,既入我教,無外是為了功名大業,宗堂主許各位金錢美色,權力地位,老道照樣可以;宗堂主雖然雄才大略,卻往往算計有餘,不肯輕易信人,老道雖然才庸誌疏,卻從不行過河拆橋落井下石之舉。更何況咱們幹的都是刀頭添血的勾當,拳腳武功,幾位自是不懼,可說到陰謀算計,幾位還真不算得高明。我既然誠心相待,各位休得多疑。”


    季海壽又問道:“你雖然與宗堂主平起平坐,在我看來,青龍堂主總管教務,又是教主的親傳首徒,教中勢利遠非你可比。我們投靠他還是好過投靠你。”


    玄武撫髯笑道:“不錯不錯!若論奔個前程,你們投靠他總好過投靠我,可你們既想要前程,又想有命去消受,隻怕跟著老道還是好一些。”


    玄武神色黯然起來,又道了一句:“本教四大堂主,你們見過幾位了?”劉三公回道:“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堂主,隻差白虎堂主還未見過啦。”玄武喃喃地笑道:“你們見不到了!”四人齊聲問道:“這卻是為何?”


    玄武道:“當初起兵四川,白虎堂主死活反對,終於受到宗百元擠兌,一氣之下退隱江湖,發誓永不歸教了。”


    三個還欲多言,桑伯庸出言阻道:“不必多言了,我桑某願意效忠玄武堂主。”另三個也躬身下拜,口道:“屬下等願意效忠玄武堂主。”玄武笑著扶起,道:“非是效忠我,而是效忠聖教主。”


    玄武又看到躺在雪地裏的那哥兒,言道:“閑雲莊的人,非但要救活,而且還要讓他知道是你們幾個救的,凡事與自己結個善緣,給自己留條退路,總歸是好的。”


    說著玄武讓季海壽點起了篝火,又命喬二娘褪去那人上衣,從懷裏摸出一瓶藥水兒來,塗於掌印之上,又指點手法,命四人輪番施救,不一時那哥兒脈象好轉,性命已無大礙。


    幾個人圍著篝火而坐,劉三公不住讚道:“我隻道宗堂主是個讀書人,平日裏哪裏像是身懷絕技之人,想不到這掌力也如此了得,我看分明是有意打個半死,好讓他去尋判官愁救命的。”


    桑伯庸緩緩道:“宗堂主是教主親傳弟子,自然是身懷絕技。當年我師曾言,江湖有四掌三劍之說,不知道這大彌陀掌在不在這四掌之列……總之,咱們千萬不可小覷了。”


    季海壽點頭道:“教主的弟子都有這般手段,可想而知,教主的武功該到了何等地步。”劉三公心直口快,聽罷搶道:“堂主,恕我直言,教務都由宗堂主代理,這教主他老人家究竟在哪兒?”


    玄武斜眼一撇劉三公,笑而不答。


    喬二娘見狀岔道:“敢問堂主此行有何公幹?”劉三公也不知領會與否,也跟著詢問。


    玄武道:“前翻武林各派一幹宵小滋擾本教總壇,也虧了青龍、朱雀二位堂主神算,這才使本教免於折損。”四人知他所言之事,也不多言,隻聽他講道:“老道曾奉命去泰山英雄大會打探消息,卻不想失手被禽,便將計就計將各派誆入埋伏,幾位可知因何如此順利嗎?”


    四人搖頭不知。


    玄武道:“多虧了一個人。”劉三公搶道:“乾坤一劍楚江寒?此事教中有頭臉的都知曉,又有甚說頭?”


    玄武撫髯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四人知其中必有玄機,便不再打岔。


    玄武一聲長歎,緩緩言道:“這位楚江寒身上劍術、掌中寶劍可謂雙絕,稱他乾坤一劍再也合適不過了,所幸初入江湖未經世事,劍術雖成卻尚無克敵製勝的狠勁兒,若是假以時日,則是一等一的對頭。”


    劉三公忍不住還是問道:“這般人物,如何能助你脫險?”玄武一聲長歎,緩緩言道:“說也不難。他有要緊的親人入了本教,我隻答應他帶他去點驗本教朱雀堂的花名冊……”


    四人聞言一陣感歎,既歎楚江寒不諳江湖事,又佩服玄武坦蕩直言,顯然是推心置腹,要知以他的身份這等不甚高明的手段大可不必如此實言。


    玄武搖頭道:“要知他救我脫困,我本不該恩劍仇報再多算計他,可他手中的寶劍,對本教大業卻是大大的有用,萬不得已,老道隻能以下作的手段取了他的寶劍。”


    “鎮嶽寶劍?”


    “一把劍又如何與本教基業扯上關係?”


    “莫非那寶劍關乎什麽武功秘籍、金銀寶藏不成?”


    玄武笑而不答,隻道了句:“過些時日,你等自當知曉。”


    劉三公還要再問,玄武卻先道:“各派高手進入總壇死傷大半,你等可知為何唯獨峨嵋派未中埋伏?”


    季海壽回道:“此事我聽教中有人議論過,說堂主你一則應了峨嵋派癲僧之約,二則是為了引起他們內訌,果不其然,少林與五台山的和尚們為此起了爭執,禿子殺禿子,是出好戲。”


    他言下含有恭維之意,玄武隻作不聞,接著道:“當日老道取了鎮嶽寶劍,正當離去,卻不想被一位名門大派的高手暗中跟蹤瞧見,當時事態緊急,布置陷進的弟兄尚未曾全部撤離,我又自忖不能輕易打退來人,一番權衡計較之後,老道便將寶劍悄悄藏到了蛾眉千手劍歐陽嶽後背的行囊中,我則打算假意離去暗中折回跟蹤,一來可以以峨嵋派為幌子,二來更能引起他們內鬥,等他們鬥個兩敗俱傷,我再下手取回寶劍。”


    說到此處他頓了一頓,四人都忍不住追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又有幾人跟來!”


    “又有人跟來?是誰?”


    “後來的幾人,正是閑雲莊小範蠡的把兄弟,究竟來了四個還是五個,我實在未盡數發現,這幾人各個了得,我自知不敵他們聯手,隻得先抽身離去。臨了倒讓我瞧見清楚了先前跟蹤之人。”


    四人齊聲問道:“是誰?”


    玄武撫髯笑道:“正是華山新任的掌門,武林才選的盟主,趙岵!”


    桑伯庸言道:“早就聽聞趙岵此人雖是後輩,武功心機卻都是一流,委實不好對付。”


    喬二娘也急了,問道:“再後來呢?”


    “再後來?等我擺脫了閑雲莊幾個老鬼,重新尋到峨嵋派時,一番火拚之下,峨嵋派隻剩了兩人。趙岵此人倒也實在沉得住氣,直到我跟到了癡癲二僧匯合,始終不見他動手取劍,這倒實在令人費解。”


    季海壽忽然陰森森地搶道:“莫非是他斷定,我教中人會暗中跟隨,故而一直暗中留意不曾下手。”


    玄武斜眼瞧了他一眼,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癡癲二僧匯合後,嚷著北上少林與五台山要討個公道,我越想越不妙,如此一來,武林各大派勢必還會派遣高手前來,到那時再下手奪劍可就難上加難了。”


    喬二娘忽然叫到:“哎呀,峨嵋派的會不會發現行囊中的寶劍?或者被姓趙的趁機取走?”


    玄武搖頭道:“不會。峨眉派的沈秋月極是重情重義,凡事死著身軀俱都火化了,隨身行李隻是略作收拾,呼啦啦壓了兩大車,那寶劍被壓下車底,除過姓趙的以外無人知曉。隻是……”


    “隻是什麽?”


    玄武道:“隻是那姓趙的領著各派的殘兵敗將夜夜把手在峨嵋派周圍,我幾次潛入都未得手。”


    說到此處,玄武似是怒了,惡狠狠地言道:“我多次飛鴿傳書給宗白元,叫他親自率領教中高手前來,怎麽他還未到?”


    桑伯庸道:“宗堂主隻說另有要事,叫我四人為先鋒,暗中留意峨嵋派怎生攪鬧武林,並時時向他報告。”


    玄武道:“也好也好,這件天大的功勞,也合該四位拿了。你們四個隻要助我取回寶劍,便是天大的功勞了,日後在教中,定可平步青雲,區區一個護法的位置,自然坐得。”


    季海壽道:“若要從峨嵋派手中找回寶物,非得仔細謀劃一番不可。”


    喬二娘也道:“眼下中原各大派又要齊聚少林寺了,各路人馬明著是來主持什麽狗屁公道,實則是想借機整倒少林寺,我看這天下武林的泰山北鬥,怕是要易主了。”


    季海壽搖頭道:“少林寺千百年來屹立不倒,哪裏是那麽容易整倒的,不過這回峨嵋派身邊的高手定然少不了,若是強奪,無論如何也行不通了。”


    玄武一揚拂塵,笑道:“幾位是關外的英雄人物,中原武林恐怕隻聞大名而未見過真身吧……”


    季海壽眼珠子一翻立時會意,笑道:“不錯不錯,我們關外四雄初入中原便聽聞這等不公道之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然是要管上一管了。”


    喬二娘,劉三公聞言會意,幾個人一齊放聲大笑。


    幾人一陣商量,臨別玄武不忘囑咐道:“眼下各派都要齊上少林寺了,由老道繼續回去盯著寶劍,你們幾個帶著此人想法跟峨嵋派攀上交情,伺機取回寶劍,然後在少林附近等候其他人馬到來。”言罷閃身不見了。


    四人以及帶著那重傷昏迷的哥兒,到天亮時已到嵩山腳下的一處鎮甸之上。


    日暮時分,果然見夾槍帶棒的武林中人湧向一處莊園,幾人一番打聽才知莊名叫作護佛山莊,莊主是少林俗家弟子,在江湖上喚作“賽韋陀”。


    桑伯庸道:“這夥人果然是來找少林寺的晦氣了,連落腳都選在少林派俗家弟子的窩裏。”


    劉三公笑道:“少林寺這回要栽了,讓人打上山門了。”


    幾人找到了莊門遞了名帖,喬二娘背了那哥兒站在了最後。


    莊內亂做了一鍋粥,不僅有各大門派的高人子弟,還有好事的聽聞有人要挑占少林派,紛紛從各地趕來,齊刷刷湧向了護佛山莊。


    莊主賽韋陀至書請下覺名方丈法旨來,但凡武林中稍有頭臉的,一律客客氣氣請進莊來,又生怕起爭執將莊上會拳腳的一律抽走,從本院換來尚未學武的小沙彌端茶遞水。


    小和尚們畢竟不諳人情世故,又隻有一個老管家上下調度,好不混亂。


    桑伯庸眼見半晌無人來迎,立於門外氣走丹田喊了一句:“關外四雄前來拜會護佛山莊,有喘氣的沒有?


    方才喊畢,劉三公早就打翻了迎門的兩個小沙彌,四個人不管旁人徑直往裏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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