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寵的手心出了一層汗,手裏的錦盒沒握住,順著袖管滑到了地上。


    “咚。”


    金條撞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滿寵慌忙蹲下去撿。


    但是曹錚比他的動作更快。


    “滿令君?”


    曹錚困惑地看著滿寵,滿寵一大早上跑到自己家門口,是專門為了堵自己的嗎?


    這可真是想瞌睡就來了個枕頭,曹錚還想著找滿寵商量一下水車的事情呢。


    聳聳肩膀,曹錚把錦盒還給了滿寵。


    送出手之前還掂了掂錦盒的分量,挺沉的,還有軟金屬撞擊的脆響。


    曹錚不用動腦子猜就知道盒子裏裝的是金條,很多根金條。


    滿寵一大早晨揣著一盒金條幹什麽?


    要送禮嗎?


    曹錚探尋地盯著滿寵笑意盈盈的臉看。


    印象裏滿寵是一個超級嚴肅的人,對人總板著一張臉。


    可他居然這麽熱情友善地看著自己,不對勁,嚴重不對勁。


    滿寵笑嗬嗬地打量著曹錚,伸出袖子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微汗,不露痕跡地把金條藏進了寬袖深處。


    滿寵本來是想把金條送給曹錚的,但是猜測曹錚和曹操的關係之後,他就趕緊把這個冒失的念頭收起來了。


    如果事實真像他所揣測的那樣,曹錚應該是不會缺錢的。


    他把金條送給曹錚,非但不能夠取悅曹錚,反而還會起到把馬屁拍到馬腿上的效果。


    對,就是馬屁拍到馬腿上。


    滿寵環視著曹錚住的這個破敗的小院,更加堅定了這個決心。


    曹錚為什麽放著大豪宅不住,住在這個陋巷裏?因為他和曹操一樣,喜好簡樸。


    就像很多大官,明明特別有錢,但非要住在破房子裏,用古早的東西,道理是一樣的。


    就是追求一個簡樸。


    滿寵覺得自己不能把簡樸的氛圍給破壞掉了。


    他理了理衣領,笑容可掬地說道:


    “我是來找小郎君磋商一下曹植公子的處理事宜。”


    ‘小郎君?’


    曹錚愣了一下,過了一秒才反應出來這個‘小郎君’叫的是自己。


    滿寵主持整個鄴城的運轉工作,跟人講話都是粗聲大氣頤指氣使的。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客氣了?


    曹錚越發越覺得古怪。


    不過也許是魏叔給滿寵通的氣,畢竟昨天晚上自己剛剛抒發了一番對於曹植事件的處理意見。


    如果不是魏叔的話,滿寵壓根不會知道自己也知道這件事。


    但就算是這樣,一個鄴城令來找一個伍長磋商政務也著實有些離譜。


    曹錚笑了笑,伸手往門內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滿令君,來家裏說話吧。”


    “好。”


    滿寵樂嗬嗬地搓了搓手,眼睛不住地在曹錚身上轉啊轉,臉都要笑僵了,進門的時候還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


    這可是曹司空‘入幕之賓’的家啊。


    滿寵參觀著殘破的小院,覺得這裏的每一塊破磚破瓦都有內涵,不可小覷。


    至於內涵是什麽?滿寵暫時還沒有想明白,但他潛意識裏覺得曹錚家裏的擺設不簡單。


    比如石桌上擺的那個白陶碗,為什麽碗裏麵那一圈兒是黑的,是不是寓意著‘外表純潔,內心黑暗’?


    滿寵心裏暗暗猜測著,他覺得能讓曹操如此著迷的人,絕對不簡單。


    “滿令君,您先隨便坐,我去沏壺茶來。”


    曹錚招呼了一句,遛著腳步到廚房燒水。


    等待水燒開的間隙,曹錚在架子上找茶碗。


    “咦?碗怎麽少了一個?”


    曹錚看著架子,發出驚歎。


    架子上有一個專門給流浪狗裝狗食的白陶碗不見了。


    長時間裝狗食,把碗底都染黑了。


    可能是隨手放沒了吧?


    曹錚隨便一想,沒當回事,從架子上抽出兩個幹淨的碗,衝幹淨。


    這時候水開了。


    曹錚沏茶、衝茶,拎著茶壺和茶碗走到院子裏。


    “不是什麽好茶葉,令君權當解解渴吧。”


    曹錚謙虛地說了一聲,拎起茶壺準備給滿寵沏茶。


    滿寵怎麽敢讓曹錚給自己沏茶,連忙站起來,搶過茶壺。


    利落地把茶水衝進石桌上的那個白陶碗。


    深綠色的茶葉在烏黑的碗底打著旋兒。


    “有意境啊。”


    端起茶碗,滿寵把茶水一飲而盡。


    這茶水不像普通的茶水,這茶水自有一股獨特的況味,苦澀中帶著幾許微酸,幾許鮮鹹。


    滿寵下意識地想吐,但他的理智阻止了他這樣做。


    因為這茶水是曹錚沏的,其中必有深意。


    滿寵砸著嘴品味著,大概品味出曹錚想要向他表達什麽。


    他想表達的是人生喜憂參半、五味混雜。


    一如這碗風味複雜的茶水。


    唔~不仔細品還以為是餿味呢。


    滿寵擦了擦嘴角,矜持地朝曹錚笑了笑:


    “好茶!”


    “呃……”


    曹錚直接驚呆。


    剛才滿寵的手速太快了,曹錚本來想提醒一下滿寵那個碗有問題,但滿寵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他行雲流水地就把茶喝完了。


    “怎麽?有話要講?”


    滿寵和煦地笑笑,複合的味道從食管裏翻湧上來,衝擊著他的味蕾。


    “沒……沒什麽。”


    曹錚複雜了咬了咬嘴唇,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


    “咱們直接進入主題吧,曹植公子的事情小郎君有什麽高見?”


    滿寵很興奮,從袖管裏掏出小竹板和小刻刀,準備記錄。


    “哦。”


    “我的意見是曹植是肯定不能重罰,那樣會讓曹操不開心。”


    “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罰。”


    “我主張小懲大誡,把他攆回許都關禁閉就行了。”


    曹錚淡淡地說道,曹植被攆回許都,這意味以後權力中心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跟他無關了。


    類似於壯士斷腕的一種解法,保住了性命,但也損失了前途。


    這種處理方式是當前情境下的最優解,既能讓曹操滿意,又能讓眾人覺得事情不是那麽容易就翻篇過去了。


    滿寵飛快地記錄著,邊記邊點頭,曹錚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


    “然後那晚跟曹植一起出行的隨從,要重罰。”


    “把本該加諸於曹植身上的重責轉移到隨從身上,把責任都推卸到那個隨從身上。”


    曹錚平靜地說著,心中有一些微微難受。


    誠實地說,那個隨從屬於代人受過,不過這件事情總要找一個替罪羊。


    “那晚跟曹植一起出行的人是誰?”


    曹錚問道。


    “是楊修。”


    滿寵頭也不抬地說。


    “哦,是楊修啊。”


    曹錚哦了一聲,心中難受的感覺一掃而空。


    既然是楊修那就沒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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