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念君記得打從她來到上清觀後,幾日來她和正玄所說的話總共都不超過四句,第一次見麵時就占了兩句,前天吃早膳時又寒暄了兩句。


    她看得出正玄師兄是個極少言寡語之人,但又不會給人以反感,因為他的長相偏溫潤儒雅,自帶一種書生氣。


    如今在藏經閣突然遇見他,念君的神情也稍顯不自然,畢竟彼此不太熟悉,可她還是笑著道:“正玄師兄,你也來看書啊!”


    “嗯~”


    沒錯,就一個字,念君都不知該怎麽接了,正玄師兄果然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她聽他平日裏跟其他道士講話時也是這樣的,一問一答,比如……


    清誠子:“正玄,你的劍法進步很快,但氣息還需再穩一些,過會兒來我房裏取調息的心訣經。”


    正玄:“是,師父,會去取。”


    正德:“正玄,今日的早課便由你跟著若潯道長一起。”


    正玄:“好。”


    正靈:“哇啊~今日的早膳竟有冬菇蘿卜湯,正玄師兄,你是愛喝蘿卜湯還是豆腐湯啊?”


    正玄:“都可……無所謂。”


    正玄師兄話雖從來不多,但卻很是耐心,隻要有人跟他講話,他也必定會回答。


    這幾日下來念君發現清誠子道長的每個徒弟的性格都是不相同的,各有各的特點。


    “正玄師兄,這裏怎麽會供著文昌帝君呢?文昌帝君是……”


    “文昌帝君是主宰文運,掌管功名的神仙,許多道觀裏還設有文昌殿,自古以來,文昌帝君一直被文人士子奉祀崇拜,適逢科考之際都會紛紛到文昌殿上香祈福,以求中得功名。”


    念君還是頭一次聽正玄師兄說這麽多話,還真有些不適應,估計也是因為問到了關於道教的事他才會如此,便又接著問道:“可……我在上清觀好像沒看到有文昌殿。”


    “嗯,我們觀裏沒設,這尊神像乃是七年前聖人所賜,還親筆題了那八個字,所以師父便把它們供在了藏經閣內。”


    “奧~原來如此,多謝正玄師兄告知,不然我還不知道這尊神像是誰呢!”


    “不必。”


    果然!如果不是和道觀有關的,他便又恢複了以往的少言寡語,念君在心裏不由感歎了一番。


    “正玄師兄不愧是個道士!可比她師父適合多了。”


    “這裏藏書豐富,你可以多看看,我就先回房了。”


    念君思緒被打斷,忙回神道:“好,正玄師兄快去休息吧!”


    待正玄走後,念君才開始環顧屋子。


    藏經閣四周由朱紅漆木的藏經櫃圍繞,屋子裏彌漫的都是香薰爐中所飄出的恬淡氣味,掩去了經年累月後的書卷潮氣,給人以溫暖之感。


    念君順著右側櫃子往裏走,每看完一個書架,她心中欣喜就會多上一分。


    這裏道經法典、佛法經卷應有盡有,還有許多關於地理雜談和除妖術法的書籍,簡直是太合她的心意了!


    突然,念君停下了腳步,待定睛一看才發現這些櫃子旁側都刻有四個字——心宜氣靜。


    這四個字確實很適合刻在藏經閣內,讀書者,理應心宜氣靜,做到心神合一,這樣方能讀好書。


    正所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走到最裏麵時,念君怔住了。


    眼前的空地上有幾個小凳子,還有兩張方桌,靠牆最裏邊還鋪設了一個軟榻,她不覺喃喃道:“這也太周到了,看書累了還可以小躺一下。”


    念君快速地找了一本《清靜經》後就坐到了軟榻上看了起來,此時天色還未全暗下來,她便沒有點燃牆壁的燭火,就這麽靜心讀書。


    許是今日有些疲乏,念君看著看著便睡了過去。


    又過了幾個時辰


    藏經閣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個長身玉立的人走了進來。


    他先是點燃了漢白玉神像周圍的燭台,一下室內便大亮。可即便如此,睡在軟榻上的念君仍是未醒,更無從察覺屋內進了人。


    華容子也是剛回到觀裏不久,吃過飯又梳洗一番後就想來藏經閣看書,他是這藏經閣的常客,平日無事就會跑來藏經閣待著,一般晚上來這裏時便會在軟榻上看書或小憩,待到夜深十分才去後山吹塤,有時也會練劍。


    當華容子看到已有一個人躺在軟榻上時,他有片刻的凝滯,上清觀的道士們向來不會在藏經閣內看書,都是選擇把書帶回寮房去看,所以這軟榻一直都是他在用,也隻有他一個人躺過。


    華容子很快點亮了牆壁上的燭火,光亮那一瞬,他便清晰地看清了軟榻上安睡的人兒。


    “竟然是她!”


    華容子有些驚訝,他……沒料到是念君。


    此刻的念君睡得很熟,依舊沒醒,甚至於連醒的跡象都無。


    斜斜側躺在錦織軟榻之上,而手中的《清靜經》早就因她睡著而掉落在了地上。


    華容子在原地盯了她許久,終是邁出步子走近了軟榻。


    少女睡相極好,麵容安詳乖巧,絲毫不挑剔周圍的環境,一頭烏黑的秀發如瀑散在身後,濃密的睫羽也仿若一把小扇子,蓋下了一片淡淡的陰影。


    華容子又思量片刻,決定還是叫醒她為好,春日夜裏還是很涼的。


    他剛伸出手去還未待觸及少女就又快速收了回來,轉而半蹲下身撿起了地上的書。


    “還是用書碰醒她為好。”


    心裏這般想著就要行動,可他此時半蹲著正好與少女麵對麵平視,還聽到了她的淺淺呼吸聲,甚至似乎……聞到了少女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聞著很舒服,不禁低語道:“睡得還真香。”


    念君此時微皺了下眉頭,總覺得有股壓迫感襲來,讓她有點睡不安穩了,半睡中忽然想起她好像……還在藏經閣,一瞬便睜開了眼。


    這下子……


    二人刹那間四目相對,一時都忘了開口說話,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詫之色。


    華容子驚詫是因為他還沒等拿書叫醒她,她便突然醒了,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念君驚詫於怎麽她一睜眼就看到了華容子,而且還是四目相對,離得還那麽近,心裏登時就如那激蕩的湍流一樣不平靜,她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沒反應過來。


    華容子當下騰地站起了身,後退兩步才站定,調整微亂的氣息。


    念君也趕忙坐起了身,撫了撫發絲,尚不清明的腦袋一瞬就清醒了個徹底,未施粉黛的小臉上漸漸地浮現出了一層紅暈。


    華容子捂嘴輕咳了兩聲以掩飾他此刻的不自然,他怕念君誤會,忙先解釋道:“那個,我方才進來一時沒看到你,後來看到你睡在此處,書也掉在地上,便想著撿起書來叫醒你,可還沒等我……你就醒了。”


    念君在知曉了前因後果後,臉上的紅霞似又更紅了些,她這會兒腸子都要悔青了,平日裏自詡耳力最好,可今日怎麽連有人進來都不知,甚至人家都走到近前了,她竟然都沒醒!


    一定是昨夜睡得有點晚,加上那香薰爐的香味又聞著很安神,才會看著看著便有了困意的。


    本還在苦惱中,隻聽得華容子又道:“還是回房去睡吧!夜深露重,在這裏睡難免會受涼,藏經閣的書是可以拿回房去看的。”


    念君自是想趕快逃離這窘迫的境地的,笑著對華容子頷首後就從軟榻上下來要走。


    她起身後華容子就注意到在她腰間掛有一個五彩香囊,上麵還繡著一朵紫紅色的花,他不認得那是什麽花,但他猛然憶起……方才她還未醒時他曾聞到她身上的花香味,估計就是那香囊所散發的香味吧!


    念君剛想從華容子身邊快速溜走,便就被他叫住,回頭不解地看他,卻見他伸手遞給了她一本書,道:“你挑的書,拿回去看吧!”


    念君接過那本《清靜經》抱在胸前,抬眼又看向他。


    燭火映襯下他身形挺拔,麵容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可那雙像夜空一樣深邃的眸子卻是那麽明亮,念君甚至透過他的眼眸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這一瞬,好似有羽毛在心尖微微拂過,讓她顫了顫,心跳也開始不規律起來,有什麽東西仿佛變得不一樣了,可又抓不著那是什麽?


    用一眼緣起,換一瞬悸動,定四世長情。


    待念君匆匆跑回房間,她的心跳都還未平穩下來,呆坐在桌前望著窗外。


    此時夜色已深,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腦海裏浮現的都是方才那一幕。


    那廂柳府別院


    柳生和他夫人白氏的屋子也是燭火通明,二人都沒有就寢,這會兒正分坐在圓形方桌兩邊密談。


    “你說怎麽辦?這下子日子提前,咱們的計劃也泡湯了不是?我還真是小瞧了大哥,上次本以為都勸動他了,應是斷了要請上清觀的心思才對,可沒想到他竟然又請來了上清觀的道士來為柳家做法會,真是氣死我了。”柳生此刻眉頭深皺,麵上也滿是焦急之色。


    “我說柳生,你怎麽就這麽沉不住氣呢!你慌什麽,你難道沒聽說過急中生亂,慌中最容易出錯的道理嗎?遇事啊要沉著冷靜,怎能自亂陣腳?”說完白氏還端起桌上的養顏湯喝了起來。


    柳生見他夫人絲毫不急,還這麽的氣定神閑,不由眯起眼笑著道:“夫人,你這是……又有了新對策?”


    白氏低頭又喝了一口湯後便是輕輕一笑,眼裏迸射出駭人的光來,“自是已有了新對策,且等兩日吧!”


    柳生聞言沉在心裏許久的石頭立刻就消失了,他一向最是信任依賴白氏,白氏為人聰明,心思也活泛,端的一顆八麵玲瓏心,他夫人既然這麽說了,就一定是有了新計策。


    他也不用再擔心什麽了,且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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