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容子此時心情甚好,試劍很成功,這把劍威力巨大,他使著也頗為順手。


    就在一個揮劍轉身之際,他看到長廊拐角處站著一個人,雖然相隔得有些遠,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念君,隨即他便收了劍。


    “她在……看我練劍嗎?”


    念君見華容子不再舞劍,不知怎麽?她就不受控地顛顛兒的跑了過去。


    華容子眼看著念君徑直來到他身前,滿麵笑容地道:“你舞的劍真的很好!揮劍的時候輕若遊雲,總感覺你好像下一刻就要乘風飛走了一樣。”


    這一瞬


    華容子覺得少女的笑容好似比天上的太陽還要再絢爛奪目幾分,很純粹,很美好,看得出來她是發自真心的誇讚他,不由得也真誠地回道:


    “謝謝。”


    話音剛落,少女的溫柔嗓音又再次響起。


    “我就相信你一定會贏的,這柄劍很配你。”


    “我就相信你一定會贏的!”


    “我就相信你一定會贏的!”


    ……


    這一句話不停地在華容子腦海中重複,一遍又一遍。


    呆滯幾瞬後,華容子才稍稍回過神來,這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說相信他,但卻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肯定堅定地相信他可以做成一件事,也是第一次聽別人說他值得,配的上什麽。


    最早曾有一個人對他說——相信他可以活下去。兩種截然不同的相信,一種對他來說是溫暖的,而另一種則是他永久的痛。


    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場景再次浮現在眼前……


    風雨交加的夜晚


    泥濘不堪的林間小路上有三個身影,他們戴著破舊的遮雨鬥笠艱難地行走在雨中,急雨伴著驟風打在臉上生疼,留下刺骨的寒意,唯一一件蓑衣披在婦人的身上,婦人的懷裏還抱著一個四歲大的孩童,孩子在不住地哭泣,發著高燒。


    尚且年幼瘦小的華容子現在還不叫華容子,而是有另外一個名字——小土。


    他聽著弟弟痛苦的哭泣聲,心在一點點下沉,他不知道弟弟會不會死?他不想他有事,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裏衣內兜裝著的是半個饃,前天他剩下的,吃了一小半兒留了一大半兒,即便已經餓了兩天,他仍是沒舍得吃,想著放在胸口捂熱保溫,等雨停了拿給弟弟吃。


    “算了,別走了,前麵好像有個破亭子,咱們先到那兒躲躲,這雨實在太大了。”


    婦人聽見她相公這麽說,又看了看懷裏兒子,點了頭。


    等幾人來到亭子時,雨也未見小。


    婦人哄著懷裏孩子睡覺,不多時,難受的嚶嚀聲終是停了下來,而此刻的華容子又餓又累,腦袋也似針紮般疼,靠坐在冰涼的亭柱上有些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中他聽到了自己的母親和名義上的父親的對話。


    “咱們如果明日還到不了烏綾縣的醫館可怎麽辦啊!小優的頭比方才更熱了。”說完婦人的淚水流的更凶了些。


    “你哭什麽哭,我兒子還沒死呢!還不是你和你那個兒子喪門,若不是還要多養一個人,我們家能過得更好些,又豈會沒有錢給小優看病,還要到處去借去湊,我看啊!八成就是他把厄運帶給我兒子的,他呀就是個喪門星。”


    婦人聽自己的相公如此說她,心中不免又堵又生氣,卻又不敢說什麽,抬眼望向那邊睡著的華容子暗暗氣怒。


    她早年曾在一戶有錢人家做丫鬟,因著有幾分姿色便被那家的少爺看中,後來竟還懷了孩子,可當那少爺聽說她有了孩子後立馬就變了臉,硬說不是他的,是他勾引了別人懷的。


    還將她趕出了府,可她當時已懷有四個月身孕,身子又不好,強行打胎大夫說會有生命危險,沒辦法她最後還是生下了這個孩子,隨意起了個小土為名,同時也一直對這個孩子有怨,她覺得都是因為他,她才被人拋棄的。


    好在後來她又嫁了人,和現在的相公生了一個兒子,起名小優,寓意他以後無論是在生活上還是錢財上都能優於其他人。


    可就在不久前小優突然高燒不退,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他可能是肺腑感染了炎症,讓他們盡快去大醫館醫治。


    趙海看著自己婆娘一直盯著華容子,心裏不由起了個念頭,當即道:“我說,咱們這回即便是治好了小優的病,回來的盤纏也不多了,咱們這幾天一直都沒吃好飯,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我可沒有閑錢再養活別人的孩子了。”


    “你什麽意思?你……”


    “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咱們就在現在扔下他,盡快趕去烏綾縣治小優的病,要不然你就和他一起自生自滅,我帶小優走,日後你們愛上哪兒上哪兒,我管不著!”


    “可……他還是個孩子,丟下他,他該怎麽辦啊!”


    “他怎麽辦?現如今是我們應該想怎麽辦?我們也要活著不是,小優不是你親生兒子嗎?你也要為他想想啊!他才四歲。”


    婦人本還在猶豫不決,但當她聽到“四歲”兩個字眼時心狠狠地抽痛了幾下,是啊!她的小優才四歲,不能沒有母親的,她舍不得離開他。


    可她隻想到了她的小兒子,卻沒想過華容子此時也不過才八歲而已,也是該被爹娘嗬護,疼愛的年紀,難道他就活該被拋下嗎?


    華容子這會兒腦子已開始不清明起來,他意識到自己也——發燒了,朦朦朧朧間聽到這些話,他有點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恍惚間他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在觸碰他的臉頰,還聽到她說:


    “小土啊!別怪娘狠心,娘也是沒有辦法,要怪啊你就怪你親爹,是他先拋棄我的,如今……我也隻好拋棄你了,你醒來後也不用怕,我給你留下十文錢,餓了就先填飽肚子,這裏靠近都城,小縣又多,有錢人也多,你這麽聰明,總會找到人收留你的,活下去應該不成問題,娘相信你!往後我們各活各的,別再來找娘。”


    華容子聽後隻覺荒唐,一句相信他可以活下去,就是她拋棄自己的理由和借口嗎?


    半睜開酸脹的眼睛,看到了他們頂雨離去的匆忙背影,他親生娘親,連著骨血的娘親,就連回頭都不曾有,走的決絕,走的無情,走的義無反顧!


    他突然發覺夜雨好像下的更大更急了,就如同他娘走的那般急促,隻留下了十文錢和幾句之所以拋棄他的荒謬理由還有那無盡的寒涼。


    親情的寒涼,人心的寒涼。


    當華容子再次伸手摸向還捂在胸口的大半個饃時,他莫地笑了,笑他終於可以自己留著吃了。


    他沒有去追,也沒有哭,心不痛卻極冷,他知道他沒有娘了,他娘以後隻是小優一個人的娘,他隻有自己,也隻剩下自己,但他要活下去,不為別的,隻為了他自己。


    “華容子?”


    “華容子?”


    連著叫了兩聲,念君都沒喚回眼前男子的思緒,他就好像忽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那般,眼睛空洞無神,似一潭深黑不見底的池水,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華。


    念君此刻好想把他從無盡的暗淡中拉出來,她看不得他這樣的眼睛,她會……不忍,會莫名難受,他不該是這樣的。


    著急之下,她沒有顧那麽多,下意識地便伸出手抓住了華容子的右手臂,用稍重的力氣握了握。


    腦海中浮現的一幕幕驟然消失,華容子終是被拉了回來,感到右手臂施壓的力量後,他低垂下眼簾,入目是一隻白皙的素手正在緊緊地抓著他,手心傳來的溫熱感極強,化開了適才漸漸冰涼的心。


    念君看著華容子回神,心放了下來,但當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時,臉頰頓生粉紅,方才著急沒想那麽多,這功夫看著還真有點突兀,趕忙把手收了回來,解釋道:


    “對……對不起啊!方才見你愣神,叫了你幾聲你都沒答應,我就想拽你一下引你回神。”


    “無妨。”


    念君看華容子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不由鬆了口氣,臉上熱度也散了些,接著又對他道:“那個,我之前說的話都是……真心的,沒有……奉承你的意思。”


    “我明白,謝謝你……念君!”


    念君從不知道原來她的名字還能被人叫的這麽好聽,那麽磁性低沉的聲音,穿過耳膜直達內心深處,激起層層漣漪,從此再也忘不掉!


    看著遠處快步走回房間的身影,華容子的唇角揚起了一個之前從未有過的弧度,說了句:“我也是真心的。”


    謝謝你——喚我回來。


    謝謝你——相信我。


    待日薄西山,雲霞散盡之後。


    柳生才從柳家祖祠匆匆回到柳府,這兩日他忙著籌備法會事宜,一直便住在祖祠,今日午後白氏派人知會他,讓他晚間記得回府一趟,他聽後心中一喜,知道她夫人定是有了新計策要告知於他。


    方一進屋


    他就耐不住心中好奇問道:“我的好夫人,快跟為夫說說你的新計策!”


    “你看看你,風塵仆仆的,還不先坐下喝口茶,免得灌了風等會兒肚子疼。別著急,自會與你說的,真是沉不住氣。”


    柳生見自個兒夫人如此體貼入微,更是欣喜得不行,忙湊過去在白氏光滑細膩的臉上“吧唧”一口,說道:“還是夫人對我好,為夫娶了你,當真是撿到寶兒了。”


    白氏與柳生成婚多年,育有一子,今年正好十七,老夫老妻的自然是不會再臉紅心跳,但被他夫君突然襲擊也不免一愣,眉目含笑地推他坐下後,嗔道:“你呀~也就是嘴好聽!”


    “我若是嘴兒不好聽?也討不到夫人您啦!你當初不就是看中我這一點了嗎?”


    聽柳生這麽說,白氏也掩嘴笑了起來。


    “就你嘴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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